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禮的語氣卻是溫和:“太妃來了。”
只聽得他仍是叫曾太妃爲太妃,楊云溪便是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微微嘆了一口氣,只是面上卻還是若無其事的。
曾太妃卻是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同樣也是被這一聲叫得回過了神來,當即微微一頷首:“皇上醒來,着實是喜事兒。”
朱禮淺笑,隨即讓曾太妃坐了。
宮人端上來茶奉給了曾太妃,給朱禮的卻是一杯紅棗茶——這自然是楊云溪的意思,朱禮如今正是氣血虧損的時候,自然是要想法設法的與他進補。若不是靈芝茶或蔘湯太補,她倒是樂意給朱禮當茶水的喝。
曾太妃的是一杯六安瓜片,朱禮笑了笑:“朕記得太妃愛喝這個。”
曾太妃一怔,捧着茶倒是好半晌都是沒說出話來。她的確是愛喝六安瓜片,這個除了服侍她的宮女之外,倒是也沒旁人知道,可沒想到朱禮卻是知曉。
楊云溪看了一眼朱禮,心頭同樣納悶,不知朱禮何時叫人去打聽的這個。
曾太妃良久纔是輕笑了一聲:“皇上竟是知道這個,着實叫人驚訝。”說起來,她對朱禮的喜好,卻都是一無所知的。
兩頭一比較,曾太妃的心頭便是不由得又是難受了起來,垂着眸子竟是也不敢多看朱禮一眼。今日朱禮對她的態度和往日相比略有些不同,她多少也是覺出點味道來了。
只是以往她盼着朱禮能知道當年的事兒,能與她母子相認,可是現在……她卻是隻覺得有些惶恐不安:她又有什麼資格去認朱禮呢?她不曾餵養過他一日,她又憑什麼……
“這是新進的,太妃嚐嚐。”朱禮仍是笑,神色也看不出半點端倪來,也不着下一刻他卻是要說什麼。
曾太妃嚐了一口,只是到底嚐出了滋味來沒有卻是誰也不知道。反正最後只聽得她道:“果然是好茶。”
“那朕便是讓人多送些過去。”朱禮看着曾太妃喜歡,便是笑容更深了幾分。彷彿也是真心高興。而後便是聽得他道:“以前的事兒,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朱禮冷不丁的問了這麼一句,總算是將話問到了正題上。
而曾太妃和楊云溪聽着這話,卻是都不約而同心中猛然一跳,隨後曾太妃心頭卻是又鬆了一口氣:總算是問了。
若是朱禮一直不問,她心裡頭倒是指不定怎麼個七上八下,朱禮這麼一問,她倒是覺得整個人都是輕鬆了一些。
該來的,總算是來了。
朱禮問了這話,倒是十分平靜,彷彿問起的並不是關於他身世,而不過是尋常的什麼事兒罷了。
曾太妃看着朱禮這般態度,心裡倒是漸漸的也從紛亂恢復了平靜。最終,曾太妃自己卻是道:“當年的事不管如何,總歸是陰差陽錯。事到如今,我也不能說是先帝的錯。太后養育皇上多年,皇上和太后的母子情誼不容置喙,至於與皇上……能有如今這般相處的時日,我亦是心滿意足。”
曾太妃這般說,倒是讓楊云溪蹙了一下眉頭:她雖然明白曾太妃這般是不願意叫朱禮覺得她是有所圖謀,可是這樣一說,卻是連當年的事情都沒解釋清楚……
朱禮倒是神色不變,似乎不管曾太妃怎麼說,也始終是沒觸動他的心。末了,他倒是又問了一遍:“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曾太妃看着朱禮這般執意想知道,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含糊說了:“當年皇上與大皇子出生日期並不相差太多,先皇怕大皇子沒了這個事情讓太后娘娘地位不穩,也怕太后娘娘傷心過度,所以便是用了這麼一招偷龍轉鳳的法子。”
曾太妃說得簡單,事實上當年的事情,遠遠卻是不只這般的。比如,知道自己孩子沒了之後,她到底是如何痛不欲生,如何****夜夜哭泣……
“這件事,太妃是什麼時候知曉的。”朱禮垂眸半晌,再開口卻是問了這麼一句。沒有激動,更沒喲沒有承受不住這個事的驚詫,平靜得叫人有些詫異。縱然是一開始就知道曾太妃其實才是他的生母,可是朱禮這般態度……
楊云溪伸手握住了朱禮緊緊攥着椅子扶手的手指。心頭微微的嘆了一口氣:看似平靜罷了,實際上也是不知花費了多少工夫才做出這般漫不經心的樣子來。
朱禮手指僵了一下,隨後才又放鬆下來,似乎放縱一般的,他反握住她的手。不過即便是做着這些小動作,他面上的神色,卻還是沒什麼太大的變化的。
曾太妃自然是看到了朱禮和楊云溪之間的動作,當下微微頓了頓,卻是很快又恢復過來。她壓着心頭的情緒低聲解釋:“我是在皇上服用五石散之後才知道的。想來,太后也是那段時間知道的。”
其實曾太妃心裡頭是明白的,朱禮問的是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只怕實際上是想問李太后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正是因爲她心頭明白,所以纔會覺得更加的心中發疼。雖說一再安慰自己朱禮和李太后之間到底也是有二十多年的母子情分,可是……
曾太妃掐了自己掌心一把,方纔將心中酸楚鬱悶之感壓下去,也將擡頭看朱禮的衝動壓制了回去。
楊云溪則是清楚的看到了朱禮面上那一瞬間的強烈失落和茫然。最後,朱禮露出了一點恍然之色來,只是笑容卻是有些發苦:“怪道當時會那般——”
他總算是明白了爲什麼忽然之間一向對他疼愛的母后會變得那樣偏心和冷酷無情。卻原來,他並非是她的兒子。
他就說,以往母后縱然偏愛朱啓一些,可是也只是寵溺一點,並不會太過,對他也是始終看重的。至少從來不曾想過要讓朱啓對他取而代之……
一夕之間,突然全都變了,他尚還懵懂不知緣故。而今日知曉緣故之後。他只覺得理所應當和心中冰寒:他不是母后的兒子,母后的確是不必再那般護着他替他想着,可是二十多年的母子情分,難道就真的不曾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