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來我把昨天晚上遇見少女薩滿烏希哈的事說給範胖子聽。範胖子唉聲嘆氣,連說都怪自己睡得太死,這薩滿舞本就難得一見,還是個法力高深的美女跳的,沒看到太可惜了。我說那你可怪不得別人,咱現在還得辦正經事啊,得再跟那老覺羅爺商量商量,孩子帶不回去咱不白來了?
範胖子不死心,說你知道那薩滿住哪兒不?要不咱去看看她?我也不理他這茬,拉着範胖子就去找那瘦老頭舒舒覺羅。
我倆和瘦老頭商量半天,瘦老頭十分堅決,一口咬住官司不用我們打,孩子他們會送回去。後來老頭看我倆實在熱心,就說要不你們小哥倆再住個一天兩天的,等村子裡的人開完會,我們也許能帶着孩子跟你倆一起坐火車回去。
範胖子對這個提議有些動心,其實他那點兒小心眼我明白,無非想看看烏希哈跳舞。我說這事十萬火急,我們說啥也不能在這兒住了。家裡看房子的人手不足,雖然那開發商被調查,說是不能拆了,但人家老闆是市委書記的小舅子,就是調查也調查不到人家頭上,誰知道他啥時候又偷着來強拆?我的本意是到這兒帶着孩子就走,這就耽誤兩三天了,就算蔣林不能跟我們走,今天我倆也必須得回去。
聽說我們要走,瘦老頭喊來了那伊爾根覺羅胖老頭,擺上酒菜算是爲我們送行。在飯桌上我就跟蔣林說,你兩個大哥得先回去了,我們守着房子去,你好好聽你大爺爺和胖爺爺的話。蔣林抽抽搭搭哭出聲來,我說孩子你放心,給你爺爺報仇的事你大爺爺會和族裡的人商量。你大爺爺把你家房子的事交給我了,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給你要來兩套樓房。
吃完飯瘦老頭找來一臺車,村裡有不少人爲我們送行。我朝衆人連連拱手道謝,人羣中卻沒有那薩滿烏希哈。
在回家的火車上,我和範胖子也犯了合計。你說那瘦老頭非說人命關天的大事不牽連咱們,人家村子裡自己開會解決。開會能解決個啥問題?難不成還要大家湊錢集資告狀?現在這打官司三年五年打不完很正常,他們大老遠從黑龍江過去的,這官司打起來人吃馬喂的可實在得花不少錢。話說回來了,覺羅爺這事公安局已經有了定性,說是什麼暴力抗法襲警,被依法擊斃的,人家法院能給立案嗎?到頭來法院不給立案的話只有上訪一條路了。
火車才過長春,我手機就響了,接起來一聽卻是關大哥。關大哥說兄弟你在哪兒呢?我說我和範紅兵去了趟黑龍江,這正往回趕呢,火車才過長春,有事嗎大哥?關大哥說你看這事鬧的,多不巧,你們還在外地。大哥還真有事,兄弟你們什麼時候能到站?我說得晚上7點多吧,到底出啥事了大哥?
關大哥說我有點兒急事求你,晚上7點我去火車站接你們。你在外地,手機漫遊貴啊,咱見面再說。說完“吧嗒”一聲就掛了電話。
我心說這關大哥也真是的,急脾氣,還沒說明白電話就掛了。範胖子說這老哥又咋了?你說他這人心眼也太實,滿街打城管不說,人家弄個什麼狗屁神教他也信,缺心眼兒不嘛?
我說這年頭壞就壞在有心眼兒的人太多,缺心眼的人才難得。關大哥古道熱腸,講交情夠朋友,要是放在古時候,那就是俠客。《射鵰英雄傳》看過沒?郭靖不也是缺心眼兒嗎?人家卻是響噹噹的郭大俠。
範胖子聽得連連點頭,說你說的也對,就說咱們那兒的那些拆遷戶吧,哪個不是自認爲自己心眼兒多?自家都藏着掖着的,互相不幫忙就算了,他媽的連一句實話都問不出來。這要是大家都不耍心眼兒,咱團結一致和開發商幹,何至於讓人家各個擊破?真要是所有人都不走,我就不信他們能強拆幾百戶!
我說那也沒辦法,各家有各家的難處。這年頭電視上說的是假的、報紙上寫的是假的,連政府說的話都沒人信,你咋能讓大家都信你?走一步說一步吧,蔣林沒帶回來,但咱們知道了這孩子的下落、知道覺羅爺的仇有人管,好歹也算沒白跑一趟黑龍江。咱回去繼續守着房子也就是了。
晚上7點,火車準時進站,到家了。
天色雖然黑了,但也不耽誤這川流不息的過客。火車站依然熙熙攘攘的,我和範胖子出了出站口放眼四處看,卻沒見到關大哥的影子。
“這老哥也真是。”我點了根菸,猛吸了兩口,對範胖子道:“急三火四的說來接站,人呢?”
範胖子朝遠處看了半天,忽然拽了我一把道:“你看那是誰!?”
“誰啊?”我順着範胖子看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一個四十歲出頭的男人神情緊張、大步流星直奔候車室走來。怎麼看着這麼眼熟呢?“他……”
“還他啥啊?”範胖子咬牙道:“開槍打覺羅爺的警察!”
還真別說,這警察沒穿警服我一眼還真沒認出來,還是範胖子眼睛毒啊。我心說這可真是冤家路窄,要說這世界小呢。不知道這小子要去哪兒?
“他媽的!”範胖子吐了口吐沫,恨恨的罵了一句,快步朝那警察迎了上去。
我生怕範胖子再惹出什麼禍來,但迎面和仇家遇上,我恨得也是壓根直癢癢。心說哪怕就是罵他幾句出出氣也是好的!想罷緊跟這範胖子擋在那警察面前。
範胖子擰眉立目高聲道:“別走了!看看老子是誰!?”
那警察目光呆滯,腳步卻是不停,拐了個小彎要繞過我和範紅兵,直勾勾的還是奔候車室走。
“哎呀!”範胖子向一旁搶了一步又擋在警察面前,伸手朝他身上一推道:“問你話呢!你他媽是聾子嗎!?”
哪成想那警察根本不理他,躲開一步繼續走。
“你他媽的……”範胖子一把揪住那警察的脖領子。還不等他再罵,警察胳膊一揚,使勁往外就甩。
範胖子也是用足了真勁,手死命的拽着脖領子,那警察這一甩卻沒甩開。“你他媽是不是心虛了!”範胖子雙手拉住那警察,高聲怒罵道:“殺人償命懂不!?”
那警察面部扭曲得甚是猙獰,喉頭裡“呼呼”的作響,晃膀子想要脫身卻是萬萬不能。三下兩下兩人就拉扯在一處。我心說人家畢竟是警察,這大庭廣衆的還是在火車站,這麼搞下去總不是辦法。想罷朝範胖子連使了幾個眼色,哪成想這死胖子就當沒看見,嘴裡罵罵咧咧的雙手不放。
我連忙上前伸雙臂想要將他二人分開,身後猛然間黑影一閃,躥過來一條大漢,擡腿朝警察後腰就是一腳。那警察一個踉蹌朝前就倒,範胖子忙閃身鬆手,警察“噗通”一聲摔了個前趴子。
我回頭一看,這來人右手持兩盒盒飯,左手拎着三瓶飲料,黑乎乎的人高馬大,正是關大哥。“兄弟!”關大哥道:“怎麼回事?這人是誰?”
出乎我的意料,那警察在地上一骨碌身爬起來,頭都沒回一溜煙跑進了候車室。
“呸!!”範胖子看着警察的背影罵道:“裝他媽什麼死狗!?”
我搖搖頭,心說人家警察豈是好惹的?這要放在平時,人家哪能善罷甘休?從頭到尾這個警察愣是一句話都沒說過,這其中必有蹊蹺。
範胖子一挑大拇指對關大哥道:“行啊大哥,好伸手,踹警察個一溜滾。”
“啊!?”關大哥傻了眼,驚道:“那……剛纔那是警察?”
“嗯。”我點點頭道:“大哥你咋纔來?你家發生啥事了?”
“我早就來了。”關大哥還惦記着踹警察那事,多少有些不安。擡手晃了晃手裡的盒飯道:“我想起來你們哥倆這麼晚了可能還沒吃飯,就給你們買飯去了。剛纔……剛纔我踹的是警察?”
“警察就警察唄,有啥了不起的?”範胖子一把在關大哥手裡抓過一盒盒飯,撇嘴道:“別怕他!愛咋咋地!到底你家有啥事?咱痛快的去處理完了就得了,火車坐得腰痠腿疼,弄完好回家睡覺。”
“咱有車,我開車來的。”關大哥邊頭前領路邊回頭道:“不是我的事,是我戰友老黃攤事了。”
說話間我們到了一臺五菱榮光跟前,我笑道:“行啊大哥,還買車了?這是發財了?”
“你大哥這輩子別想發財了。”關大哥邊開車門邊說道:“這也是老黃的車。”
我心說關大哥的戰友黃老闆我認識,就是那個開印刷廠的,上次他們拆遷得了兩個門市房,還請我們喝了一天的酒。那人也是個爽快實在人,不知道他出了什麼事?
“剛纔那警察咋回事?”關大哥邊開車邊問道:“你們哥倆咋跟警察打起來了?”
“知道前陣子我們房子拆遷不?”範胖子一上車就打開盒飯吃上了,此刻咕嚕咕嚕喝了幾口飲料,答道:“出人命的拆遷,聽說沒?”
“知道、知道!”關大哥忙點頭道:“聽說了,這滿城風雨的能沒聽說嗎?你們哥倆在那也有房子?”
我就把房子這事的前因後果都說給關大哥聽,關大哥聽罷嘆了口氣道:“這他媽的什麼世道?拆了城南拆城北,說到最後他們不就是和老百姓搶錢?”
“可不是嘛。”範胖子道:“能拿到好處的總共才幾家?我們那兒拆遷,能一戶得兩戶的可能就是人家周副區長的親戚。”
我放下盒飯道:“關大哥咱別說我們房子的事了,你戰友黃老闆到底咋了?”
“唉……”關大哥打了個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