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一個市裡的官員能讓京城的衙內都聽過名字,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犯了滔天大案,二就是幹出了駭人聽聞的政績。很不幸,韓瑩的父親就是前者。
連一向心如止水般喝酒的喻平都微擡起頭看向她,傅鏈久和譚綸更是交換了個眼色,都掛着複雜的神情。
韓躍是原科察地委書記,在九六年地市合併後,出任科察市委副書記兼市長,換言之,顧淑桐接的是他的班。
韓躍在任的時候,主導的科察大汗路建設工程出了一個重大事故。由於在建設的過程中,沒做好安全防護,當場死了四十多人,其中有十多人還是過路人。
引得當時的蒙北省省長奚劍溪勃然大怒,下令嚴查。結果卻是查出韓躍收了承建公司一千二百萬的賄賂,在承建資格未達標的情況下,就讓承建公司先行動工。
由於韓躍跟當時各個監管部門都打過招呼,雖說有些部門認爲很危險,也不得不放行,讓承建公司先建了再說。
科察當年是提出五年再造一個科察,目標極其宏偉,這基建要不跟上,目標也就談不上了。各個工程搶工搶時,很是混亂了一陣。
韓躍被查出問題後,當時就被省紀委雙規,然後半個月後查出他在各項工程中收受賄賂總金額達到四億元,駭人聽聞至極。
奚劍溪怒不可遏,提示紀委繼續往下查。
結果科察兩大班子中副廳級幹部兩人,局級幹部十七人,正副科級幹部七十多人被查出跟這貪腐大案有關聯,奚劍溪毫不猶豫,讓這些全都下課。
而顧淑桐也是借這機會才快速上位,幾年來倒是讓科察官員煥然一新了,韓躍的不良影響也漸漸消除。
譚綸雖知道韓瑩和顧又惜在一個大院裡長大,她極有可能是幹部子弟,但萬沒想到會是韓躍的女兒。韓躍在九七年就被槍決了,韓躍的愛人也因爲這件事,發瘋被關進了精神病院強制治療。
或許韓瑩要是早說她姓韓的話,譚綸還能勉強聯想得到。現在推算起來,幾年前韓瑩應該是大二,聽聞她那時中途綴學,回家後看到家徒四壁,痛哭了一場,就離開家不知去向了。
想來在科察的K房裡那媽媽桑說她爲母親還貸的事,多半也是她編的。
媽媽桑也是人,聽這種話,總會給她多安排些工作,會心軟一些的。
瞧着不吭聲不迴應的韓瑩,譚綸問道:“韓市長死後,你就一直在這些場所裡混?”
“是!”韓瑩猛地擡起頭,“怎麼了?瞧不起我?”
譚綸一愣,笑了起來:“沒什麼瞧不瞧得起的,跟你打聲招呼而已,你可以走了。”
這下輪到韓瑩愣住了,她不是傻瓜,她能瞧出傅鏈久看她時的熾熱目光,現在聽說她是韓躍的女兒,那股熱火冷卻下來,卻還盯着她緊攏的雙腿。
她也清楚這些衙內們的能量,要是硬要逼迫的話,她也不介意陪那死胖子睡一夜。
卻萬沒想到會這樣輕易就能離開,愣這一會兒,再瞧譚綸,看到他眼裡那種奚落的意味,韓瑩咬牙
一下站起來,轉頭就往更衣室跑。
“韓躍的事當年是有爭議的,蒙北的報告到中紀委,那邊不相信一個市長能貪污那麼多錢,”傅鏈久瞧着韓瑩離去的方向,失神地說,“資金就是水流,水流過的地方必留下痕跡。就是科察,四億也不是小數目。沒有親戚參與,全是韓躍受賄,這不大可能。受賄的錢會轉移到工程款成本中,再移嫁到地方財政上,韓躍還不能隻手遮天,參與的人雖多,但莫擎南沒出事,這說明他是有所察覺的。總之,這事情怪得很。”
譚綸深深看了他眼說:“老九,切莫起了惻隱之心啊,咱們黨是最忌翻案的。”
傅鏈久眉毛一跳,哈哈笑道:“我就是說說罷了,說說。”
譚綸輕嘆聲搖搖頭,這小子怕是要惹麻煩了。
看過表演,傅鏈久說要回家,不勞譚綸送。轉身要攔出租車,被譚綸喚住:“上車吧。”
凌晨一點多,月影稀疏,樹影婆娑,雪積了差不多有半尺深。寒風凜冽,站在這火葬廠宿舍門外,傅鏈久直打哆嗦。喻平在他十多米外的地方,微低着頭抽菸。
譚綸和封清鑄擠在宿舍對街的路虎車中,開着空調曖氣。
“瞧不出老九還是個情種。”封清鑄笑說。
“情個屁,”譚綸剛下車站了十來分鐘,實在受不了,風老往脖子裡灌,都快成冰棍了,“他就是愛找罪受,我看他是想到了七十年代他家的事,才動了憐惜之意。也未必真想要那韓瑩。”
封清鑄聽得心下好奇,卻知不方便多問,就問起資源業的事。
“家族裡前些年是有提議要投資礦業資源的,在會上,我還提了反對票,畢竟價格太低,要是海外資源,還抵不了運費,你現在說過些年會漲價,你知道,我是信你的。漲得多少,你給我說說。”
“光拿鐵礦石來說,十到十五倍都跑不了……”譚綸說着看封清鑄瞪大眼,就笑,“股市能容納的資金還是少,資金越多操作難度越大。礦業倒是能適合進去的,海外嘛,那遠了些,國內嘛,要拉關係也複雜了些,我倒是有個好介紹。”
“噢?快說。”封清鑄精神起來。
原這喝了一夜的酒,冷風一吹,睡意更濃,但這話一聊,他就止不住的滿心熱切。
封氏地產現在不缺錢,主要是融資來的錢投往哪裡是個大問題。地產業是一項,但這是要穩步走的,農副業那邊能容納的資金更是有限,譚綸要有好介紹,那頭剪納斯達克的羊毛,又全是封清鑄私人投資賺來的。
那些錢完全可以拿來投資做礦業,十年後要能翻個十倍,那就等於直接讓封清鑄拋開集團所持股份,都足以在香港富豪中排上前幾位了。
“這些事明天再說,瞧,那個韓瑩真出來了。”譚綸衝宿舍門口擡擡下巴說。
就在這時,一輛掛蒙北牌的獵豹車突然駛過來,從上頭跳下來幾個彪形大漢,直接往韓瑩衝過去。
傅鏈久一把抓住她胳膊拉到身後,虎視着那六個人:“你們要做什麼?”
“做什麼
?這姓韓的騙了我大哥的錢,說是拿錢去炒股,結果跑到京城來了。我們花了好一些時間才找到她,這是來讓她還錢的。”帶頭的是個蒙人,脖子上文着頭蒼鷹。
“瞧你像是她男人,要不你幫她把錢還了,那咱們掉頭就走。”另個漢子說。
傅鏈久皺眉問韓瑩:“你騙了他們錢?”
“你信嗎?我纔沒騙錢,是他們大哥借錢給我的,這些錢我是救急用的,他們放的高利貸,我還不上就跑到京城來了。”韓瑩眼眶泛紅地說。
喻平這時已快步走了過來,眼神盯着那幾個大漢。
“喲,你還帶保鏢了?我瞧這哥兒們身板倒是蠻硬,”蒼鷹大漢說,“咱們也不是來打架的,這位兄弟,你別聽她說什麼高利貸,這是借條,總共二十萬。去年底借的,她跟我們大哥說是每月能有5%的利潤,按月退利,我大哥信了她。結果這三個月過去了,一次都沒退,我們也不求別的,就按銀行利息把錢還了就行了。”
傅鏈久將信將疑,主要是這些人上來沒動手。衝是衝進來了,多半也是嚇韓瑩的。
高利貸是有,但高利貸一般也不傷人,畢竟傷了人,讓人失去勞動力,那錢可就還不上來了。而人家手裡還有借條,且不說那借條是不是強行寫下來的,這事就充滿了疑點。
“我瞧瞧借條,”傅鏈久張手說,拿過來瞧了眼,看有韓瑩的手印和簽名,就問,“你要這些錢做什麼?”
“你真信他們說的,他們都是放高利貸的,都是騙子。”韓瑩急道。
她這一急,那眼淚更是顆顆如珍珠般的落下。
她本不是那種美得髮指的女孩,相貌中等偏上,就是腿長那一項長處,但這哭起來,梨花帶雨的,還真有幾分讓人心疼的模樣。
“你少廢話,當初你說拿錢去投資,結果投資沒投,人還跑路了,這快過年的,我們從蒙北過來找你,可不會空手而歸。”蒼鷹大漢抱臂喝道。
“二十萬,三年的利息,我算二十五萬吧,”傅鏈久抿了抿嘴說,“錢倒不多,但我想問清楚這事。韓瑩,你實話說,要能說出個原因來,我幫你還了這錢也沒什麼。”
韓瑩擡起頭睜着大眼睛,嘴脣動了幾下,才慢慢說出原因。
譚綸坐在車中,瞧傅鏈久拿出支票本,再看他鄙夷地不再多看韓瑩一眼,和喻平走過來。
“韓躍怎樣不說,這韓瑩也未必就是有什麼苦衷。以前是人人捧在手中的小公主,到得家境破落,想要保持原來的生活水準,又不願意從低層做起,只能做些上不得檯面的事。也是那些人來得碰巧了,不然老九這回還要陷得久。”
啪地拉開門上車,傅鏈久的臉沉沉地。
“算是花錢買教訓吧,”譚綸笑着說,“不打算再給她個安排?”
“安排什麼?”傅鏈久哼道,“由她去吧。”
“我看她跳舞還成,不如我幫她打聲招呼,讓她去總政歌舞團吧?”喻平突然開口。
大家聽得都哈哈大笑,總政歌舞團,有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