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綸連夜駕車趕到寧南陳鐵城家中,衝進書房就怒道:“是,我升得是快,但是南海撤縣立市由我一手主導,高校籌建也是我疏通的關係,南海落地投資有三分之二都是我找來的。豐饒模式、銀灘項目、深海養殖,哪樣不是我的心血。現在倒好,這眼瞅着就成了,就過河拆橋了?這以後誰還敢做事?”
陳鐵城看妻子向書房裡望來,擺擺手示意沒事,讓她將門帶上,起身給譚綸倒了杯茶。
“是,你做貢獻省委都看在眼裡,但這一年來,你從鎮長到縣長三級跳,已是破格中的破格,破例中的破例。要是每個幹部做出了成績,就越級提拔,那省裡的幹部工作還怎麼做?”
譚綸一時急火攻心,被陳鐵城一說,稍微靜下來,捧着茶杯的手還在顫抖。
“除了建國初,改革開放後,有二十七歲的地級市長嗎?”陳鐵城凝視着他說,“你要爲幹部隊伍的建設考慮,何況,你要是升得快了,那鎂光燈都聚集過來,對小姨父也不好。”
譚綸嘴裡像塞滿了黃蓮,要說他做官只想爲民辦事,不想往上升,那是自欺欺人。有功就賞,有什麼問題嗎?對幹部任免,譚綸心裡也有看法,憑什麼要規定年限。什麼能力就做什麼位子,爲什麼要分年紀?
中央通過撤縣立市的決議是好事,但現在卻讓譚綸覺得心頭髮苦。
“一年三級跳,已經很惹眼了,火箭式的提拔,總是要被人嚼口舌的,特別是吳薄平在這件事上一直持外對意見……”
“他一個不入常的副省長,提意見有什麼用。”譚綸哼道。
“你看你,還有情緒了?”陳鐵城皺眉說,“你這種態度,接下來怎麼工作?”
“還工作?成立南海市後,我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吧?”譚綸將茶杯往桌上一放說,“飛鳥盡,良弓藏,卸磨殺驢的事組織又不是幹頭一回了。”
“你給我坐直了!”陳鐵城一拍桌子,虎聲說,“你這叫什麼話?我告訴你,你的安排這兩週就會出來,放心,不會虧了你。至於南海市長的人選,省裡是考慮讓董奉書留任。”
木已成舟,心裡再不甘也沒用了,譚綸冷笑道:“他倒得了便宜,他不也是從縣長到市長三級跳了?”
“南海能有今天,就你一個人的貢獻?他做縣委書記的就沒有貢獻?”陳鐵城指着譚綸的額頭就說,“有功勞是一個班子的功勞,他要事事都跟你對着幹,你真就能有好?他還是有能耐的。”
譚綸悶頭不語,又捧起茶杯喝了口。
“好啦,你別帶着情緒工作,你瞧你,一聽這消息,就開車跑到寧南來,那下回再有個什麼消息,你還不得坐飛機過來?”陳鐵城嘆氣道,“我幫你在常委會上說了話,但用處也不大,寧書記的意思是,年輕幹部有能力也要再打磨打磨才能成器,不能光有能力就一直往上提,沉一沉纔有後勁。”
譚綸冷笑道:“說話的不嫌腰疼,得了吧,還沉一沉,他
以爲我是沉香啊。”
陳鐵城笑道:“我看你也就是氣這一陣,等你想開就好了。”
從小瞧着譚綸,陳鐵城清楚他的性子,便是兩世爲人,有些東西是變不了的。
“想想也只能這樣吧,”沉默了會兒,譚綸才說,“那市委書記是來做?”
“你既然問起,我就實話實說,”陳鐵城微笑說,“也算是你的熟人,組織部的謝元沁。”
譚綸一怔,這安排也實在太弔詭了,組織部地方處的處長調下去做市委書記?看陳鐵城那臉上的神情,譚綸恍然,這怕是陳鐵城盡力運作的結果,那這樣說來,謝元沁是陳鐵城的人?
“你猜到了?”陳鐵城扶着桌子起身說,“不安排個信得過的人帶你去南海,我怎麼能放心?”
譚綸走出常委樓時,心頭五味雜陳,擡頭瞧着漫天星斗,這在嶺西的網纔剛織起,就要離去,不甘吶。又是個海風輕撫的夜晚,寧南離着海邊有些距離,海風卻依然吹得到。
謝元沁做市委書記,就能保持南海局面不變,照着譚綸施政時的方向前行。其它的事,有他在,也不用多加安排。
大表哥怕也費了些心思吧,謝元沁是副廳級幹部,下去還提了一級,是想幫我保住這顆入仕途的第一顆小種子嗎?
譚綸歪歪嘴,雙手插在褲袋裡,已成定數的事,迴天無力,那就這樣吧。
走過一家夜宵攤時,譚綸坐下叫了一碗牛肉麪,才坐穩,就看十五六個頭上染得五顏六色的混混,夾着兩個染着金髮的女孩,走過來坐在一旁的方桌。
“老闆,五十串烤羊肉,二十串牛肺,二十串韭黃,十串西蘭花,再拿一箱燕京。”
老闆是個三十出頭的漢子,笑着走過來說:“狗子,你上回來的賬還沒結呢,今天帶錢了嗎?”
狗子瞥他眼說:“武哥,沒帶錢我敢來吃嗎?放心,等會兒一塊結。”
“你先把錢拿出來瞧瞧再說,別等會又賒賬,我這攤子利潤薄,攤位小,你成天帶着十幾號人來白吃白喝,我連本都回不來……”
“行了,別說了。我叫你一聲武哥,那是看在你也是在街面上混過,年紀大的份上,,你還真拿你當哥?”狗子翻了翻白眼說,“街面上都沒你這號人了。你狗子哥來你這裡吃,是給你面子,以後出了事,你就報你狗子哥的名號,保沒人敢惹你。”
武哥笑道:“我這兒開烤燒檔,也沒人找我麻煩,不勞你大駕。”
“先去拿吃的吧,別他媽廢話。”狗子喊道。
他一手掃起一個女孩,在她們胸上掐了把,那倆女孩嘻嘻地笑,看着武哥還有點得意。
“錢呢?”武哥伸出手說。
狗子騰地站起來:“怎麼?你還真敢問我要錢?是不是這攤子真不想幹了?”
武哥盯着他眼睛瞧了一陣,轉身就往裡走。
“瞧,我就知道他過氣了,就是個銀槍蠟竿頭,嚇他兩句
就蔫了。”狗子嗤笑一聲,伸舌頭在左邊的女孩臉上舔了記,“等吃了韭黃,你狗子哥晚上帶你們開房,一挑二,保證把你們給弄得欲仙欲死……”
話音未落,突然從裡頭廚房衝出來個人,提着菜刀就一刀劈在狗子肩膀上,血濺一地。
那倆女孩嚇得花容失色,直接坐倒在地上癱住了。
譚綸握筷子的手也抖了下,看着半身是血的武哥,放下碗就走開。這本來想看熱鬧來着,誰知成了慘劇。
那狗子疼得在地上用沒受傷的手捂着肩,呼天搶地的慘叫。
他那些狐朋狗皮都退到一旁,看向武哥,想要去將狗子拖回來,又怕激怒武哥,誰知不用他們上來,武哥猛地大叫一聲,衝着他們就奔過去。
只一眨眼工夫,又有兩個混混被菜刀劈中倒在地上。
這時有個混混大喊:“他媽的誰帶手機了,快報警,這傢伙瘋了。”
譚綸已退出了十多米,就看武哥的眼神往這裡瞟過來,一對上,就嚇得他打了個寒戰,轉頭就跑。
那眼裡充滿了癲狂,就像是精神病院裡跑出來的一樣,要是他一個不爽,衝過來的話,那譚綸可找不到地方說理去。
跑出一百多米,回頭看武哥沒有追上來,譚綸才鬆了口氣,扶着膝蓋喘氣。
被這插曲一鬧,等他再站直,胸中的鬱悶倒是消失了。
該怎樣就怎樣吧,譚綸搖搖頭,掏出煙點上,吸了兩口,夾着煙撐着路燈杆想。
……
十一月,消息傳來南海撤縣立市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南海縣上下官員扶額相慶,董奉書和譚綸的新任命也下來了。董奉書成爲南海市的市長,譚綸則調往蒙北省慶縣做縣委書記。
不少人都非常錯愕,接着就是一批大約二十人的空降官員的任命。
顯然一個蘿蔔一個坑,有的坑大了後,原來的蘿蔔就佔不住了。
走馬上任要十二月初的事了,譚綸到寧南和陳鐵城、謝元沁見面談過南海的發展規劃,又被請到省委書記辦公室。
“寧書記。”譚綸垂頭說。
“聽鐵城說你鬧情緒了?”寧書記連頭都沒擡,在桌前寫着些什麼。
“沒啥情緒。”譚綸口是心非地說。
“讓你去蒙北,你沒想到吧?”寧書記問道。
“嗯。”這倒真出譚綸的意料,但那邊離京城近,倒能沒事往京城跑。
“是蒙北奚書記親自點的將,我也捨不得放你走啊,”寧書記停了停筆,說,“你在嶺西僅有一年,但做的事比別的人做十年二十年都多,你放心,省裡,南海人民會記住你的。”
譚綸苦笑了聲,記得又怎樣?
“你要先回京吧?”寧書記才擡眼說,“回家替我問候譚老好。”
“嗯。”
從省委書記辦公室出來,譚綸接到喻平的電話,一個令他驚喜的消息傳來:“我姐後天回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