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族的聚居地其實主要是在遼寧。以遼寧錦州爲例,滿族佔錦州總人口數的24%。但遼寧滿族漢化日久,除了有幾個勉強撐場面的自治村自治鎮之外,滿族和漢族也沒什麼不同了。
黑龍江的滿族大概來源於三大部分,土著滿族、屯墾滿族和駐防滿族。
土著滿族就是從肅慎、挹婁、勿吉、女真到滿族一脈相承而來的肅慎系裔民。他們雖有小範圍的遷徙,但一直生活在黑龍江地區內。
屯墾滿族到黑龍江安家始於乾隆年間,那時候在京的旗人子弟日盛,國家養這些八旗貴胄實在有點兒犯難。於是徵集千戶京旗,屯墾於黑龍江。從乾隆到同治年間,前後遷徙四批旗人,按八旗方位跑馬圈地、開荒屯墾。
駐防滿族始於順治十年,那時候黑龍江全省共有七處八旗官兵駐防,主要任務是抵抗羅剎人。後來又陸續增兵、增民駐防,使得駐防滿族日益壯大。
聽王大哥說那覺羅爺屬於屯墾滿族,祖輩是從北京遷徙到黑龍江的旗人。覺羅爺在黑龍江農村老家還有房子有宗族,不知道老頭爲啥自己跑到外地單住。這次他孫子那個十四五歲的孩子留張紙條不辭而別,就是回黑龍江老家了。實在不知道那孩子是怎麼想的,難道在老家還有什麼至親?
我和範胖子坐火車再倒車,兩趟火車就坐了快20個小時,雖然後來學聰明買了臥鋪,但這火車也是坐得我倆腰痠腿疼。我們來之前和王大哥仔細打聽過,說覺羅爺的老家是個滿語村,整個村子都說滿語。這可實在難得,全遼寧省會說滿語的滿族人也不見得有幾個,誰成想黑龍江還有這麼地道的滿族?
下了火車還得倒汽車,汽車坐了一個多小時再換農村拉腳的三輪摩托車。這大概是我這輩子走過的最折騰人的一個旅程了,但是想到冤死的覺羅爺,想到那些翹首以盼的鄰居,吃這點兒苦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三輪車一停,拉腳的師傅喊一聲“到地方了”。我倆擡腿下車,腳還沒站穩當,耳邊傳來“當”的一聲鑼響。這鑼聲甕聲甕氣,餘音不止傳出老遠。緊接着鑼鼓喧天,喇叭聲、嗩吶聲“滴滴答答”響個不停。
我朝四下打量,眼前一條土道兩排滿族口袋房,滿式的小煙囪一家一根,卻沒看見這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
“師傅。”我邊給車錢邊問那拉腳的人道:“他們村子幹什麼啊這麼熱鬧?”
“出殯吧?”那司機接過錢往兜裡一揣道:“他們村全是滿族人,你們是串親戚嗎?滿族出大殯,樂意看就去看看熱鬧唄。”說罷手上一擰油門,三輪摩托調頭走了。
要說這村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二三百戶人家總是有的。放眼一看我們下車這趟街愣是一個人都沒看到,這可上哪找那覺羅爺的孫子小覺羅去?我和範胖子一合計,咱也別挨家敲門問了,那拉腳的師傅不是說有出大殯的嘛,咱就去看看熱鬧。他們出殯,人準是不少,隨便找幾個人問問也許就能找到了。
我倆走過這條街一拐彎,可是嚇了一跳。好傢伙!我說剛纔我們下車咋沒看見人呢,感情村子裡所有人全湊活這裡來了。只見一戶平房前黑壓壓的足有幾百人,這平房的窗戶一開,屋裡屋外好幾個年輕人一起伸手,正從窗戶裡往外搭什麼東西。
範胖子抻脖子看了半天,伸手揉揉肚子道:“這是出殯的嗎?窗戶裡面有啥?也不知道他滿族出殯管不管飯?媽的,餓了。”
我也不理他,翹着腳再往裡看,只見衆人從窗戶搭出來的竟然是一口漆得瓦亮的褐色大棺材。棺材剛一出屋,“咚咚”兩聲炮響,鑼鼓之聲大作,院子裡十六個精壯的年輕人“嘿喲”一聲擡起一個立幡架子,架子上一根旗杆筆直挺立,旗杆之上一面鑲黃大旗迎風招展。這十六人擡的立幡架子打頭從院子裡出來,緊隨其後是滿軍大旗一對、鑲黃旗標杆子八杆,金兵符、金臥瓜、金立瓜、金月斧、金天鐙、金拳、金掌金執事八對,飛熊旗、飛虎旗、飛魚旗“呼呼啦啦”在院子裡一涌而出。
這滿族大殯我和範胖子可算是第一次看見,我倆也算開了眼了。大旗剛纔身邊過去,虎頭肅靜迴避牌四對又迎面走來。迴避牌之後是刀槍劍戟八對、四人擡影亭一座,影亭之上是逝者放大的遺照。
“覺羅爺!”範胖子朝那照片連指道:“你看,那照片不是覺羅爺嗎?”
果然,那影亭裡的照片還真就是那覺羅爺舒舒覺羅氏。只是老頭過世的時候已經比較老了,這照片看起來也就四五十歲的模樣。我心說老爺子的屍首我們還沒要回來呢,這就出殯了?還行,不管咋說,找覺羅爺孫子這事算是有眉目了。
這影亭一過,隨後是四人擡引魂轎一乘。綠轎圍子,黑紗簾內供奉的是覺羅爺的靈牌。後面是映日傘兩把、蒼鷹兩架、黃狗兩條、三角龍旗一面、各有兩人拉幌的大傘兩柄、大黃彩亭一座。再往後就是鼓樂,大號一對、堂鼓四面、嗩吶一對、九音鑼一面。
範胖子一吐舌頭,低聲道:“我的媽啊,這排場也太大了,看樣子老爺子在老家的親戚還真不少。”
再來的是小孩八對十六人,頭戴麻冠身披重孝,每人胳膊上都挎着一個方木盒。左排小孩張嘴喊“啊”、右排小孩跺腳叫“唉”,聲音淒厲攝人心魄。我這好歹也是見過大場面的,被這些孩子叫得也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往這些小孩身後看,我眼睛一亮,捅了一下範胖子。“小覺羅!”範胖子一看也看見了,後面這羣人打頭的正是我們千山萬水來尋訪的覺羅爺的孫子。
只見那小覺羅身披重孝,空手不打幡不抱牌,邊走邊大聲哭號,身後“呼呼啦啦”幾十個戴孝的人跟着,看樣子是覺羅爺的近親。
最後就是那口大棺材了,三十二人擡着大槓緩緩而過,圍在平房外面的這些村民這時候也都跟上隊伍前行。我和範胖子一商量,得了,人找到了。但是人家出殯,咱也不能上隊伍裡把孩子拽出來啊,沒那麼辦事的。咱也跟着吧,他出殯總有結束的時候,他事情辦完了,咱就好上前說話。
鼓號聲中這出殯的大隊伍卻不像我們想象中出村去墓地,而是緩緩的繞村而行。我和範胖子跟在人羣后面,偶爾有村民發現我們不是本村人,總用眼睛瞟我們幾眼。我也不知道說些啥是好,人家看我們的時候我也只好微微點點頭。
足足圍着村子繞了三圈,隊伍一調頭,棺材卻擡進了村口一間大房。這大房不同於普通滿族的口袋房,房高門敞頗爲氣派。只見隊伍中走出三五個白髮蒼蒼的老頭,隨棺材一同進了大房。
除了覺羅爺的本家和這幾個老頭之外其餘的人都沒進屋,在門外朝裡面張望。我和範胖子隨着人羣站在外面,也不知道這滿族大殯還有些什麼名堂。
我遠遠的往屋裡看,只見屋裡高桌之上供着一些排位,那幾個老頭紛紛在排位前搭躬上香。棺材不落地,停在屋中幾把拼起來的椅子之上。看樣子這是人家的祠堂?這麼說來他們這麼搞也有些道理,覺羅爺的屍首都沒有,棺材咋能下葬?
一個瘦老頭轉過身來咳嗽一聲,張嘴“嘰裡咕嚕”的說了起來。我和範胖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一句都聽不明白,我心說看樣子人家說的這個就是滿語。老爺子語氣慷慨激昂,講到動情之處揮拳跺腳,門外衆人表情凝重,有的咬牙切齒,有的低頭唉聲嘆氣。
老爺子能說了十來分鐘,招手叫那小覺羅。小覺羅朝門外鞠躬施禮,一張嘴居然說的也是滿語。院外衆人紛紛還禮,還禮罷“呼呼嚕嚕”朝另外一個大院子走去。
人家走了,我和範胖子不能走啊,我們還得找那小覺羅呢。等了好一會兒,見那幾個老頭拉着小覺羅邁步走出祠堂。
“蔣林!”見他們出屋了,我忙招手喊那小覺羅。這我也是聽王大哥說的,覺羅爺家滿族老姓是舒舒覺羅,漢姓卻是姓蔣,這孩子叫蔣林。
“啊?”那蔣林看見我和範胖子也是一愣,隨即緊跑幾步到了我們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道:“大哥……大哥你們怎麼來了?”
“唉……”我看着這孩子披麻戴孝,想起了覺羅爺那晚喋血抗拆,忍不住眼圈一紅。蔣林拉着我的手“哇”的一下哭出聲來。
“你看你!你看你!”範胖子捅了我一把道:“喪事都辦完了,你還哭啥?把人家孩子都弄哭了。”
蔣林伸手抹抹眼淚,擡頭對範胖子道:“大哥,你也來了。”
那幾個老爺子也走上前來,看了看我和範胖子。瘦老頭側臉問蔣林道:“這兩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