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此前提過的四房家人,陳瀾先對朱氏提了提,朱氏立時爽快地應允了,直接讓陳瀾放手去挑。而這一次到韓國公府,陳瀾對宜興郡主一說,這一位更是直接,把長鏑和紅纓的老子娘那兩家人一塊薦了過去,私底下又對她言明,日後出嫁時,就把長鏑和紅纓當做陪嫁一塊給她。有這兩個身手不錯的丫頭在,萬一出事的時候也好應對。
因而,儘管認牀一晚上沒睡好,這一大早,韓國公府接着了戴府的報喜之後,陳瀾也就撇下滿臉可憐巴巴的陳衍在演武場操練,自己坐了車回府。得知陳汐在水鏡廳,她索性不去過問那攤子事,回到蓼香院見過朱氏,她就按着鄭媽媽送上的名冊,在幾家候選的家人中仔細看了又看,最後圈定了兩家人。一家男人是主人外出時跟車的,女人是後頭園子裡的三等僕婦,另一家則是剛剛從鋪子裡賦閒回來,如今尚未派差。
鄭媽媽看着看着不禁眉頭大皺,朱氏卻笑着點了點頭:“不錯,想必郡主挑過去的應當都是極其能幹出挑的,咱們家還是這樣老實本分肯幹活的好,免得楊家如今正捉襟見肘的時候,這些人生出什麼不該有的主意。鄭家的你去前頭見一見這兩房人,然後親自送過去。”
“是。”
老太太都開口讚許了,鄭媽媽自然再沒什麼二話,答應一聲就去了。而她這一走,陳瀾就躊躇了起來。昨日在韓國公府遇到的那樁事情,她自然可以依舊隱瞞着,可是上一回她辛辛苦苦把朝中的風聲對朱氏掩得嚴嚴實實,可依舊禁不住陳瑛回來之後一下子撕擄開來,把老太太氣得更重。於是,權衡再三,她還是把錢氏誘季夫人的話說了。
“好端端的這個錢氏做這種事情幹什麼,蠢貨”朱氏勃然色變,怒不可遏罵了一聲,漸漸那怒色就消了,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是晉王的保母,就連王妃也要敬她三分,往日晉王殿下有什麼事情要辦,也常常是她出面,理當不是自作主張……要真是如此,莫非是淑妃?可這種時候她招惹郡主幹什麼”
昨晚宜興郡主雖然再未提此事,但陳瀾隱隱約約覺得,若真是錢氏所爲,背後最大的可能就是淑妃了。可淑妃無緣無故,爲何要去算計季夫人和宜興郡主?見朱氏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她只能溫言勸說道:“我今早出來的時候,郡主已經派人去請錢媽媽了,料想郡主那般手段,事情縱使不能水落石出,也不至於張揚出去。”
“希望如此……”想想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氏只覺得心力交瘁,苦笑了一下就搖了搖頭,“我如今真是後悔,早知道會是現在這般結局,我就絕不會讓你大表姐嫁入王府。晉王那樣薄情寡義的人,倘若這一次再因爲什麼牽連到她……”
彷彿是一語成讖,午後時分,陽寧侯府幾乎和其他各家府邸一樣得知了今天朝會上的那樁驚聞——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進言,以六宮無主儲位虛懸爲由請封繼後,以其子入主東宮,安天下之心。此奏一上,皇帝頓時大怒,當即下令罷其官職,流放緬甸。結果朝會之後,各部院衙門的奏摺就猶如雪片一般,把通政司和六科廊忙得腳不沾地。
“封繼後,以其子入主東宮……要是這奏疏早幾日,那麼有可能的不外乎兩個,一個是貴妃,一個是淑妃,可如今貴妃剛剛喪子,意思就是,羣臣打算推舉晉王?”
儘管這會兒理當是朱氏午睡的時候,陳瀾也習慣了在牀上眯瞪一會小憩,可她卻沒有任何睡意。見老太太聽了自己的話,突然用右手和勉強能活動的左手一塊揉了揉太陽穴,她忙上前去幫了一把,等到把那石青引枕又挪過開一些墊在右手側,她才繼續說道:“皇上春秋鼎盛,不想早談立儲事,再加上皇后新逝,不想冊立繼後,這也在情理之中。朝堂上的老大人們應該都知道,爲什麼還這般急功近利?”
如果在半年前,晉王入主東宮,朱氏絕對是樂見其成,也許還會因爲羣臣這上奏而高興樂呵上好一陣。可眼下她卻越想越覺得心裡不安,可又說不清這不安在哪裡。於是,陳瀾這麼自顧自地說了一會,她突然只覺得腦際靈光一閃。
“瀾兒,剛剛傳信的時候可有提到,上書的都是些什麼人?”
陳瀾剛剛嘴裡說着,心裡卻是真真切切迷糊得很,此時聽朱氏一說,她先是一愣,隨即一下子醒悟過來。偏生通政司那邊並不是張銓送的口信,而是陽寧侯府的內線,所以消息只說是羣臣上書,具體的人就只知道那個最最倒黴的右副都御史。於是,她立刻站起身來:“老太太,我這就去看看鄭媽媽回來了沒有。”
傍晚時分,朱氏終於得到了確切的消息——除卻那位右副都御史算是部院高官之外,其餘的並不是什麼有分量的高官,從六部主事一級,到翰林院的侍讀侍講,四品以上都難尋得很,更不用說什麼閣老部堂之類的老大人。而這些名字陳瀾覺得陌生,朱氏聽着聽着卻臉色漸漸變了,到最後更是死死攥住了旁邊的引枕,渾然不覺指甲都被那勁道給按青了。
“不是從前走過咱們府里門路的,就是曾經親近過韓國公的……好手段,好手段,竟然把他們一個個煽動得上書進言,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我這個老婆子在背後煽風點火這看似是要立晉王,其實不過是把他放在火爐裡頭烤”
直到這一刻,陳瀾才終於恍然大悟。朱氏從前身在局中,不少事情便看不清辨不明,她這個旁觀者反而能夠給些透徹的提醒,可如今遇到這樣錯綜複雜的局面,她畢竟對這個時代的過去和人事瞭解得太少,這當口自然就比不上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太太了。這一刻,她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近來一樁接一樁的事情,隨即面色突變。
“老太太,您還記不記得先頭晉王府的一個典簿勸說晉王上書廢妃的事?”
陳瀾重提舊事,朱氏面色就更難看了。但她知道陳瀾多半不是無的放矢,因而就皺着眉頭說道:“你覺得那事情和如今的事情有關聯?”
“我只是剛剛聽了老太太的話,心裡覺得,若是此次皇上命人徹查,到頭來有人把事情栽在咱們府裡和韓國公府,那麼,再加上先頭那樁弊案以及東昌侯府等等纏夾不清,不說奪爵,咱們兩家失勢只怕是鐵板釘釘的。至於錢氏的事情,也未必就不能推在晉王妃的身上。可是對淑妃和晉王來說,他們興許會像先前一次那般覺得,別人其實是在圖謀咱們,他們只是受人牽連,只要能夠把咱們甩掉,他們所受的危害不過微乎其微而已,最大的損害也是斷了一條臂膀,未必沒有新的補上。剪其羽翼,間其腹心,敗其聲名,咱們完了,晉王也完了。”
說到這裡,陳瀾再沒有繼續往下說,只看朱氏那相當難看的臉色,她就知道老太太應當也認同自己這想法。心裡擱着這麼一件事,這天晚上,祖孫倆全都是有一口沒一口地扒拉着飯,草草用完了正要讓人撤走桌子時,陳衍卻興沖沖地撞開了簾子進來。
“老太太,姐,我回來了”見陳瀾雖說看着自己,可臉上卻似乎有些勉強,老太太似乎心情也不太好,陳衍不禁摸了摸腦袋,隨即乾咳一聲說,“姐,今天我回來的時候在半道遇着順天府的差役拿人,一時興起就上去看熱鬧,結果誰知道正好遇見一身便裝的羅師兄,還有杜閣老。杜閣老說,明日箏兒妹妹生辰,我要去可以,得請上你一塊去。”
內閣次輔杜微方?
陳瀾和朱氏對視了一眼,見老太太沖自己微微點頭,就笑着說道:“你就是不說,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去杜家。明天我自然陪你一塊去。”
看到陳衍如釋重負的樣子,陳瀾哪裡不知道杜微方這準岳父給陳衍的壓力實在太大。得知陳衍已經用過飯了,她便與其在蓼香院又盤桓了一會,隨即才告退離去。等到出了穿堂,身邊沒了其他外人,陳瀾方纔低聲對陳衍問道:“你羅師兄看着可還好?”
“人瘦了,精神氣色還不錯,只是……”陳衍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道,“之前先生說,羅師兄和我的情形不一樣,他天賦比誰都好,但那性情原本不適合官場,可要是能順利過了眼下……那個關坎,以後就不用擔心他了。對了,師兄家裡也有一樁喜事”
陳衍咧嘴笑道:“興許過不了多久,師兄就能添一個弟弟或妹妹了威國公夫人有喜了”
對於羅旭,陳瀾心裡一直都有一種深深的愧疚。他爲他們姐弟幫過許多忙,明裡暗裡透過衆多消息,只是,她卻不能迴應那份期待——不但因爲她缺少了他刻骨銘心的過去,而且也因爲她不習慣在不能掌握不能影響的情況下,貿貿然在終身大事上邁出那一步。
此時此刻,當得知迭遭變故的羅旭終於要迎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喜訊,她頓時覺得心裡一寬,但隨即又皺了皺眉:“這是好消息不假,可威國公夫人畢竟年紀不小了……下次若是遇見你羅師兄,別一味只顧着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