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爲,中午下的一場暴雨,只是小範圍的雷陣雨,來得快去的也快,卻沒想到,這場雨卻斷斷續續,一連下了四天,這下可惹出了大麻煩,因爲排水系統維護不到位,包括濱海市在內,南粵省許多城市都出現內澇災害。
一些城市的繁華地帶,都變得一片汪洋,公交車居然變成了衝鋒舟,受災嚴重的地段,交通已然癱瘓,很多市民都光着腳,把褲腿挽起,涉水到單位上班,這已是多年未見的街頭奇景了,引發了各大媒體的爭先報道。
而根據中央臺的天氣預報,強降雨天氣還要維持幾天,這讓南粵省委省政府緊張起來,立即啓動緊急預案,指示各地市,必須高度重視起來,力爭把自然災害造成的損失降到最低,竭盡全力,保障人民羣衆的生命財產安全。
濱海市這邊動作很快,在接到通知的前一天,就已經成立了防內澇搶險指揮部,市委書記王思宇親任總指揮,市長盧金旺、市委副書記許伯鴻分任副總指揮,指揮部召開了緊急會議,將各項任務下達給相關單位,並落實到人頭上。
有了在華西青羊縣抗洪搶險的經驗,王思宇在面對這樣的自然災害時,就顯得遊刃有餘,指揮若定,極有大將風度,他親自佈置了方案,下達任務,動員上千名黨員幹部,利用週末時間,走上街頭,在指揮部成員的指導下,協同抗災。
按照既定計劃,各部門緊急行動起來,對建築工地防礙行洪排澇的設施進行拆除,並疏導交通、清淤和清障、疏通地下管道,對特危的公房,也進行應急處理,該加固的加固,該拆除的拆除、各地段的醫療救護、衛生防疫和滅菌消毒等工作,也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週日下午的一點半鐘,雨水終於小了些,天空卻依舊灰濛濛的,內澇災害最嚴重的西城區主要街道上,忽然出現了一羣打着雨傘的人,王思宇和盧金旺等人,都穿着雨衣,腳下蹬着大皮靴,在各部門領導的陪同下,到市區各處巡視,查看搶險方案落實情況。
一路走來,雖然對各部門的搶修工作感到滿意,但王思宇還是心生感慨,來到一個電線杆前,他停下腳步,轉頭對盧金旺道:“盧市長,不得不承認,我們在城市建設上,還存在着很多不足,尤其是在給排水系統上,歐美很多國家,下水道里可以拍攝槍戰片,可以跑高級轎車,咱們大部分的下水道,卻只能容納一個成人爬行,既不利於排澇,也不利於搶修。”
盧金旺也點點頭,揹着雙手,望着路面上渾濁的積水,深有感觸地道:“王書記,先期規劃上是有問題,我們把注意力都放在地面以上了,上面雖然有所趕超,下面卻仍落後幾十年,這是個大麻煩,年年開膛破肚,修修補補,卻沒辦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只要下上幾場大雨,就都變成威尼斯了。”
王思宇聽了,深以爲然,擡眼望天,嘆息道:“老天爺難當啊,下多了不行,下少了也不成,不多不少,下錯了地方,還是不行!”
市委副書記許伯鴻跟上來,點了一顆煙,把火機搖滅,接過話題道:“這兩年的降雨極不均衡,不是大澇就是大旱,我前段時間看過報道,有‘中華水塔’之稱的三江源地區,冰川消失,雪線升高,溼地範圍日漸萎縮,很多草場只剩下一層薄薄的草皮,如果環境持續惡化下去,就將成爲我們十幾億人的水源惡夢,過去這些年,盲目開發,破壞大自然的例子太多了,環境保護方面欠債太多,總要吃些苦頭。”
盧金旺微微皺眉,看了他一眼,就又轉過身子,面帶笑容地道:“王書記,前天和來自英國的商務考察團談話,他們有外商提出,想在濱海市建造一個海水淡化處理項目,一旦項目上馬,能夠實現每年一億噸以上,可以極大地緩解我市工業用水的壓力。”
王思宇點點頭,微笑道:“這個項目不錯,很有發展前景,要是我們能自己搞起來,就更好了,免得將來受制於人,國內很多自來水公司,被外資溢價收購後,都面臨漲價問題,各地政府被合同所限,就沒了發言權,這是前車之鑑,對外商投資要支持,但也要警惕,簽好合同是關鍵,不能爲了短期利益,損害了長期的發展。”
盧金旺笑了,目視遠方,有些矜持地道:“王書記,我也是這個意思,這個項目潛力很大,也很有市場前途,應該由政府主導開發,纔不至於受制於人,但問題是,投資規模太大,前期就要六七個億,僅靠市裡投入,會感到很吃力,如果能在部委爭取到資金,那就好了。”
王思宇會意地一笑,輕聲道:“那就爭取一下吧,你那邊做好了方案,可以拿過來,如果確有必要,我就出去跑跑,幫你充實下錢袋子。”
“那太好了。”盧金旺收回目光,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點頭道:“既然王書記親自出馬,那就再多跑些資金吧,西城區地勢太低,每次降水,都會受到影響,我們應該對地下管網,進行一次大改造了,總是小修小補,零敲碎打,花錢不少,卻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王思宇嘆了口氣,拿手指着盧金旺,笑着對衆人道:“盧市長不厚道,胃口還大,剛剛挖了個坑給我跳,這幾個億的資金,可不是小數目,已經很難跑了,又給加了任務,他平時就是這麼擠壓大夥的嗎?”
陪同的一衆領導都笑着說是,盧金旺擺擺手,摩挲着頭髮,也微笑道:“能者多勞嘛,現在還是經濟掛帥,沒錢辦不成事情,不管是男同志,還是女同志,能跑到錢,就是好同志,您這位市委書記,可是神通廣大,不把竹槓敲響,大夥都不會答應,對吧?”
“是,是,還是盧市長高明。”衆人都紛紛附和着,唯有副書記許伯鴻把嘴角翹起,流露出一絲不屑之色。
正邊走邊聊間,人羣的後面,走來一個身材高挑,容貌秀麗的女孩,她手裡拿着一個話筒,來到前面,待衆人說話的間隙,轉過身子,甜絲絲地道:“各位市委領導,電視臺要做期節目,報道防內澇搶險工作的進展,還請領導們配合。”
王思宇微微一笑,伸出右手,謙讓着道:“請盧市長來吧,我就不講了。”
盧金旺笑着擺手,含糊地道:“你是市委書記,一把手嘛,當然要你來了,我就不搶鏡頭了。”
王思宇笑笑,就點頭道:“這樣吧,我們都不講了,你們還是採訪奮戰在一線的同志們吧,他們犧牲休息時間,加班加點地工作,很辛苦,應該重點報道,別總把鏡頭放在我們身上,都說要突出領導,依我看,應該改改,突出羣衆更好。”
女孩蹙起秀眉,轉頭望了下攝像記者,臉上露出爲難的表情,遲疑着道:“王書記,一線的相關報道已經做過兩期了,如果市領導不接受採訪,我們回去會被批評的。”
王思宇略一沉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就笑着道:“這樣吧,我找個人出來,你採訪下他。”
話音剛落,他就轉過頭來,沉聲道:“市局毛守義同志來了嗎?”
“來了,來了!”毛守義本來站在人羣后面,正用手機打着電話,聽到王思宇召喚,不敢怠慢,趕忙掛斷電話,殷勤地走過來,輕聲道:“王書記,您找我?”
王思宇點點頭,拿手指着女孩,微笑道:“這位是咱們市臺的著名女主持人,沈楠楠同志,你應該很熟悉吧?”
毛守義有些摸不着頭腦,就笑着點頭,輕聲道:“熟悉,當然熟悉了,她主持的《新聞夜航》節目很好,我經常看的,沈記者不光口才好,人也生得漂亮,是局裡很多年輕幹警的夢中情人,哈哈。”
王思宇點點頭,收起笑容,表情嚴肅地道:“毛局,那昨晚播出的電視節目,你看過了嗎?”
毛守義搖了搖頭,微笑道:“沒有,王書記,昨晚我在市局加班,十點多鐘纔回到家裡,還真是錯過了。”
王思宇又轉頭,看着盧金旺,輕聲道:“盧市長,你有看過嗎?”
盧金旺微微皺眉,不鹹不淡地道:“沒有,我年紀大了,睡得很早。”
王思宇淡淡一笑,就轉頭望着女孩,擡高音量道:“沈楠楠同志,辛苦一下,把昨晚新聞報道的一段內容,給我們毛局長重複一下,就是那段居民家裡闖進二十幾位蒙面人,手持棍棒槍支,把屋子裡砸了稀爛,又用槍指着屋主頭,索要高利貸的新聞。”
沈楠楠愣住了,張大了嘴巴,吃驚地望着王思宇,有些不知所措,用手擺弄着衣襟,緊張地道:“王……王書記,那段稿子,我記得不熟,現在都忘了大半。”
王思宇笑着擺擺手,輕聲道:“沒關係,能記住多少就說多少,忘記的,我幫你補充,節目的最後一句話,不是在質問麼,在我們美麗迷人的濱海市,如何會發生這樣聳人聽聞的事情,我們倒要質問一下,事情發生之後,警察在哪裡?犯罪分子又在哪裡?現在,我幫你把公安局長找來了,請他現場回答你的問題。”
沈楠楠以手掩脣,看了毛守義一眼,就把臉轉到旁邊,鼓足勇氣,小聲地把新聞的內容複述了一遍,又垂下頭,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般,不再說話,心裡慌慌的,唯恐因爲節目的事情,遭到打擊報復。
她雖然也是有後臺的,但與毛守義等人相比,就相差甚遠了,人家只要動動手指,就能毀了她的前途,此時,沈楠楠就在心裡埋怨編導,爲了增加節目收視率,居然爆出這樣的新聞來,給自己惹出麻煩。
毛守義卻生不起報復的心思,他被市委書記公然奚落,臉色早已漲得通紅,有些無地自容了,轉頭望去,見身後的一衆幹部,都在交頭接耳,以極爲複雜的目光盯着自己,頓時窘迫到了極點,訕訕地道:“王書記,這個案子,我保證三天之內破掉,那些傢伙太猖狂了,一定要嚴懲!”
“好,這是你說的,我記下了。”王思宇目光凌厲地掃了他一眼,又轉過身子,向沈楠楠道:“作爲觀衆,而不是市委書記,我向你們提供一個新聞線索,就在西城區客運站,有個報亭,那裡面可能有貓膩,一些不法分子,利用暴力手段,控制了三十幾輛中巴車,脅迫車主繳納過路費,按每人十五元收取,你們市臺可以搞個暗訪,對這件事情進行曝光!”
這下,原本在竊竊私語的人羣,立時變得安靜下來,衆人臉上都露出驚愕的表情,不止是毛守義,就連市長盧金旺的臉上都掛不住了,他皺起眉頭,惡狠狠地瞪了毛守義一眼,厲聲道:“毛局,你們市局是幹什麼吃的,濱海市的社會治安怎麼會亂成這個樣子?你還想不想再幹了?”
“王書記、盧市長,我……”毛守義被批得灰頭土臉的,顏面無存,剛要辯解,卻見市委副書記許伯鴻拿手摸着面頰,頻頻向他使眼色,無奈之下,毛守義把後面的半截話都嚥到肚子裡,而是委屈得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低眉順目地道:“我會盡快整頓。”
“守義同志,我在這裡表態,濱海市決不允許有黑社會的存在,哪個敢胡作非爲,一定會被堅決打擊!”王思宇把手一揮,就轉過身子,在衆人的簇擁下,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很快鑽進小車,疾馳而去。
沈楠楠卻沒有走,而是垂下頭,吶吶地道:“毛局長,真是抱歉,我們主持人是做不了主的,稿子怎樣寫的,就要怎樣報道,請您原諒。”
“這事不怪你,人家是在借題發揮,拿我立威呢!”毛守義擺擺手,臉上露出陰冷的笑容,又嘆了口氣,掏出手機,走到路邊,撥了號碼,懊惱地道:“郝局,通知下去,半小時內,局黨委班子成員到市局集合,召開緊急會議,誰都不許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