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早上七點半,縣政府大院門口停下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轎車,車門打開後,縣工業局局長田忠實挺着個大肚子從裡面走出,他看看手錶,見時間還早,樓上的辦公室不見得能開門,就站在院子裡的公示欄前看了會報紙,磨蹭了約莫有十幾分鍾,見上班的人已經稀稀落落地從四處趕來,就揹着雙手一步三搖地邁步進了政府辦公樓。
沒走多遠,他的腳步就停了下來,目光停留在一樓的政務公開欄前,他走上前去,拿着手指尋着領導照片一路指去,很快就發現主管工業的副縣長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人居然是個二十四五歲的清秀後生,怎麼看都覺得像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田忠實就站在那裡‘咳咳’地咳嗽兩聲,扭頭見四下裡沒人注意,就清了清嗓子,對着照片微微鞠了個躬,啞着嗓子低聲道:“王縣長,您好。”
“您好,王縣長。”
似乎是感覺說話的時候,臉上的笑意不夠誠懇,田局長就又重新演練了幾次,但效果都不太好,主要是這位照片上的副縣長太年輕了,在他面前擺出這種低姿態,田忠實總覺得心裡怪怪的,不管怎麼練,都拉不下臉來,前前後後伺候了那麼多領導,就沒一個這麼年輕的,看起來跟二丫的歲數差不多。
田忠實在工業口已經幹了三十來年,從一個小科員幹到現在身兼數職,歷任工業副縣長都很倚重他,副縣長換了一茬又一茬,他這局長卻雷打不動,靠的不是他後臺硬,也不是真本事,而是一身高深的拍馬屁的技巧,不管分管工業的領導是張三還是李四,他都能給伺候得舒舒服服地,領導舒服了,他也就舒服了。
這位田局長在單位等了足足兩個禮拜,也沒等到分管工業口的副縣長召見,這心裡就急慌慌的,不知道對方打的是什麼主意,暗想這位新來的副縣長架子夠大,看來是等着咱主動過去彙報工作呢,他就趕忙讓辦公室搞出一份像樣的工作計劃,外帶買了兩條中華煙放在包裡,爲了顯示誠意,他沒去單位,早早地就跑到這邊來了,打算儘快把新領導搞定。
敲開分管工業的副縣長辦公室,卻沒看到新來的王縣長,只發現李青梅正拿着抹布在屋裡做衛生,她把桌椅沙發擦得光亮亮的,一塵不染。
按照魏明理的安排,李青梅現在實際上已經是王思宇的專職秘書了,這其實是張振武出的主意,他和魏老二講的是要對王思宇加強監督,不能掉以輕心,以防節外生枝。
但實際上,張振武心裡卻在打着屬於自己的小九九,魏明理有勇無謀,跟着他幹,自己恐怕最多隻能坐到常務副縣長的位置,將來要想再進一步,就得換條大船,眼下的王思宇就是現成的登船梯,只要拿下他,不愁進不了周副書記的視線,以自己的頭腦,要是上面能找到依靠,又何必給別人當幕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後撈不到骨頭吃,只能喝點肉湯。
他存了這個念頭,就不停地提醒李青梅,說千萬要把他搞定,此人絕非池中之物,人家掛職期滿,調回市裡,肯定會被委以重任,你把他搞定了,能省去我努力十年。
李青梅聽得就直迷糊,心想振武這話是啥意思,難不成是在暗示我,讓我也把小王縣長迷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想起那天偷偷聽到的一聲尖叫,她的心就慌慌的,說:“振武,我已經試過好多次了,他還是在提放我,我看自己是搞不定了,你再想別的辦法吧。”
張振武一聽就急了,忙不迭地勸道:“老婆你要沉住氣,他現在是對你的身份有懷疑,所以不敢信任你,你要想辦法取得他的信任,要慢慢地感化他,一點點地來,只要時間長了,肯定能搞定。”
李青梅聽了這話就覺得心裡不是滋味,這裡面的意思已經有點曖昧了,好像只要能搞定他小王縣長,自己可以不擇手段,看來老公已經成了官迷,爲了升官連老婆都豁出去了。
其實她是想多了,張振武雖然做夢都想往上爬,但絕對沒有想過靠戴綠帽子升官,再怎麼說,他也是個知識分子出身,這點骨氣還是有的。
李青梅這心裡不高興,在臉上就顯露出來了,張振武瞧出她神色異樣,心裡也是不太好受,讓老婆出馬去搞定別的男人,他心裡也覺得不舒服,但這種事情只能兩口子去辦,別人根本指望不上,但他自己這身份特殊,沒辦法在這時候舍了魏老二,跑過去向王思宇獻殷勤,所以這事只能由李青梅來辦。
他琢磨老婆這麼生氣,可能是不願意低聲下氣地去幹那些伺候人的活,就趕忙開導她,輕聲道:“你看我現在幫魏老二辦事,得罪了不知多少人,我知道天天都有人在咒我早死,將來有朝一日失了勢,肯定被人報復,到時候你怎麼辦?洋洋怎麼辦?人在官場只能進不能退,就是這個道理。”
李青梅耳朵根子軟,聽他這麼說,也就沒了主意,原本她就想偏了,這樣一來,更是錯上加錯,以爲張振武是鐵了心讓自己去勾引小王縣長了,心裡雖然難過,但轉念一想,反正妹妹都已經犧牲了,實在不行,自己也就豁出去了,這女人只要肯豁出去,沒有搞不定的男人。
她皺着眉頭想了半天,就擔心張振武算計得不準,自己白白搭了身子,就趕忙又追問一句:“搞定他真有你說的那麼重要嗎?”
張振武就算打破頭都不會想到,自己的老婆會把事情想到那種地方去,就用力地點點頭,很肯定地說:“我看人很準的,要不是眼瞅着就能撈到常務副縣長的位子,我現在就想倒過去,在他沒發跡的時候投奔過去,以後一輩子都不愁了,等人家已經飛黃騰達了,想去巴結的人都得排出二里地,哪能輪到咱們。”
李青梅這才下定了決心,乾脆就把辦公桌搬到王思宇的辦公室,暗想再試上幾個月,爭取通過努力工作討得他的歡心,實在不行,乾脆就使美人計。
可惜王思宇不知道她的心思,否則早就一路飛奔回來,強烈要求中計了……
“田叔,你來啦,快坐。”李青梅把抹布放到一邊,拿毛巾擦了手,笑吟吟地爲他端上一盞茶,就坐在下首的長條沙發上,理了理額前的髮絲,瞄了眼田忠實腋下鼓鼓囊囊的黑包,抿嘴笑道:“是來向王縣長彙報工作的吧?他最近沒來上班。”
“哦?”田忠實咪上眼睛,心裡就有些高興,他是知道很多掛職幹部都是不專心工作的,常年離崗的很多,掛職不掛崗,再說青羊這窮地方,估計市裡來的人也呆不下去,這樣更好,沒了上面的指手畫腳,他田忠實過得更滋潤。
“青梅啊,我是來給王縣長送材料來的。”說着田忠實從包裡掏出材料放到王思宇的辦公桌上,又把兩條中華煙拿了出來,剛要放到桌上,李青梅卻在旁邊說話了。
“田叔,王縣長不在,這煙你得拿回去,不要讓我作難,萬一他不喜歡別人送禮,我會被領導批評的。”
李青梅瞥了眼田忠實手中的煙,趕忙輕聲制止道,她現在是一門心思要搞定小王縣長,所以做事謹慎得很,生怕因爲極小的失誤,給領導留下很壞的印象。
“好,好,青梅啊,那我就不叫你作難了啊。”田忠實把煙重新裝到包裡,端着茶水坐在沙發上,見李青梅抄起拖布彎腰擦地,他就趕忙把腿架起來,一邊喝茶,一邊看着李青梅綠色長裙下,那渾.圓挺翹的美.臀搖來蕩去,他的心也就跟着直晃盪。
田忠實和李青梅相識兩年多了,一直垂涎於李青梅的姿色,不過有那賊心卻沒那賊膽,張振武的老婆誰敢惦記啊,他是知道的,以前有個不識相的副主任藉着酒勁,跑到李青梅的辦公室裡說了幾段黃篇子,結果險些被開除公職。
看着李青梅把地擦得乾淨,田忠實趕忙把目光收回來,表情換成了一種長者特有的慈祥,微笑着從兜裡捏出一支菸,捏着緩緩地轉了幾圈,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兩下,這才把香菸穩穩地夾在指間,慢吞吞地點上火,深吸一口後,擺弄着手中的打火機,鼻子裡噴出一股青煙,衝着李青梅微微一笑,和聲細語地問道:“青梅啊,你給田叔透個實底,小王縣長是不是回市裡了?”
“這個我也不太瞭解,總之他最近十來天都沒到辦公室了。”李青梅這話說得含糊,她是知道王思宇還在青羊縣的,但具體每天都去哪,就不太清楚了,前兩天趁着彙報工作的時候,她也很好奇地打聽了下,王思宇的回答讓她很困惑,“我現在鑽到鐵扇公主的肚子裡去了。”
李青梅仔細聽去,電話那頭似乎還有機器的轟鳴聲,就知道應該是個工廠,她不禁就有些肅然起敬,就沒有想到,這句話裡其實還有其他的意思,更不會想到,說完這句話後,道貌岸然的王副縣長臉上露出的那種極爲猥瑣的表情。
田忠實坐在沙發上跟李青梅閒聊,想通過她打聽一下這位小王縣長的嗜好,李青梅倒不是不想說,但她實在也是對王思宇所知有限,自從她搬到這件辦公室以後,王思宇就從沒進來過,一直在底下搞調研。
兩人正扯着閒話,王思宇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李青梅忙走過去,接起來聽了一會,放下後就從辦公桌的抽屜裡掏出記事本記了下來,田忠實在場,她不方便給王思宇打電話,把記事本放回抽屜後,李青梅就說要出去一趟,田叔你慢坐。
田忠實忙站起身告辭,站起身子後,不經意間目光就瞄到王思宇的辦公桌,在那層透明軟膠墊下面壓着一張宣紙,宣紙上是狂草字體,寫的是:“當官有風險,入仕需謹慎。”
田忠實一邊往出走,心裡就一邊嘀咕,這字上寫的是要謹慎,可這筆法怎麼會那麼張揚呢?他當然不知道,王思宇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在模仿方如鏡的筆法,不光如此,他還在每天早晨起牀後,對着鏡子修煉方如鏡眼神中的無形劍氣,他悟性頗佳,如今已經略有小成……
出了縣政府大院,田忠實就上了轎車,司機開車就往工業局方向去,開到半路田忠實就琢磨着不對,上面的材料雖然是準備齊全了,可下面的企業也得轉一圈,不然萬一哪天這位小王縣長心血來潮,直接跑下面企業裡開個現場辦公會,到那時候自己一問三不知,那可太被動了。
“老張,掉頭,去造紙廠。”田忠實皺眉吩咐道。
造紙廠在西南方向,下了公路之後就是土道,路況很不好,那地方是郊區,沒有直達的線車,小車開到一個小山坡的時候,路面很窄,偏偏前面還有個小年輕擋着路,他騎着自行車左扭右拐的,不專心趕路,反而拿着手機在打電話。
田忠實看了就生氣,司機狂按了一通喇叭,年輕人才閃開一條道,田忠實把腦袋伸向窗外,對着後面的年輕人就罵了句:“傻叉!”
再次回頭時,卻見那人遠遠地衝他亮出中指。
“工業局的車!”王思宇費力地蹬着自行車,眯着眼睛看了眼桑塔納的車牌,就不由得充滿自信,虎軀一震之後,眼神裡射出一股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王霸之氣,“小樣的,田大膀子,看老子還朝之後怎麼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