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察到了五月風沙就大起來了,左面的戈壁灘吹來的沙粒大的都能尾指指甲蓋大小,要過七級風的話,打在人臉上,皮嫩些的能打出血痕來。說了幾回要建防沙林,前後也都問中央要了錢,省裡也有投入。可那些錢多半不是打水漂,就是被挪用了。
說來這都是短期內無法見效的,甚至能說是給下任做嫁衣的活兒,誰肯去幹?不是拿着這些由頭去跟上面要錢罷了。還有人提出在科察四周建一圈的高層,將市裡的風沙給擋住。
可那些高層誰會去住?這種無厘頭的想法提出就被推翻了。
但這愈發猖獗的風沙,卻苦了世世代代都生活在科察的百姓。就像有人說過的,做官的一任兩任,最多市長加市委書記三任四任就離開了,而當地的百姓卻是祖祖輩輩都活在那裡的。
比起科察,慶縣要幸運得多,雖有一條荒漠帶,但已經要投入建梭梭林了,結合畜研所的項目,將引進一大批的雙峰駝,梭梭林的嫩葉能提供雙峰駝做食物,而梭梭根部結出的肉蓯蓉又有極高的藥用價值。
投資的收回是可看見的,卻需要比較長的時間,現在慶縣有錢,能等得起。
注視着車窗外的風沙,譚綸心頭思緒萬千,想着剛來慶縣時,有人就說過,科察這邊雖說有色金屬資源豐富,慶縣卻是個除了草就是草的地方,而就是科察,要是不規劃發展得當,未來十年二十年過後,也會嚐到過度挖掘的惡果。
俞紅打電話來通知說是入常基本確定了,常委會上舉手表決通過了,那是不是能在市常委會上有所作爲,讓科察未來的方向能正常一些?
這些東西一閃即逝,譚綸就搖頭苦笑,慶縣僅是有錢,而也僅是相對的有錢,人口少,均攤到每個人身上才顯得錢多起來。
這在市常委會上,怕還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極有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只是一個舉手的角色。
胡衝將車平緩地開進市委大院,譚綸推門下車,整整衣服,大步往會議室走去。
在會議室中,顧淑桐微蹙着眉,瞧着在走廊上抽菸的莫書記,心中想的是不久前舉手表決的事。莫寧潔出事自然沒能瞞住她,她是早一步就知道了。
她倒沒把這事往譚綸的身上猜,但莫書記對譚綸的恨,她是深刻感覺到了的。
在會上討論的關鍵時刻,莫書記都淡淡地表態,提到李耀明在克綸羅旗工作的優良表現,那還不是旁敲側擊的表示李耀明比譚綸適合入常嗎?
在坐的幾個莫書記平常穩之又穩的票倉也逐一發話讚揚李耀明對克綸羅旗的貢獻,還指出科察人口不多,克綸羅旗數十萬人口幾乎可算是最大的一個旗縣。
若不是自己插嘴將盤面給換回,那些牆頭草常委怕都轉到莫書記那邊去了。
想着在會前突然接到王震林的電話,顧淑桐就感到匪夷所思,王副省長暗示要她支持譚綸,並表示會在顧淑桐明年提升時爲她說話。
王震林的兒子王循
和莫書記的兒子莫寧潔是一塊在慶縣掛職的,出了那件事後……顧淑桐隱約覺得莫寧潔把王循也給得罪了。
但也並非那麼簡單的事,王震林跟顧淑桐的關係一直不鹹不淡,突然打電話來表態,那背後會不會有奚書記的授意?
這事就怕琢磨,越是琢磨,就越容易往深處想。
奚書記這是在暗示一定要將譚綸扶到常委的位子上嗎?
扶他倒不算怎樣,知秋在慶縣那邊能大展手腳,說來也是託他福了。又惜那事嘛,錯也在他,現在閉門思過,問他幾回都知錯了,能壓住他那胡鬧的性子,也是託了譚綸的福?
顧淑桐抿着薄如利刃的嘴脣,腦中思索不停,不時還朝在抽菸喝茶的常委看去。
這裡面有沒有人也接到過王震林的招呼?
莫書記現在怕是心煩得想要從這樓上跳下去吧?聽說那李耀明聽到莫寧潔的事,還擺了桌酒在旗裡慶祝,在昨天就跑到市裡來公關。自己這頭他不敢來,別的常委卻是逐家去敲門。現在還留在市裡,怕就是想聽到入常成功的消息吧?
現在他想必也得到消息了,但這消息跟他想的不一樣吧?
李耀明萬念俱灰地坐在酒店大堂裡,看着頭上那盞金碧輝煌的水晶吊燈,有種它隨時都會砸下來的感覺。他的秘書,站在他身側後,大氣都不敢出。
早就訂好了位子,要在這金碧大酒店裡幾位常委,昨天夜裡都打好招呼了,他們也都拍胸口打保票,可誰知這才一轉頭的工夫,那保票就失效了。
李耀明簡直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胸口看似平坦,呼吸卻漸漸急促。
“這個姓譚的王八蛋!”霍地站起身李耀明破口便罵,不然胸中的鬱氣怎麼能出去。
“李書記,咱們是不是回旗裡……”秘書小聲地問。
“不回留在這裡做什麼!”李耀明陰狠的瞪了他眼,轉身就往外走。
走出酒店就看到譚綸那輛招搖的路虎越野車從大門外駛過,李耀明陰着臉衝前方吐了口唾沫:“小人得志!”
譚綸平靜的走入會場聽臉上陰雲密佈的莫書記宣佈任命,接受在場的常委道喜,也算是跟這些平日交道打得不算多的常委們認識一下。
顧淑桐滿臉和悅地說:“晚上來我家吃個便飯,跟你談談工作上的事。”
譚綸爽快地答應下來,就朝莫書記走過去。
“寧潔的事我聽說了……”
“聽說?”莫書記面沉如水轉過身就盯着他的臉。
譚綸臉色平靜得像是無風的晴空:“是的,聽說。事情還有轉圜的機會,藏毒和販毒的定罪不一樣,讓寧潔承認藏毒,只需要勞教三年,再進行強制戒毒,這對他也有好處。”
莫書記冷冷地看着他沒說話。
“您硬要說是我下的手,我的手可沒那麼長,”譚綸坦承道,“我是恨寧潔,也想讓他伏法,但我不會用這種下作的法子。”
說完,譚
綸轉身離去。
莫書記瞧着他的背影,眼神有些複雜。
在市裡逛了兩圈,再跑到國美買了些購物券,大約有兩萬多,回頭就分別給了晉湖和胡衝一人兩千:“拿着,聽說你們最近都有心儀的對象了,帶她們來這裡買些東西。”
晉湖臉紅道:“書記,我不能拿您的東西……”
“別跟我裝啊,給你就拿着,紀委不會查你。你瞧瞧胡衝,他早就收懷裡去了。”
胡衝跟着譚綸時間長,見到的事也比晉湖多,知道譚書記就是個錢罐子,人家多的是錢,給這些購物券也是看他和晉湖辛苦。
這做司機和秘書的,加班也沒加班費,成天跟着領導轉,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領導身上,再說譚綸是自己出的錢,這有什麼拿不得的。
但這司機和秘書也有好處,那些給領導送禮的,多半都是土特產,也都會給他們預備一份。有的跟着大領導的司機,寧願跟着不走,也不願意被安排到某個單位做中層領導。
晚上來到市常委大院,譚綸瞧着一排的小別墅,就笑:“這些小別墅都快趕上省委領導住的了,說市裡有錢可真不是亂說的。”
清一色的歐式風格的前頭帶小花園的別墅,一共十三間,按着就是市裡十三位常委的安排。但像譚綸這樣的常委,是不住在這裡的。而有的常委退下來後,兒孫佔着這別墅,也是常事,一般在住宅寬鬆的情況下,也不往外趕。
現在這常委大院裡頭就只住了八戶,莫書記和顧淑桐自是住在裡面,還有兩戶是從科察退下去的一位人大主任和一位市委書記的兒孫在佔着。原來韓瑩家也住在這裡,後來韓躍出事才搬出去。
譚綸出示工作證,通過崗哨來到顧淑桐住的二號別墅,擡頭瞧了眼那屋檐下掛着的風鈴。由鐵棍和銅錢做成的,架子是幾根鉛筆,比較簡陋。讓他感覺奇怪,怎麼會掛這東西在門口。
按下門鈴,就看一個五十來歲的保姆出來開門,剛要自報家門,裡頭就傳來唐知秋地聲音:“是譚書記吧,快進來。”
“唐所長,你叫我小譚就行了,這不是在縣裡。”譚綸將在路上買的水果遞給保姆,笑說。
“行,那你就叫我一聲唐叔吧。”唐知秋捧着個紫砂茶壺,笑呵呵地說。
讓你佔便宜了,譚綸憨笑道:“唐叔。”
“淑桐和又惜快下來了,你看會兒電視,這飯還沒熟透,得再捂一捂才吃得香,”唐知秋說,“這米是東北的響水稻,你肯定沒吃過。”
譚綸笑着點頭,心裡卻想,我打小每年都吃,都吃煩了。
響水稻是國務院的特貢,別家只能看着,譚老那每年都有一份。
“喏,譚綸來了,”顧淑桐說着話從二樓走出來,“你問問他,那個韓瑩是怎麼被抓的。”
譚綸一怔,擡頭就看到一臉陰沉地顧又惜慢慢走下來。心想,要命了,他要突然抓狂,我又打不過他,這可連跑都沒地方跑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