陳衍傻乎乎地在明間的隔仗前頭站着,直到看見那邊珠簾一動,繼而姐姐和姐夫就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剛剛頗有幾分出神的姐姐豔若桃李,尤其是雙頰更是露着可疑的紅霞。而姐夫則是一如既往的挺立如鬆,只那揹着手的架勢怎麼瞧怎麼像是故意裝出來的樣子。他心裡腹謗個不停,可到頭來還是走上了前去。
“姐……”
陳瀾這纔看到了陳衍。想到那會兒楊進周在外頭招待着幾家的男丁,也包括陳衍這個小舅子,剛剛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料想也不應是一個人進來,興許陳衍就在旁邊,她頓時爲了自己那會兒的忽視而有些尷尬。只是,當慣了威嚴的姐姐,她少不得在陳衍面前繼續維持那端莊肅然的樣子,可走上去點點頭還沒說話,她就感覺陳衍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
“姐,剛剛是不是四姐姐對你說了什麼,所以你火燒火燎地拉了姐夫去商議?你也和我說說吧,我如今不小了,也能幫你分憂了”說這話的時候,陳衍竭力挺了挺胸膛,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我最近也常常幫羅師兄跑腿來着”
這個羅旭……幫她教導一下弟弟她很感激,可他千萬別給小傢伙灌輸太多有的沒的,到時候把好端端的一個陳衍教得油嘴滑舌。不過真要那樣,該頭疼的應當是岳父杜微方纔是……不過是一閃神間,陳瀾就轉過了好些念頭,可最後還是親暱地敲了敲小傢伙幾乎要和自己平齊的腦袋。
“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是你四姐姐吐了些煩悶,我一時感慨,找你姐夫說道說道而已。對了,箏兒妹妹在東屋裡,要不要去見見?”
“又拿我當小孩子……”
嘴裡嘀咕着,可陳衍終究也惦記着自己的小未婚妻,用古怪的眼神瞧了一眼楊進周,終究還是閃身先進了東屋。而陳瀾這才衝着楊進周指了指西屋那邊的方向,示意他先去見了衛夫人等那些誥命夫人們,可還沒等她轉身也回了屋去,就見那門簾一閃,卻是張冰雲出了來。
張冰雲瞥見楊進周還在,忙低下頭行禮拜見,見其肅然拱手還禮之後就去了西屋,她頓時鬆了一口氣,衝着陳瀾悄聲說道:“都說楊大人最是冷峻剛正,今天一看還真是如此,只對一眼就覺得有些吃不消……瀾姐姐,今天來,我還有件事和你商量,可有什麼方便地方?”
對於張冰雲的那四字評語,陳瀾不覺莞爾,卻也沒多做解釋,點點頭就先到東屋門口打了簾子,揚聲請張惠心代自己照管好杜箏,可看到張惠心笑意盈盈地衝着那邊正在說話的陳衍和杜箏指了指,她頓時無話,瞥了一眼一本正經的兩個小傢伙,就放下了簾子。等到出了這正房,繫好了大氅的她正要偕張冰雲往不遠處荷塘邊去,就見一個婆子迎面匆匆而來。
“夫人,張小姐。”
陳瀾略一頷首,隨即問道:“外頭有事?”
“回稟夫人,是楊家十一老爺親自來道賀。門上請了人小花廳奉茶,讓我來報一聲。”
得知是十一老爺陳珞,陳瀾不覺想起之前楊進周在自己面前大略提過,便點了點頭說:“老爺在西屋老太太那兒,你到了門前請人進去稟報一聲,只說十一老爺來道賀。”
那婆子本有些擔心,聞言大喜,連忙謝過之後側身讓路。而陳瀾帶着張冰雲出了院門,張冰雲就嘆道:“幸好你們住在鏡園,要是和楊家其他人住在一塊,那一大堆親戚恐怕認都認不過來,更不用說記排行記輩分了。”
“放心,你嫁入了宜園之後,那裡頭的人口比楊家就簡單多了。”
“好啊,姐姐你敢打趣我?”張冰雲一下子柳眉倒豎,可卻無論如何扮不出什麼兇相來,末了只是輕輕皺了皺鼻子,“長媳難爲,長嫂更難爲,這些天在家裡娘天天是耳提面命,我聽着不知不覺都有些怕了……不說這個,車到山前必有路,惠心姐姐那樣大大咧咧的人都能挺過來,我還怕什麼?我要和你說的是江米巷的事……”
陳瀾一聽到江米巷,心裡不禁咯噔一下,因而擺了擺手示意她待會再說,隨即就回頭衝長鏑和紅纓做了個手勢,徑直把人往荷塘那邊帶。待到來到那座冬日裡很少有人再走的木橋上,見長鏑和紅纓很見機地一人守住了木橋一頭,她便帶着張冰雲到了木橋中央。
在這畝許方圓大半結了冰的荷塘上,就是這麼一座彎彎曲曲的木橋,兩頭一堵誰也過不來,頂多是說話的兩個人遭罪受凍。只陳瀾出來之前就提醒張冰雲帶好了手爐,兩個人拉起風帽捂着手爐往那兒一站,倒像是冬日裡還有閒暇看着滿池冰水玩賞的閒人。
“這還真是好地方……”張冰雲看着滿池零零落落的殘荷,隨即拉緊了一下風帽,這纔回過頭說,“我當初剛回京城不久,閒來無事也曾學着別家千金到佛寺道觀閒逛。可我終究對那些沒多大興趣,倒是在路上行走更有趣些,常常讓車伕繞遠路,曾經從江米巷走,遠遠從車裡望了一眼千步廊和皇城。就是那頭一回,我不合管了一樁閒事。”
她也沒詳說那是什麼閒事,緊跟着就說:“原只是想我在苗疆學了釀酒,家裡只有爹孃吃,那樣的酒方若能推廣開也是好事,所以就與了那掌櫃,之後也沒理會,只告訴了他可以從順天府和南城兵馬司下手,其他的不說,幾壇酒便能派上用場。畢竟,錦衣衛雖說聽着不可一世,可要滋擾這些鋪子的,總不能用大人物出馬,畢竟這是千步廊外的要緊去處。事後事情也就過去了,可後來我方纔知道,錦衣衛圖謀的是他們的房子。”
說到這裡,張冰雲頓了頓,見陳瀾聽得仔細,她才一氣說:“這事情我和父親提起過一回,原是說把投過去幫忙的本錢給收回來,但父親思量過後卻說不用急,只讓我知會那掌櫃,留心錦衣衛的動向,可沒過多久就傳出了錦衣衛指揮使歐陽行被人彈劾的事,那邊突然消停了。這些天父親要在大內當值半個月,我的丫頭小鶴兒偶爾去了一回見了那掌櫃,得知這附近突然好幾家相鄰的鋪子關了門,沒兩日又都開了,生意都是門可羅雀,不像是真心開店的樣子,倒是時常有莫名其妙的人進出。掌櫃往兵馬司那邊探問過,卻聽說是錦衣衛旗下的買賣,讓他少管……囉囉嗦嗦說了這許多,姐姐你別見怪,實是我怕給爹添麻煩,又沒人商量。”
聽張冰雲一氣把這些事情都原原本本說明白了,又見她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陳瀾就笑說道:“怎麼會,我從前也常常煩惱沒個人商量事情,後來認了宜興郡主做乾孃之後,方纔是萬事有了主心骨,你要是願意,隨時來尋我都行。至於你說的這些,我回頭對叔全好好說說,他畢竟曾經在錦衣衛裡頭幹過,若有什麼發現,回頭我一定知會你。而且,令尊老大人既然說過只讓你留意,想來也另有安排,你不用太惦記,該幹什麼幹什麼。”
“有姐姐這話,我就放心了”張冰雲鬆了一口大氣,隨即就笑開了,“我大哥讀書和文章上頭是一把好手,可這些事務管的少,如今正在預備三年之後的會試。爹一早就說他頂多是翰林院的材料,所以我想想也沒和他商量,生怕他又拿出大道理教訓人。還是姐姐和惠心姐姐好,說話爽利行事幹脆,不會恥笑我這在外頭野慣了的。”
“瞧你說的你這書香門第出來的要還說是野慣了的,難道我們都是野猴子不成?”
打趣了一句,陳瀾終究在外頭站久了,腳下有些僵冷,於是便拉了張冰雲往回走。而木橋另一頭的長鏑看到這一幕,少不得快步趕了上來。等到一行人從冷冽的外頭回到了溫暖的屋子裡,就只見西屋一陣說笑之後,門簾一動就是一行人出來,卻原來是江氏送客了。
陳瀾見狀拉着張冰雲在旁邊避了避,又隨着江氏的招呼上前一一和兩位家中有事的指揮使夫人告辭。及至她親自將這一撥客人送到二門,她就正好撞見了同樣送客出來的楊進周。只瞧見那位十一老爺楊珞笑容可掬地還了她的禮,陳瀾忍不住斜睨了楊進週一眼。
昨天才對人說江氏和她都身體不好,這會兒大冷天她還能走出來送客,這不會平白叫人笑話?
然而,等到楊進周亦是送客完畢,夫妻倆往裡頭回去的時候,她就從他口中聽到了一句極其讓人驚詫的話:“十一叔今天前來,是想要爭楊家族長之位。”
“族長?”陳瀾忍不住腳下停了一停,仔細想了想,纔不太確定地說,“我彷彿記得,十一叔是你曾祖父的嫡次子一系?”
“沒錯。”楊進周淡淡地點了點頭,“所以說,無論是輩分還是其他,他本就是有資格當族長的,奈何在宗族裡頭無論家境背景官位都並不算出挑。他今天來找我,說保證會整頓楊氏一族,不指望能恢復先祖時的光景,只求能栽培幾個人才。事情來得突然,我還沒應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