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叔一語不發,夾着雙腿,讓那馬兒一口氣兒跑出二十幾裡,看看左右已是另一番風景纔將馬兒停下給我解釋。
在出了驛站之後,燕叔雖然在表面上談笑風生,可暗地裡一直沒短了觀察,在放馬溝附近,他已通過龍興風水圖志探出了墓葬大致的方位。按原定的計劃,他倆現在就該死。可這一路李文昌對自己謙卑有加,哥長兄短的,燕叔一時又不忍心掏槍做了他倆,思前想後,最後決定不辭而別,將他倆扔到荒山野嶺也就算了。
盜完了錢糧,他倆就一起出來來尋我,按燕叔的意思,胯下的大馬一撒歡兒,就滿山遍野地開找,可夢蓉卻提出一個更好的主意,她身上的金蠶蠱,這東西是百蟲之王,一聲號令,林子中沒有一隻蟲子敢不聽的,於是便說服了燕叔在小河邊兒上候着,自己發功喚出金蠶,遣林中的蟲子一起尋我。那金蠶的功力果真不是蓋的,後讓螞蟻咬我提醒,見我不能理解又遣它們排字警示,費勁周章纔將我引到了小溪之邊。金蠶見目的達到,便解了法術,使螞蟻們四散奔逃了。
坐在馬背上,身旁的草木嗖嗖在身旁閃過,我那心中別提有多暢快了,此刻的矬子可能還撅着屁股撿蘑菇呢,他要知道我撓槓2了,非得氣冒煙了不可。馬兒順着溪邊奔行一個多時辰,前面越來越開闊,漸漸地,我們登上了一個小土山包,燕叔把腳往下一沉,一拽絲繮,讓馬停了下來。
“行了,這回他們是徹底攆不上咱們了,臨走之前,我特意把他們的馬掌子都給卸下來了,他們是跑不了遠道兒的”,燕叔舒了一口氣,微笑地瞅着我和身後的夢蓉。
“那老叔,咱接下來該怎麼辦”,夢蓉發問道。
“去掘墓,掘吳三桂的墓。咱身上只帶了三四天的乾糧,撐不了太久,成與敗都在明天,剩下的糧食咱得預備回勐馬的”
“咱還回勐馬”,我吃驚地問。
“回,當然回,而且還要既隱秘又風光地回。你忘了咱們費了千辛萬苦,死了兩條人命從塘沽航到雲南的目的了不就是找你岳父方唯清討要軍火回關東去做一件大活麼在船上那些天我沒少了讀龍興風水圖志,按現在的天象來看,咱大清國的國運要衰,紫微星南去,這是全天下禍孽滋生的前兆,按圖志的話來說,大清國的龍脈糟了,得舒一舒”
“龍脈糟了”
“對,按理說這這龍脈一糟,全天下就開始亂了,也就自然到了改朝換代的年景,這世代更迭本是誰也沒法阻擋的事兒,可現在壞就壞在有洋毛子在裡面摻和。你想想,咱全是炎帝和黃帝的子孫,孔孟聖人教化的子民,這要改朝換代,也是咱們中國人的家裡事兒,幹那些洋毛子個腚腚,我之前就尋思着,等這回咱們弄來了軍火,到時候你領我回關東,去找太祖的寢宮,那裡面既然能找出風水圖志,或許也就找出關於龍脈的東西來,等尋到了龍脈,咱好歹的也得給它舒一舒,讓咱大清國的國運再昌盛個幾百年,不過”
“不過什麼”,我正聽到興頭上,燕叔冷不丁就停住了。
“不過我見了孫文黃興之後,以前在心裡紮根兒的想法就動搖了,大清朝固然是咱自己的,可中國更迭了幾千年了,那老百姓還是受苦的命兒,因爲啥我算看明白了,打江山的開國皇帝的確是好,知道體恤百姓,知道百姓是水,皇帝是舟,可他的兒子孫子沒經歷過這苦難,到最後不還是暴政亡國這循環往復地改了幾十個朝代,到頭來,碰上開戰的年景,受苦受難的還是老百姓。孫文說的好啊,驅除韃虜,恢復中華,那天下不光是皇帝老子一個人的,而是全天下老百姓的。民主、自由、博愛,多好的東西,我華夏幾千年來纏於內鬥,就他孃的愛和自己人耍威風,一碰到外國人就麻爪,咱有時候得學學洋毛子的精神,內部團結,一致對外。只有這樣,咱中國才能國富民強,老百姓才能安居樂業”
“好”,我和夢蓉被這一番話所打動,不禁一起鼓起掌來。
“不過咱們也得做兩手準備,現在侵犯咱們的老毛子是越來越多了,這幫犢子看着咱這兒物產豐富,全他孃的漂洋過海來叼肥肉來,清兵不僅不防,反而幫着洋毛子打義和拳,極力打殺革命黨人,孫文和黃興雖然有一腔的報國志願,可未來的時局怎樣誰都不敢肯定,通過這幾天的接觸,我覺得孫中山固然是學識淵博,思維新潮,爲人卻有些過度正直甚至理想化,這種寧折不彎的人以後必然會吃大虧;那黃克強呢,倒是一個事事務實的人,不過這個人憨厚有餘,而霸氣不足,是一塊兒當宰相大臣的好料,卻未必有主持大局的魄力來,他倆今後是成就大業還是潰敗如山我也下不了斷言,但我只是從中看到了一點希望,想在危難的時候幫他們一把,所以咱們這回是雙線齊發,盜完了陵墓,這大頭我還是要給孫中山等人,就算是我在他們身上賭一把吧,作爲條件,我們從他們那取得必要的軍火,關東咱還是得回,龍脈還是得找”
聽完燕叔的敘述,我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他的胸懷來,啥叫英雄能事事爲國爲民的才叫英雄,光想着自己後院兒那一畝三分地的歸根結底還是小農,比起人家的度量,我一尋思自己的那點兒小心眼兒真是臊得滿臉通紅。
聽了燕叔的慷慨陳詞,夢蓉也被調動起來了,說道:“叔,我聽你的,你說咋辦就咋辦,我爹當義和拳沒幹成大事兒,一直攤在牀上鬱鬱寡歡,這回我要跟你幹一宗大事兒,回去讓他老爲我高興”
“成”,燕叔樂得一拍夢蓉的肩膀,伸手將我們仨抱在一起。
注:1奔兒也沒打:山東及關東的土話,意爲不猶豫。
2撓槓:關東土話,意爲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