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陽寧侯府和東昌侯府乃是世交,朱氏是東昌侯金亮的姨母,和李夫人也有着不算遠的親戚關係,朱氏原看着李夫人上門哭訴,總想着出出主意幫上一把,可真正聽到那一連串事由,她別說打退堂鼓,就連掐死金亮的心都有了。因而,見李夫人跪下求她幫忙設法,又提出了讓她進宮去求德妃,她立時心中大怒,本想當面發作,轉念一思量,她便捂着胸口眉頭緊皺了起來。
一旁的陳瀾雖始終沒怎麼開腔,可一瞧見朱氏這光景,她自然而然知道老太太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慌忙上前拿了個靠墊讓人歪着,低聲問了兩句,又出去讓人沏滾滾的茶來。等到服侍朱氏就着茶服下了丸藥,她才轉過身來看着滿臉慌亂的李夫人。
“夫人,老太太之前離府休養的時候,太醫就說過不能過分操勞,今天一聽侯爺的事,只怕是又有些撐不住了。咱們兩家本是世交,侯爺和您又叫老太太一聲姨媽,只要是能幫的,老太太總不會袖手不理。只如今老太太只怕是不能多說話了,不如我先送您出去?”
若是從前,李夫人對陳瀾說這話只會心存嗤笑,但此時此刻,見朱氏看着陳瀾,欣慰地點了點頭,她不禁心中一突。原以爲外人流傳說陽寧侯太夫人如今最喜歡的是長房的孫女陳瀾,她還覺得不過以訛傳訛,但今天連馬伕人都被屏退了去,偏生留下的是陳瀾,這便證明傳言屬實了。儘管沒能得到朱氏的承諾,她心裡頗爲七上八下,可面對朱氏病懨懨的樣子,她就是有再多話要傾訴,也只得把那一腔心思暫且按下。
“既如此,我就先回去,明日再來探望姨媽。”
明日?在頭緒沒理清楚之前,明日就是再來也先讓人擋駕了再說!
眼瞅着陳瀾送李夫人出去,朱氏原想再令人去知會馬伕人去送,可話到嘴邊還是嚥了下去。她當然知道老2媳婦的性子,剛剛去接人的時候就忍不住說刺話,如今指不定怎麼幸災樂禍。老2眼高手低爛泥巴扶不上牆,老2媳婦竟也是一樣的德性。據綠萼所說,昨天皇后召見時,陳冰竟怒氣衝衝險些要出去理論,這驕縱的性子全都是爹孃慣出來的!
也怪她,從前只以爲一切都操在自己手上,總希望底下這幾個晚輩蠢笨些,結果老三橫空出世,她能用的人竟是難尋得很,現如今連東昌侯也保不住了……不但是保不住,只求他不會牽累到自家府上就好,須知兩家的銀錢往來可是有些年頭了!
出了蓼香院前頭的穿堂,陳瀾一路將李夫人送出去,少不得也說了兩句勸慰的話。這原本是權爲應景,她也沒想着李夫人會有什麼回答,誰知道過了一處小門的時候,李夫人竟突然執了她的手,讓其他人推開幾步,隨即就是滿臉的懇切。
“三小姐,我知道之前那回的事情,是咱們府裡虧欠你。可那一回的事情我大板子責罰了不少人,可誰都沒看到那會兒的情形,所以也只能攆了幾個下人抵數,並不是我不給你一個公道。平心而論,陽寧侯府這好幾位小姐,論性情論模樣,沒有人能越過你去,我老早就和姨媽提過兒女婚事。我家悠哥兒早年就封了世子,如今也差不多到了年紀,只要過了這一次的關坎,那婚事立馬便可以操辦了。不管怎麼樣,我家侯爺的事,還請你多勸勸姨媽。”
聽到李夫人言談之中竟是流露出早和朱氏有約,要把自己許配給東昌侯世子金從悠,陳瀾面上露出了訝色,心裡卻是冷笑連連。東昌侯府要和陽寧侯府親上加親,這事情她是聽說過的,但早年看雙方長輩的意思,多半是陳冰配給金從悠,什麼時候輪到她了?若真是有那個意思,之前過年時李夫人帶着兒女登門,金家姊妹兩個何至於在背後說那麼露骨的話?而且,二房失爵的時候馬伕人曾經派人去找過李夫人,李夫人竟說世子定下了安吉公主的嫡女,這會兒還拿婚事說事,想糊弄誰?
李夫人是病急亂投醫,陳瀾卻不想被別人用這種沒來由的話指使,因而此時一面思量回答,一面留心四周動靜,見馬伕人正好帶着祝媽媽從不遠處的另一道門出來,她就笑道:“夫人言重了,兩家世交,該設法的時候老太太一定會設法,至於那什麼婚事,您就別拿我開玩笑了。”
見馬伕人已經走得近了,她便稍稍提高了聲音說:“再說,貴府世子的婚事早就是人盡皆知了,早先二嬸就提過,說是世子定下了安吉長公主的**……啊,是二嬸,二嬸安好。”
馬伕人剛剛被朱氏打發了走,不免是滿肚子不痛快,此時見李夫人眼睛紅腫,顯然是又哭過一場,頓時覺得頗爲解氣。一聽陳瀾這話,她立時帶着祝媽媽走了過來,皮笑肉不笑地說:“李姐姐這是要回去了?說起來,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興許東昌侯沒幾日就放出來了,皇上總會念在貴府的功勞不是?再說了,你不是早就給悠哥兒定下了一門好親?咱家老太太就是幫不上忙,您去求求安吉長公主,那是皇上的妹妹,總比咱們有辦法。至少,既是姻親,總不會避而不見吧?”
李夫人本以爲陳瀾不過一個孤女,朱氏如今雖喜歡,可也不過是寵着小狗小貓似的,說不定什麼時候撂開手,自己只要是許諾世子的婚事,陳瀾必定會竭力幫忙,誰想對方竟是完全不上鉤。這還不算,馬伕人竟是突然竄了出來,冷嘲熱諷完全一副看笑話的樣子。可想到昨天派人去安吉長公主府,那邊卻是說舉家出城到別莊上去了,她也只得暗自咬牙。
“姐姐說的是,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誰說得準?”
話不投機半句多,有了突然殺出來的馬伕人,陳瀾自然就不用說什麼多餘的話,把李夫人送到垂花門,這一趟任務就算完成了。只不過,順着甬道往回走的時候,她卻在半道上遇見了等在那兒的祝媽媽。如今的祝媽媽卻不比從前的氣勢,先是滿臉堆笑的寒暄,又是拐彎抹角的誇讚,末了才說出了要緊的話。
“三小姐,如今雖說咱們夫人不管事了,可對老太太的孝心卻是一丁點都不減。這已經開春了,夫人聽說老太太身邊人手不齊全,別說二三等的丫頭,就連一等也是缺了兩個,總不能一直放着不補。聽說今天綠萼還毛手毛腳做錯了事情,她也大了,論理也該配人了,免得人說咱們家裡不體恤下人。夫人說,不若各房都舉薦幾個好的,讓老太太挑挑?”
看着祝媽媽那諛笑的樣子,想起從前此人打罵丫頭的做派,陳瀾只覺得說不出的膩味。什麼各房舉薦幾個好的,雖說徐夫人和老太太頗爲親近,但涉及三房,誰知道陳瑛和羅姨娘會不會用什麼手段,老太太怎敢用?而長房就是她和陳衍姐弟倆,父親當年得罪,親近家人死的死攆的攆,就算還剩着有人名頭也壞了,而母親家裡人丁單薄,陪房都放出去了,她自己都愁人不夠用,到哪裡去薦給老太太?這名目分明就是馬伕人想要塞人,說得倒是好聽!
正要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她突然想起自己早先那點疑惑,假作沉吟了一會,便淡淡地說:“二嬸說得也有理,回頭我對老太太提一提,倒是祝媽媽,先頭老太太問過一件事,我原想着去問二叔二嬸,可如今既遇着了你,你又是二嬸最心腹的人,想着問你也是一樣的。”
如今二房失勢,一度在府裡極有體面的祝媽媽自然也跟着落到了谷底,平日裡別說要些東西,就算是要辦事也會被人百般推諉,就連紫寧居的丫頭們有時候也敢忤逆了她。此時陳瀾竟捧了她兩句,她心裡頓時比吃了蜜還甜,忙笑道:“三小姐這是擡高我了,有什麼話您儘管問,若是知道的,我決計是言無不盡。”
“當初二叔書房中被抄走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後來可曾還回來?”
見祝媽媽那笑臉陡然之間僵在了那兒,陳瀾少不得舉重若輕地又加了一句:“這是極其要緊的事,老太太特意吩咐我一定要向二叔二嬸問清楚。老太太的能耐祝媽媽您是知道的,若是真的設法,有些事情過了些時日,就能擼平了。要知道,二叔如今才得了個指揮僉事虛銜,總不能就這麼不挪窩?”
陳瀾拿着老太太的名頭,再加上又涉及自家老爺的前程,祝媽媽神色數變,最終想着如今時過境遷,這並不是什麼不可與人說道的,於是便嘆了一口氣,又忿忿不平地說:“三小姐,不瞞你說,這事情老爺夫人一說起來就是滿肚子火氣。書房裡頭被抄走的多是書信,其中也沒什麼有干礙的,畢竟咱們老爺真沒做過什麼太過頭的事。老爺的罪名裡頭,馬匹缺失是一條,和蒙古私市茶葉又是一條,可那是東昌侯事先說好的路子,事到臨頭卻拋下咱們老爺不管,把事情推得乾乾淨淨,這東昌侯忒不是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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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她突然想起自家老爺夫人背後說過的幾句話,有意放出去讓陳瀾說給朱氏聽,於是又添油加醋地說:“再說,老太太也得體恤體恤我家老爺和夫人。須知早年間,老太太病着不方便,那多少事情都是我家老爺和東昌侯一塊操辦的。”
聞聽此言,陳瀾遽然而驚。二叔陳玖之前的罪名,竟也和東昌侯有關?不但如此,家裡和東昌侯府的關係,竟是那麼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