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禮部派出的小轎趁着夜色自各府門前將入選的秀女接入了宮中。
寅時時分,天未大亮,平朔殿前七頂小轎中踏出七道款款而至的身影,花紅柳綠賞心悅目,隨侍的丫鬟們不敢露出丁點的疲弱,自打着十二萬分的精神。
殿中管事嚴嬤嬤上前對着七位秀女請安“幾位小主自今日起便會住在這平朔殿,吃住教習都有專人打點,辰時時分奴婢會帶幾位小主去皇后娘娘那裡請安,現下幾位小主可各自回房稍事休息。”
說完,便又福身只以眼神示意身後的太監宮女將人帶往住處,期間不卑不亢,毫無任何的奉承巴結之意,倒是幾個太監很會來事,自嚴嬤嬤走後,嘴甜的對着幾個秀女奉承道,由其是在殿選之中最得臉面的慕容漣漪,太監們現下更是格外的熱情。
魏傾城漏夜便起身梳妝打扮,向父母辭別,懷揣着惴惴不安的心,踏進了那頂青瓷色油氈布的四人擡小轎之中。
這七日她在家中,自有老太太尋來放出宮的老嬤嬤教導宮中禮儀,外頭茗香坊最好的裁縫師來爲她量體裁衣,珍翠坊的師傅親自拿來了新制首飾的式樣供她挑選,再不像那次殿選,那樣匆忙,樣樣由的她來操心,可一切也都僅次於此。
沒有母親的細心叮嚀,沒有父親的諄諄教誨,她好像是一個住在魏府的外人一樣,就這麼被隔絕在外。裡裡外外忙忙碌碌的人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悲,只向是在打發客人一樣神情,讓她倍感疏離。
魏傾城不禁的想起當初魏清莞出嫁前的情景,母親每日忙忙碌碌跑前跑後的張羅着出嫁事宜,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祖母日日的將魏清莞拉在手邊細細提點,眼中充滿着不捨。
事無鉅細,府內大紅綵球高掛,四處張燈結綵,雙喜紅字貼滿再各處,人人臉上都帶着喜氣,無論走到哪裡都在爲着大小姐嫁入太子府成爲太子妃而高興,那時候的自己那樣的羨慕憧憬,想着往後自己若是成親,定要比長姐更加熱鬧。
可惜……
對比這次,當真天上地下,差別萬千……
“小主,剛纔外頭的宮女拿了棗泥山藥糕和牛乳粥來,小主先墊點肚子,想來是要覲見過皇后娘娘,纔會有午膳吃,一早上都沒吃東西,應該餓壞了吧。”
思緒翻飛之間,帶進宮的丫鬟銀杏已然把香甜的糕點放在了魏傾城的面前,早已飢腸轆轆的魏傾城埋下心頭的傷感,就着牛乳粥吃了兩塊山藥糕。
“還有一個時辰纔到辰時呢,我都犯困,好想早早的去皇后那裡請安,這樣也好回來睡一會,補補眠。”
“早呢,我聽說皇后娘娘最不耐煩早起,就連宮中妃嬪請安都很少會有,而且皇上也樣樣都隨着娘娘,真是羨慕,也不知我什麼能夠能讓皇上那麼寵着,不要說娘娘的十分,就是有那麼一兩分,我死也甘願啊!”
“小蹄子,才進宮就開始做夢,要得皇上這樣的寵愛多難啊,就是皇后娘娘原先也是不得寵的,就咱們這些,匆匆讓皇上見了一面就像一飛沖天的,何其容易。”
“是呢,咱們這幾個人中,就慕容姐姐那日殿選得了皇上的青睞,要我說,慕容姐姐最可能先得寵。”
“陸姐姐也很好啊,她姐姐麗昭儀在宮中多年,現在又有了身孕,要我說啊,陸姐姐也會得寵。”
“行了行了,一個個的都瘋魔了不成,還是各自回去好好的收拾收拾,別一會覲見的時候出了岔子纔好。”
魏傾城正用着早膳就聽得半開的窗戶下飄進了幾道俏麗的嬉鬧談話聲,同進宮的秀女都是世家小姐,平日裡常來常往的大多相熟。又是一同從初選到現在,自然話多,而魏傾城與她們不甚熱絡,算起來更加像是個異類,她不願意與她們親近。
熱鬧的話題最終歸於平靜,幾人相繼回了自己的屋子,魏傾城的耳朵邊也清靜了不少,正打算讓櫻桃去關上窗戶時,卻聽到讓她心中一揪的諷刺。
“其實咱們也用不着有多擔心,咱們幾個再不濟也是皇上欽點進宮的,不向那位,是讓太后硬塞給皇上的,太后門前的嬌客,嗤……”
“就是,想想就覺得好笑,虧得她還一臉無事的模樣,要我早羞憤自盡,纔不來這裡給自己丟臉呢。”
那麼刺耳的輕謾聲就這麼直直的戳進了她的心窩!
“砰!”
顧不得許多,魏傾城恨恨的一下把手中的碗碟放下,快步的一把關上了那扇窗戶,想是聽見了那聲響,窗外噤聲再沒有言語。
“一個個的看不起我,一個個的看不起我,我不會讓你們瞧不起的,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個個都匍匐在我的腳下,我要讓你們後悔!讓你們後悔一輩子!”
關上窗戶的那一刻,壓抑了許久的魏傾城爆發着心中的情緒,抄起手邊拿到的東西一件一件的盡數扔在地上,她近乎瘋魔的發狂起來,大罵道。
“小主,小主不可以啊,你消消氣,咱們來日方長和她們那羣長舌婦置什麼氣,小姐生的美貌,皇上就算現在看不到小姐的好,可總有一天會看到的,再說了,咱們不是無所依靠的,小姐忘了太后娘娘了嗎,是太后娘娘保小姐進的宮,太后既然想讓小姐進宮,那就肯定不會看着小姐在深宮之中寂寥一生的,是不是!”
櫻桃嚇得忙不迭拉住了魏傾城不住扔摔東西的手,疾聲勸說,一番話說下來,總算讓魏清莞罷手冷靜了下來,所幸剛纔扔的全是細軟東西,沒多大的聲響,要不然真蹭碎些瓷器什麼的,還不定要鬧出怎麼樣的風波。
櫻桃機警,深知此刻不比在魏府,容不下自家主子那麼大的脾氣,尤其是在皇后還容不得她的時候。
櫻桃一語驚醒夢中人,魏傾城從憤怒之中回神,計上心頭,忙起身將帶進宮的一個紅褐色條紋烏木的妝匣打開,自裡頭尋出了一個紅色錦囊放在了身上,隨後穩定着情緒坐在八角菱花銅鏡前拭去眼角淚水,添脂畫眉。
好不容易捱到了辰時,幾個秀女臉上浮現了好幾分的睏意,嚴嬤嬤尋了掌事宮女將她們帶到了平朔殿的外頭,隨後一同前往魏清莞所居的永寧殿。
論起來,魏傾城曾經在宮中小住過一段日子,那時候魏清莞生產母親因內府中事無暇顧及她,便遣了自己來宮中陪她生產。那段時間她玩心重,差不多把這宮裡都走了遍。
這是自上次入宮之後魏傾城第一次站在永寧殿的大殿之內,世易時移,心境早已不同。
魏清莞早已坐在殿內上首的軟塌之上,一身正紅色百鳥朝鳳蜀繡暗花對襟宮裝將正宮娘娘的氣勢展現的淋漓盡致,下首的賢妃則是一身絳紅色鳳穿牡丹朱條暗花對龍對鳳錦宮裝,端的一身富麗繁華,隱隱之中像是要比魏清莞比肩的模樣,算起來如今這後宮除卻魏清莞之外,賢妃算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今兒這模樣是想要拿喬給這些秀女看看。
嫌少打扮的穎妃照舊如常一身的古香緞草花紋的蘇繡宮裝,簡單雅緻。今日被禁足在臨華殿的敏妃特准放出,只是面容不似以往耀目繁華,這段日子的她清瘦了不少,更少了以往那份愛爭鋒相對的銳氣,此刻的她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想來這段時間母子分離的日子多少讓她有些不盡人意。
底下秀女齊聲請安,魏清莞端坐其上靜靜的打量着跪在殿中的七人,這次的她們沒了那日殿選時華服濃妝的打扮,個個都是素淨清秀的模樣,像是春日畫卷之中的玉蘭,雅緻優容。
而她們此刻的排位也是十分有趣,殿選之中出彩的慕容漣漪以及麗昭儀的庶妹陸芙蕖站在最靠前的位置,其他人甘居其後,魏傾城則是落在了最末,孤單一人,應該是受了排擠的樣子。
魏清莞也沒什麼要對她們說的,耳提面命的也不過是些謹守宮規規行矩步的話語,幾位秀女聽得也認真,臉上並無含糊,就這麼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魏清莞便讓她們各自回去嚴學宮規去了。
“當真是歲月催人老,早起梳妝的時候,臣妾竟然看到自己的眼角生出了一絲皺紋,在看着這些妹妹水蔥鮮嫩的模樣,竟然有些心生悲涼,真是老了!。”待秀女們相繼離開之後,難得開口的賢妃嗪了一口茶水後,煙波流轉道。
同年入府的幾個人中,賢妃的年歲最大,今年都已經是二十有六了,算起來她說這些話倒聽着不假。
魏清莞聽着賢妃的話,淡淡的一笑,自己比賢妃只差了三年,如今也是二十三的歲數,再看看剛纔的那些丫頭片子,個個芳華正茂,不過十五六七的年紀,想來是真的羨慕的。
“娘娘只瞧着她們個個年輕,臣妾倒覺得今年的幾個秀女個個心思不俗,那些個拔尖的都有在皇上面前露過臉,真是讓人印象深刻!當然咱們入府的時候,可是連大氣都不敢出的,哪像她們,一個個搔首弄姿,恨不得早早爬了龍牀勢不可待的模樣!”
在賢妃和魏清莞兩人感慨時光的時候,麗昭儀已然出聲,面色不善道,話語之中滿是酸味,意有所指道。
此時她將將四月有餘的身孕,身着寬鬆的儒裙,越發顯得孕相十足。
“秀女們進宮本來就是爲了皇上的,不過都是大家各憑本事罷了!”
未曾理會麗昭儀的話裡有話,魏清莞只是淡淡一笑輕言的回覆讓麗昭儀氣結。
衆人各懷心思不再言語,相繼都退出了永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