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半天覺羅爺包裹裡的花布竟然是一面大旗?我擡頭仔細觀看,只見一面黃色大旗四周鑲嵌紅色走雲套邊,大旗正中祥雲繚繞,一條五爪金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晚風過處,這鑲黃旗“呼呼啦啦”迎風招展,說不盡的威武雄壯!
還不等我緩過神來,眼前藍光一閃,“嘩啦”一聲覺羅爺鋼刀出鞘,老爺子一聲大吼好似蒼狼嘯月,縱身一躍跳下房頂。
這可是真沒想到,誰能成想覺羅爺這麼大年紀的老頭會身手如此矯健?只見覺羅爺身在半空腳尖在推土機上一點,鋼刀舉過頭頂,力劈華山凌空而下殺入人羣!
這時候我纔看清楚老爺子手中這口大刀。還真別說,這刀我能叫上名字。鋼刀足有一米多長,刀身刀柄各佔一半。俗稱滿洲掃刀,有個學名叫滿洲直背砍刀。有人說這刀是當年前鋒營步兵的利器,還有人說這是後來綠營的砍刀。不管他衆說紛紜,總之康熙大帝隨身的佩刀也是這滿洲掃刀。
拆遷隊員眼見從房頂上蹦下個老頭,手裡明晃晃的還有一口大刀,也不免暗自膽寒,“呼啦”朝四下散開。覺羅爺鋼刀空掄雙腳着地,地上的塵土和滅火器的乾粉被老爺子震盪得“呼”一聲散在空中。煙塵中覺羅爺手持掃刀站立於院子當中,身前身後有百步的威風!
“他……他媽的!”周副區長怒罵道:“看什麼看!?給我上!”
在周副區長的怒罵聲中,一個拆遷隊員一聲鬼叫雙手掄大棍朝覺羅爺當頭就砸。老爺子不躲不閃,揮掃刀往上相迎。耳聽“咔嚓”一聲,大棍被鋼刀齊腰切斷。覺羅爺腕子一翻,掃刀掛風,一刀背就砸在那人腰間。那人“媽呀”一聲翻身倒地,滿地打滾哀嚎不止。
這下宋華健看出了便宜,兩步趕到近前,朝倒地那人“砰砰”就是兩腳。衆拆遷隊員一見同夥失手,也不能看着了,五六個人掄大棍直奔覺羅爺。
覺羅爺高喊一聲:“胖子!看好門!”範紅兵精神爲之一振,揮鬼頭刀逼退幾個拆遷隊員。老爺子掄臂膀刀影閃爍上下翻飛與拆遷隊鬥在一處。
我和王大哥夫婦在房頂上投擲磚頭助陣,大部分拆遷隊員被打得衝不進院子。覺羅爺憑一口掃刀力敵五人,範胖子和宋華健也把三四個人擋在門外。
那推土機司機早在覺羅爺跳下房頂的時候就跑了,此刻周副區長連拉帶拽想讓他衝回院子再開推土機拆房子,可那司機看眼前這形勢卻說什麼也不敢再進院子。周副區長被氣得高聲怒罵,院子裡的吆喝聲和院子外的叫罵聲此起彼伏亂作一團。
覺羅爺掄掃刀如同切瓜砍菜,回身之間三條大棍已經被砍爲幾段。但這是擋着人家拆房子,畢竟不是拼命,老爺子手下留着情了。寒光閃處大刀高舉,“啪啪”幾聲用刀背砸倒兩人。一人掄大棍攔腰橫掃覺羅爺,老爺子擡腿一腳踢中那人手腕,大棍脫手直飛上天。那人手中沒了兵器,轉身就跑。覺羅爺緊趕兩步到得近前,一刀背砍中他的後背,那人“吭”了一聲向前蹌了幾步趴倒在地。
見覺羅爺衝鋒陷陣如此神勇,我不禁想起一句老話。常言道“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這一個滿族老覺羅尚且如此英勇,卻也難怪當年“辮子兵”橫行天下了。
“別打了!”覺羅爺打退身邊幾人,把大刀往身後一背,用手點指周副區長喝道:“你們這是要房子還是要命!?當官的高房大屋我們老百姓不眼紅,你們住你們的!我們老百姓住個小平房也不行嗎!?非要讓我們無家可歸……”
哪成想不等老爺子說完,剛纔被他用刀背砸倒那人在地上抓起一把土面子,凌空一把撇在覺羅爺臉上。覺羅爺萬萬沒想到有人用這麼下三濫的手段,眼前一陣模糊,這把夾雜着白色乾粉的土面子正正好好糊了老爺子一臉。
老爺子一下就迷了眼,鼻涕眼淚瞬間就下來了。覺羅爺伸手揉眼睛,哪成想身後兩人看準時機掄大棍就打,“啪啪”兩聲,大棍重重的砸在後背之上!老爺子“啊呀”一聲向前就倒,範胖子大叫“不好!”想上前救應已經來不及了,撒土的那人在地上摸起一把鐵鍬,掄圓了一鍬拍在覺羅爺的臉上,覺羅爺鼻口竄血仰面倒地。
“我草!”眼見覺羅爺受暗算血染當場,我氣得頭上青筋暴起。將大旗塞給王大哥,抄起一根大棍也縱身跳到院子當中。
我雙腳着地站立不穩向前蹌了幾步,範胖子高聲怒罵揮鬼頭刀朝那撒土面子的人當頭就砍。
“老傢伙倒了!”周副區長樂的直蹦高,連比帶劃語無倫次的嘶吼道:“衝!衝!衝!給我進去!衝進去!”又朝那司機的屁股猛踹了一腳,怒道:“快他媽進去開車給我推房子!”
偷襲覺羅爺那人見範胖子眼睛都紅了,忙掄鐵鍬招架。我斜刺裡掄大棍朝他就砸,不等大棍打到,人家幾十人已經衝進了院子,無數條大棍翻翻滾滾把我和範胖子圍在當中。
範胖子嘴裡喊出的聲音都變了調,雙手握住刀柄左右亂揮。我舞大棍護住他身後,房頂上王大哥夫婦怕傷到我倆,不敢再扔汽油瓶,磚頭瓦塊紛紛落下,專砸外圍的拆遷隊員。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就算我倆再怎麼拼命,可惜沒什麼功夫在身,怎麼打得過這幾十條大棍?沒幾下範胖子手中鬼頭刀就被大棍砸飛,前胸後背又中幾棍,戰亂中被人打倒在地。我回身看範胖子,就這稍一晃神左邊脖子之下重重的捱了一棍。我眼前一黑,腦袋“嗡”了一聲,恍惚間又有一棍朝我當頭砸來。
我脖子中這一棍本就站立不穩,哪還躲得開這當頭一棍?電光火石之間猛聽得“啊!”的一聲慘叫,眼前紅光一閃、鮮血崩濺,大棍帶着一條胳膊甩着血線直飛上天。
我一屁股坐倒在地,眼前站立的卻是覺羅爺。只見老爺子滿臉鮮血、鬚髮皆張,持鋼刀在手,牙咬得“嘎嘣嘣”直響。本來要拿棍子打我那人此刻沒了右胳膊,渾身是血疼得滿地翻滾。強拆,強拆終於釀成了血案。
拆遷隊畢竟人多勢衆,雖然重傷一人見了血,可也有十來個不怕死的。怒吼聲中鐵鍬大棍並舉,直奔覺羅爺殺來。
此刻的覺羅爺就像一匹失了羣的孤狼,雖然勢單力孤,但還有尖牙利爪!老爺子這次是拼命了!滿洲掃刀不再留情,刀起處慘叫聲不絕於耳,紅光閃現血肉橫飛又砍倒兩人!
我手捂着脖子在地上爬不起來,用盡力氣喊着:“覺羅爺!覺羅爺別打了!咱房子不要了!不要了!”
老爺子雙眼遍佈血絲,腦袋上暴着青筋,哪還管我喊些什麼?他大刀掛風“咔嚓”一聲劈斷了一人手中的大棍,刀尖在那人前胸“咔嗤”撕開一道口子。覺羅爺二目圓睜,怒吼道:“擒賊先擒王!”腳步飛快向前猛的一躥,掄掃刀直奔周副區長砍去!
“嘭!”槍響了!沒錯!是槍響了!這突如其來的槍聲就像地獄深淵傳來的悲鳴,呼吼着在殘垣斷壁見迴盪。
警察開槍了!就是那些躲得遠遠看熱鬧的警察開槍了!拆遷隊非法強拆的時候他們沒開槍、公民的合法財產受到侵害的時候他們沒開槍、我們被拆遷隊圍毆的時候他們沒開槍,現在他們卻開槍了。老百姓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們開槍了、官老爺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他們開槍了。槍響了,槍口對準的是老百姓。
覺羅爺中槍了、一個保衛家園的老百姓中槍了、一個只想在別人拆他家房子的時候多要幾平米的老百姓中槍了、一位鑲黃旗的戰士中槍了。
覺羅爺的頭上在月光下開放了一朵通紅的花。光閃閃的花瓣從花蕾中綻出,瞬間怒放地向四面生長,形成了一個悽美的弧狀,隨即便突兀的破碎和凋零。
滿洲掃刀從覺羅爺手中落下,我甚至能感覺得出那份依依不捨。是啊,戰刀怎麼會甘心離開戰場?離開他生死相依的戰士。我不知道這口刀陪伴了覺羅爺家幾代人,也不知道它到底經歷過多少次生離死別。此刻它直挺挺的插在地上,倔強的如同一名不屈的八旗勇士。
記得有人說戰士站起來就是一座城,一座扼守咽喉要道的城池。即便倒下了,也會化作一座山,一座敵人無法逾越的大山。在我眼中,覺羅爺就是那座山,那座擋在敵人面前的山,那座滿族發祥地的山,那座被他們視爲故鄉的長白山。
後來我才知道,“舒舒覺羅”中的“舒舒”就是滿語中故鄉的意思。舒舒覺羅就是故鄉的覺羅。覺羅爺的魂魄會飄去哪裡?我想他大概是回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