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鐵城是譚綸大舅的兒子，譚靖海的親外甥。政治聯姻最起初的一代就是譚靖海那輩，那也可說是最無心機的。大半都是同僚之間相互認親，指腹爲婚的都不在少數。
陳霜華的父親曾在譚老屬下的縱隊做政委，解放後轉到地方工作，曾任西北某省第二書記，在反右中被打倒，含冤而死。
陳鐵城的父親在七十年代末平反後就受到中央重用，先後出任華北和魯東的省長，九十年代初退下來，四年前去世。
由於陳鐵城的父親結婚較早，他年齡比譚綸大了十七歲卻是平輩，去年換屆時由寧南市市長市委副書記調任省委做秘書長，屬於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做上來的，其中譚家出力甚少。
如今四十三歲就做到嶺西省委秘書長，十年後成封疆大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過年時譚老將他叫到香山別墅談了番話，最後卻沒一起吃年夜飯。
譚綸說的放鴿子指的就是這件事。
陳鐵城瞅着譚綸，雖在京城萬里之外，可京中發生的事他都一清二楚，這位自家的親表弟做的事那可真叫人人矚目，又肯下來嶺西做南海那老少邊窮地區的小鎮鎮長，心態是變了的。
說是浪子回頭也不爲過，他來這裡，自不是爲了給大表哥送魚那樣單純，陳鐵城也能猜到。既然硬氣到來到嶺西快三個月，都沒來寧南一趟，這一來，自是要給他出難題來了。
“豐饒林場一位老人的兒子寫的規劃書，大表哥，你瞧瞧。”
抽出隨身的黑色文件包裡的資料夾，遞了上去，許效賢要是瞧到這一幕，眼睛都能鼓出眶來。
讓邢古奇拿規劃書來的時候，譚綸就讓他連同邢冰父親的原文件一起拿來。原文件是寫在一張磁盤上，打印件交給許效賢的秘書，磁盤卻是留了下來。
這次拿給陳鐵城看的同樣是打印件。
“渴的話自己倒茶。”跟譚綸不用客氣，陳鐵城拿起文件，細細的看起來。
環顧着明淨整潔的辦公室，那後頭書架上擺着的書，書脊都破損不堪，有些還泛黃發黑，譚綸嘴角微揚輕笑，倒非是陳鐵城都瞧過了，他喜愛收集古籍善本，裡頭怕不少是他從舊書市場裡淘換來的。
走到飲水機前倒了杯水，又站到窗前往下看，瞧見王魯提在停車場跟人說話，模樣謙恭，他是遇上了什麼人？陳濟德不在停車場，人跑哪兒去了？
“這份關於林下經濟的規劃書，你的看法是？”伏案良久才擡頭的陳鐵城問道。
“有極大的可行性，豐饒林場發展林下經濟，能帶動整個南海脫貧，萬清自然是首當其衝，”譚綸坐回沙發上說，“大家都能有實惠，我纔拿來給大表哥看。”
“要發展林下經濟，按這規劃書中所說，前期先拿一萬畝做試驗，這需要拿出至少五千萬來做啓動資金，這個錢，省裡比較困難。”陳鐵城實話實說。
嶺西的GDP常年在國內省份中排在中游偏
下的位置，人均GDP也是一樣的情況，由於工業基礎薄弱，需要用錢的地方極多。林下經濟雖有一定的優勢和發展前景，但對極於想要追趕中部東部省份的嶺西來說，還是排後的事。
“前期我可以找造紙企業合作，速生桉項目，他們會有興趣。資金的事呢，不是大問題，我需要的是政策。”譚綸身子微微前傾說道。
陳鐵城一笑了然，譚綸只是萬清的鎮長，別說豐饒林場現在委託給南海林業局管理，就是南海縣委縣政府都動不了豐饒林場一根汗毛，它畢竟是林業廳下屬的林場。
譚綸來要的是省委支持的態度，而且很顯然是想要省委直接授權給他。
“你這小子，越級的事，你也不怕麻煩……”陳鐵城指指譚綸，笑道，“我讓林業廳的翟泳蓮來一趟。”
譚綸笑了笑，就縮回沙發上。
世家的好處在於天生就積累着的人脈，那是許多白衣一輩子都休想及上的，但這人脈也是雙刃劍，可說世家子一出生就有無法選擇的站隊。
隻身來南海，本想光憑自己打開局面，既然邢古奇給了這份規劃書，光靠自身又略顯不足，有陳鐵城這等人脈若是不用，那就屬於譚誠那類人了，不是譚綸這種官場混過的人能做的事。
越級上來找陳鐵城，許效賢董奉書肯定會有意見，但想到林下經濟給整個南海帶來的妙處，他倆想毀譚綸也不是樁容易的事，那就暫且拋在一邊吧。
翟泳蓮趕到市委秘書長辦公室，就瞧見捧着茶杯端坐在皮沙發上的譚綸，不禁一怔。看譚綸那架式，都快趕上省委書記了，年紀又頗輕，難道是中央下來的？
她在看譚綸，譚綸也在看她。
翟泳蓮約莫四十上下，燙着捲曲的短髮，穿的是圓領的T恤，模樣端麗，窄裙包臀，胸部弧線驚人，身材曼妙，若是年輕十幾年，絕對是個一等一的麗人，現在卻也有種風韻猶存的**感覺。
陳鐵城笑着起身介紹：“這位是林業廳的翟泳蓮翟廳長，這位呢，是南海萬清鎮的譚綸小譚鎮長。”
翟泳蓮微覺錯愕，她本以爲陳鐵城喚她過來是什麼大事，誰知卻介紹一位芝麻大小的鎮長給自己？
譚綸跟她握下手就聽陳鐵城說：“喏，這是小譚鎮長帶來的一份規劃書，關於豐饒林場的。”
翟泳蓮俏臉微閃過一抹怒氣，豐饒林場是林業廳管轄的十三座國有林場中最大的一座，自來都是林業廳的自留地，一個小小的鎮長，這插手插得有點過了，就是南海的許效賢來，她也未必會給好臉色他瞧。
接過規劃書就想轉身離走，陳鐵城說：“就在這裡看吧。”
訝異的瞧了眼陳鐵城，翟泳蓮蹙起眉坐在譚綸對面的沙發上翻起規劃書。
譚綸瞧她那窄裙下隱現的黑色短褲，別過臉瞧向窗外。
時間嘀嗒過去，翟泳蓮細心瞧完規劃書，面無表情地說：“小譚鎮長的意思是想讓豐
饒林場按規劃書寫的發展？”
“我是有這個意思，但豐饒林場是林業廳管理的，這份規劃書也是出自一位老人去世的兒子的手筆，具體怎樣做，自不是我能做決定的，我只是借花獻佛，”譚綸笑說，“該怎樣辦，自然要由省裡跟翟廳長拿主意。”
翟泳蓮心頭稍微氣平了些，按着規劃書剛想跟陳鐵城表態反對，突然想起一樁事：“小譚鎮長，你說是豐饒林場的老人過世的兒子寫的，那人可是姓邢？”
“對，是邢古奇老人，他的兒子叫邢天野。”譚綸點頭。
翟泳蓮臉上表情忽明忽暗，晴雨不定好一陣。
竟然是他？這份規劃書是他的遺願嗎？
譚綸和陳鐵城自想不到翟泳蓮此時的心緒變化，陳鐵城輕咳一聲道：“規劃書我是瞧了，很具有可行性，小譚鎮長想着縣裡的發展，沒顧到縣裡同志的情緒，直接來找我，那是有些不對，但這規劃書寫的林下經濟，林業廳也是可以考慮的嘛。”
翟泳蓮抿了下嘴脣，臉上浮起絲苦笑：“小譚鎮長想要越過縣裡來拿政策，要是不違背組織原則，陳秘書長又表態支持，資金上要沒困難的話……”
“資金上沒問題，小譚鎮長說了，他會去找投資商。”陳鐵城笑道。
他瞧出翟泳蓮意動了，這個翟廳長，要是塊難啃的骨頭，林業廳雖是個清水衙門，但每次開會，都能把省裡的大領導頂出內出血來。
這次意動，倒頗有點出陳鐵城的意料，本還想着要有一番舌戰呢。
“那我就代表林業廳表個態，豐饒林場可以授權給萬清鎮管理，南海縣委縣政府不得插手干預豐饒林場的經營業務。”翟泳蓮擡頭說。
“那要是南海縣委縣政府插手的話……”譚綸有些擔憂。
“讓他們來找我，”翟泳蓮傲然道，“林業廳的授權還輪不到南海縣來管。”
譚綸終於露出笑容，剛要跟翟泳蓮道謝，就聽這位中年麗人說：“授權是授權了，豐饒林場以後每年要上繳一億的管理費給林業廳，小譚鎮長可能做到嗎？”
陳鐵城皺眉道：“泳蓮廳長，一億的管理費是不是高了些？”
“陳秘書長，往年豐饒都要繳三千萬的管理費給林業廳，既然規劃書裡寫得前景美好，經濟上的收益極大，那一億我看也算不了什麼。”翟泳蓮冷冰冰地說。
“我答應你，翟廳長，”譚綸一眨不眨的瞧着她，“但我希望能白紙黑字寫下來，第一次簽訂的期限是五年，五年後管理費是否上漲再議。”
翟泳蓮沒想到這小鎮長倒是口氣大得很，就答應下來。
“一年一億，你這投資商還沒找好，先虧出去一億，膽魄倒是不小。”等翟泳蓮走後，陳鐵城搖頭道。
“這一億也不是白交的，林下經濟要發展得好，錢是完全能賺回來，何況，她要一億，我倒能借這件事來做另一件事。”譚綸詭異的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