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莞醒來時,早已是夜半更深,躺在陌生的宮殿裡頭,外頭早已噤聲,沒了適才的吵嚷,十分安靜。
她顯得不安的四處打量着,眼角餘光處卻發現東方琰小小的身子就睡在自己的身旁,寧靜安詳,呼吸均勻。
魏清莞長舒了一口氣,外頭聽見響動的半夏掀開帷幔入內,瞧見魏清莞清醒的神色,臉上欣喜的笑着,手裡又是一碗墨黑的藥汁。
這段時間魏清莞喝下的藥只怕快能用來洗臉盆來裝了,見了那藥汁,早已是駕輕就熟的,一飲而盡。
“滴翠還好嗎?”她心中裝着事,不禁的問道,東方琰此刻能夠香甜的睡在自己身邊,最該感激的是兩個人,一個是滴翠,另一個自然是東方宸。
“出來時滴翠嗆了兩口煙,倒了嗓子,太醫已經瞧過了,歇幾天喝兩幅藥就會痊癒,倒是皇上傷的不輕,娘娘昏過去時,皇上顧不得手上傷痛,直接接住了娘娘,奴才瞧見,後頭燒傷了好大一塊,皮肉都燒焦了,十分可怖,可皇上也不顧其它,抱着您直到安置好了,才上了藥,去了太和殿。”
大火撲滅,除卻景福殿、延休殿與安昌殿一向不住人長年累月的關着,不曾傷到人外,景福殿的境遇和永寧殿差不多,燒的所剩無幾,裡頭看顧的兩位嬤嬤跑不及,直接燒死在了裡頭。
上官清到達那裡時,林慕雪已經讓忍冬背了出來,只是受驚過重,加之這些日子以來心思太重,忍冬的身後滿身的血,胎兒早已不保。
現下林慕雪被安置在承風殿由太醫全力救治,她出血過多,現下昏迷不醒,太醫們此刻都還在承風殿待着,不敢有所懈怠。
而魏清莞則住在含章殿,離着東方宸的所住的太和殿不遠,幾步路的腳程,除卻大火中死了的乳母嬤嬤,其餘的人都完好無損的逃了出來,魏清莞有太多話想問,半夏卻不讓她再說,只讓她現下好好休息,她體內餘毒未清,最忌傷神,半夏只指着身邊安睡着的東方琰,讓魏清莞安靜。
太和殿內的堆積着的數十具屍首早已處理的乾淨,滿地的血腥沖刷過後瞧不見任何痕跡,墨色發亮的黑曜石地磚此刻噌亮的足以照見人影。
“鴆毒,除卻唱戲的幾個,其餘的都是被割了舌頭的,身上沒留下一點線索,手法乾淨利落,顯然是經人培養多年的死士,應該與長公主無關。”蘇濯一身禁衛軍官服,手持寶劍跪在東方宸面前,躬身稟告道。
換了一身錦緞長袍的東方宸臉色不是很好,雖上了藥,可到底疼痛,尚在肩胛後背上,只輕微的一個動作便會扯着全身,他冷着一張臉,自太醫收拾好一切後,便來到了這裡。
戲子皆是由東方桃夭帶進宮來的,殺手雖招招劍劍都是衝着自己而來,可永寧殿與景福殿卻燒的正着,且滴翠曾說,那兩名死了的嬤嬤是吸了毒氣身亡,連帶着房門都是在外被封,想逃都逃不掉。
顯然他們不僅僅是有備而來,更有可能,是一早就設計好了的,一石二鳥,一鍋端的打算。訓練有素的殺手,計劃周密的部署,且要的是東方琰的命,顯然,是那一位的手筆,不過假借了女兒之名,想製造出一個煙霧彈來,混淆視聽,藉由自己的目的達成,又死了林慕雪,一切天衣無縫。
“長公主現下還跪在外頭,脫簪待罪,皇上打算如何?”
“林慕雪的孩子沒了,清只怕心中積壓着滿腔怒火無法發泄,總要讓桃夭跪上一跪,以消他心頭怒氣,好讓他清醒清醒,待他清醒了,也就好了。”
蘇濯進來時,東方桃夭褪去了身上櫻紅色的錦衣長裙,一身素色長衣,披散着髮髻跪在殿外,目色堅定,只是跪了許久,如今身子有些搖搖欲墜,太后身邊的柔福姑姑陪着,原想把她架走,奈何她太過執拗,始終不肯離開。
蘇濯見了也只是一聲輕嘆!
林慕雪尚在承風殿生死未卜,上官清的這個孩子沒了,還算是好了,若是林慕雪也跟着去了,只怕上官清提到砍了東方桃夭的心都有,哪裡還會有什麼清醒和理智。
上官清嚮往自由,連帶着婚姻亦然。從前算是被逼着娶了這位刁蠻公主,這些年,只能說是貌合神離,可皇帝有所求,做臣子的不得不應,這麼多年,算是找到了心中的如意之人,可到底在一起是那樣艱難,皇帝對上官清有着極大的歉疚,歉疚到無以補償!
含章殿內燈火通明,內侍們進進出出,手中端着一盆一盆觸目驚心,腥紅滲人的血水,五個月不到的嬰孩已然娩下,是個成了型的男胎,渾身血紅色,安詳的閉着眼睛,接生嬤嬤將他放在托盤中拿出來時,上官清的心還是不住的抽疼了一下。
而更讓他揪心的不能言語的是,林慕雪至今未醒,身下出血不止,隱隱有血崩之兆,尤其是太醫說她求生意志十分薄弱,如今幾個太醫在裡頭已經用了法子,兩個時辰都過去了,林慕雪卻依舊未有任何好轉的趨勢。
脈息越來越弱,身下的血止不住,上官清在外頭急的無可奈何,心中充斥着焦急與憤怒,來回不停的踱着步,直到裡頭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你醒醒啊,小姐……”忍冬驚叫着大聲喚道,淚水漣漣。
這一聲哭泣徹底的擊垮了等在外頭的上官清,上官清在顧不得任何的阻攔,一腳踹開了內室的門,走向了泛着濃郁血腥之氣的黃花梨架子牀旁,錦被之下蓋着的女子沒了半點的生氣,蒼白的臉頰,泛白的脣間,緊閉的雙目,已經跪着低着頭的太醫,都在預示着此刻的結局到底是什麼!
上官清不能接受的搖着頭,一下撲倒在了林慕雪的牀邊,拉起她的手,放在臉頰處輕聲道“慕雪,你醒醒,你別嚇唬我,是我呀,對不起,對不起……”
說話之間,臉頰之上已然掛下了兩行清淚,上官清悔不當初,腦子思緒翻飛,只記得那一日素白輕紗的倩麗身影挺直着背脊,毫無畏懼的站在出巡儀仗的最前方,高聲且淒厲的模樣。
青石板道旁,女子高聲淒厲的手持着狀紙“大人,請大人接下民女手中狀紙,請大人做主,民女有冤要告……”
怎麼會呢,那麼鮮活的她,怎麼會?上官清不信只緊緊的抱住了已然沒了生氣的林慕雪,腦中的回憶一幕一幕的涌出……
女子手持着一紙狀書,靜靜的站在已然停止的列隊之前,輕紗裙角隨風飛舞,如墨的情絲披散在身後迎風而散。
髮絲如瀑,杏面桃腮,朱脣不點而赤,毫無懼色的與自己對答道“民女敢攔大人的儀仗便曉得要承擔什麼樣的後果,民女還請大人速速升堂,爲我父親沉冤昭雪,我林家上下三十一口的命全都在大人手中。”
“大人是好人,可民女卻不是,民女早已髒污不堪,還請大人好好照顧自己,民女高攀不起,以後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定在佛前爲大人祈禱一生,算是全了民女的一番心意……”
“慕雪,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不該帶你走的,不該……”
上官清緊緊的抱着懷中的林慕雪,淚不禁的落下,滴在了林慕雪已然緊閉的眼瞼之上,上官清悔不當初,眼中似被憤怒充斥,已然失去了理智。
他小心的放下了林慕雪,快步的朝着太和殿而去,怒氣洶洶,殺氣盡顯,不等着太和殿外的太監稟告,上官清抽起禁衛軍手中的一柄長刀,踢翻了守門的侍衛以及太監,提刀朝着跪地瑟瑟發抖着的東方桃夭而去。
一柄泛着寒光的大刀就這麼直挺挺的架在了東方桃夭的皙白的脖間,上官清目光森森,可怖可懼,咬牙切齒着。
“毒婦,我這就送你下去給慕雪母子陪葬!”
“哈哈哈,林慕雪死了?死的好,死的好啊!”
上官清的話音剛落,面不改色的東方桃夭已然仰天大笑着出聲,暢快的笑道“你殺呀,你現在就殺了我,爲你那死了的孩子報仇,爲你那心上人報仇,是我,一切都是我乾的那又如何?
上官清,你沒良心,多年夫妻,你對我連這點的認識和信任都沒有,當初真的是我瞎了眼,纔會看上你這麼一個沒用的男人!”
“你殺了我又能怎麼樣,林慕雪活不過來,你那死了的孩子活不過來,送我下去做什麼?給你的心上人添堵?活着都沒能鬥得過我,死了難道還能嗎?傻子,天大的笑話!”
東方桃夭毫不在乎的刺激着已然惱羞成怒的上官清,上官清的眼中只剩下了憤怒,聽不得東方桃夭話語之中的任何一點輕蔑的語氣,他大罵道。
“閉嘴,你這個毒婦,你給我閉嘴!”
“嘴巴長在我身上,我爲什麼要聽你的,上官清,你家好歹也是馬背上出生的,手麻利一點,手起刀落,很快的,本宮就會和你那小情人和孩子團聚,到了底下,本宮照舊將他們踩的死死的,來呀,你來呀!”
“我殺了你!”
上官清所有的理智消失殆盡在了東方桃夭故意的挑撥話語之中,手起刀落,凌厲的刀鋒自東方桃夭的脖頸之間砍下,東方桃夭亦閉上了眼,臉上竟浮現了一絲滿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