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市委黨校是副廳級機構,實行校黨委領導下的校務委員會負責制,校務委員會的委員,由市委任命,共有七人,黨校內設機構十八個,規格爲副處級,其中黨政管理機構九個,教學研究機構八個,教輔機構一個,有二百餘名工作人員。
黨校這邊是三塊牌子,一套管理人員,門口分別掛着‘中共洛水市委黨校’、‘洛水市行政學院’、‘洛水市社會主義學院’的牌子,經過幾十年的發展,黨校建立了比較完整的學科體系和行政管理體系,形成了黨政領導幹部培訓、國家公務員培訓、黨外幹部培訓及函授學歷教育爲一體的辦學格局。
市委黨校佔地三萬多平方米,裡面設有一座賓館,四座辦公樓,一個圖書館,兩個多媒體電教室,十六個學員教室,三個現代化的會議室,可以同時容納兩千人進行培訓。
主持黨校日常工作的副校長是劉長發,年齡只有四十七歲,他本來是市委副秘書長,兼政策研究室主任,理論水平很高,但和秘書長樑坤的關係搞得很僵,因此,在委辦很不得志,調到市委黨校之後,卻如魚得水,幹得非常出色。
劉長發曾經專門研究過信訪工作,並組織編制了社會維穩方面的輔導材料,其中包括堅持‘黨的羣衆路線’、‘社會調研的方法與技巧’、‘溝通與協調的藝術’‘羣體事件處理技巧’等內容,王思宇在看後,很是欣賞,曾經專門和他進行過探討,交流經驗,兩人還是比較談得來的。
小車駛到黨校門口時,忽見一輛救護車從院子裡拐了出來,呼嘯着向市區方向駛去,王思宇不禁微微皺眉,回頭望了一眼,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車子停穩後,馬師傅打開車門,王思宇夾包走了下來,徑直去了一號辦公樓,剛剛上了四樓臺階,就聽上面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駱小彬,你咋又打人了?”
“他就是欠揍,下次別讓我看見,見一次打一次!”
“不像話,你再這樣下去,我要給駱主席打電話了!”
“打吧,隨便!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誰怕誰啊……”
王思宇心裡‘咯噔’一下,趕忙加快了腳步,急匆匆地奔了上去,擡眼望去,卻見劉長發正站在辦公室門口,和教務處的副主任駱小彬吵得不可開交,旁邊幾間辦公室的房門也都開着,一些工作人員躲在門後,探頭向外觀望,王思宇向前走了幾步,厲聲喝道:“怎麼回事,注意點影響!”
兩人錯愕地轉過頭,望到王思宇,便都不再吭聲,臉上都露出尷尬之色,而旁邊的工作人員也趕忙把門關上,不再看熱鬧,這時,辦公室內勤小趙走了過來,拿着鑰匙,打開辦公室的房門,王思宇陰沉着臉走了進去,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點了一顆煙,望着沙發上默不作聲的兩人,沉聲道:“怎麼回事?”
劉長發嘆了口氣,把臉轉到旁邊,有些無奈地道:“王書記,駱副主任太過分了,半年之內,接連打了兩次架,上回是闖進會議室,在校領導班子會議上,當着衆人的面,動手打了一位校委委員,這次可好,下手更狠,把劉老師打得滿臉是血,差點休克了,剛剛被救護車拉走。”
“是這樣嗎?”王思宇臉色一黑,目光凌厲地盯着駱小彬,這位駱副主任,職務雖然不高,來頭可不小,他父親是市政協主席駱濤,母親郭嘉麗在省政府辦公廳工作,而他的姐夫,就是現任市委常委、紀委書記胡雪峰,也算是比較典型的幹部家庭子弟。
只可惜,駱小彬自己不爭氣,在學校時就不學無術,總喜歡打架鬥毆,大學畢業後,到了幾個單位,都惹出事端,搞得駱濤也很被動,被逼的沒辦法,就把他安排到黨校這裡,可隔三差五,還是能捅出簍子來。
王思宇接任黨校校長後,駱小彬其實已經收斂很多了,沒想到今兒還是沒壓住火,闖了禍,這時坐在沙發上,瞧着王書記面色不善,他心裡也有點沒底,畢竟,眼前這位,那是他家老爺子都惹不起的主兒。
他不敢再耍橫了,只好站了起來,束手而立,愁眉苦臉地道:“王書記,這次還真不怪我,是劉老師先動手的,他踹開辦公室的門,指着鼻子罵我,我都忍了,後來,他又衝上來,抓住我領口,當時吧,我實在是氣急了,纔打了他幾拳,沒想到,他躺在地上裝死,不肯起來,這事兒的全過程,辦公室的小蔣都看見了,您要是不信,可以找她過來問問。”
王思宇盯着他,皺眉道:“原因呢?好端端的,他爲什麼會跑到你那裡鬧?”
駱小彬遲疑了下,露出無奈的表情,拿手撓着後腦勺,訕訕地道:“王書記,這是私事,能不能不說?”
“不行,必須講清楚!”王思宇重重地敲了下桌子,表情異常嚴肅,他以前就有所耳聞,駱小彬是個事簍子,仗着家裡有些背景,就胡作非爲,經常不服校方管束,幾位副校長,都曾經被他搞得灰頭土臉的。
今兒既然遇到了,也想整治下這小子,否則,還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煩,通常來說,這些家裡有背景的幹部子弟,都是很低調的,可一旦出個不講道理的,就會搞得輿論譁然,影響極爲惡劣。
駱小彬低了頭,半晌沒吭聲,過了好一會,才盯着腳尖,結結巴巴地道:“王書記,是感情上的事兒,她說,他們還沒結婚,有資格去追求幸福,我就見了幾次,不過,發現她臉上有雀斑,也就沒同意。”
王思宇聽得一頭霧水,被搞糊塗了,忙擺手打斷他的話,皺眉道:“怎麼回事?把話說清楚了!”
劉長發嘆了口氣,在旁邊插話道:“是劉老師的女朋友,上次開聯誼會時,他們認識了,結果兩人聯繫上了,搞得滿城風雨,估計就是這事兒。”
駱小彬點了點頭,居然臉紅了,支吾了半晌,才吶吶地道:“王書記,劉校長,真不怪我,都和劉老師解釋過了,他就是不肯聽!”
王思宇皺眉吸了口煙,輕聲道:“不管怎麼樣,作爲教務處的領導,居然屢次動手打人,這肯定是不對的,你先去醫院吧,向劉老師道歉,爭取得到他的諒解,否則,我們就讓公安機關,紀委介入調查,按照正常程序處理。”
“那,那……好吧!”駱小彬嘴脣微動,卻沒話說了,目光有些呆滯地望着王思宇,嘆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別讓他自己去,安排鄭副校長也過去吧,順便做下調解工作。”王思宇有些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
劉長發趕忙掏出手機,來到窗前,撥打了號碼,把事情安排妥當,才苦笑着道:“王書記,那個劉老師也有錯,他個子矮,身體單薄,根本不是小彬的對手,還發瘋似地往上衝,這事兒,兩人其實都有責任。”
王思宇撣了撣菸灰,皺眉道:“老劉,這個駱小彬,連話都講不利索,怎麼能當副主任呢?必須拿下去。”
劉長發回到沙發邊坐下,輕聲道:“王書記,駱小彬的情況,你可能不太清楚,他上學那會兒,打羣架受了重傷,腦子裡有血塊,壓迫神經,智商受到影響,別看都二十五了,卻只有十六七歲的水平,經常會無緣無故地暴怒,爲了他的事情,他老子也傷透了腦筋,上次,駱主席還專程來到市委黨校,賠禮道歉。”
王思宇愣了一下,好奇地道:“老劉,既然腦子裡有血塊,怎麼沒去做手術?”
劉長發輕輕搖頭,苦笑着道:“王書記,據說手術的危險性很大,她母親始終不敢冒風險,就這樣湊合着,打算結婚生子以後再說。”
頓了頓,他又沏了茶水,恭敬地遞過去,輕聲道:“這個小彬啊,真是傷腦筋,王書記,不瞞您說,我當初能調到黨校這邊來,駱主席還是幫過忙的,若是他們能和解,您就別再追究了。”
王思宇端起茶杯,看了他一眼,輕輕點頭,微笑道:“既然有特殊情況,還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工作還是要調整一下,不能在教務處了,調去圖書館吧,讓他多看看書,磨去身上的戾氣。”
劉長發點點頭,嘆息道:“好吧,也只能如此了,我也被他搞得焦頭爛額了。”
王思宇喝了口茶水,把杯子放下,輕聲道:“老劉,那個縣處班現在怎麼樣?”
劉長發笑了,點頭道:“剛來的時候,還都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可按照您的要求,搞了軍訓式培訓後,現在狀態好多了,昨兒下午,還展開了民生問題大討論,過些天,準備安排他們到下面做調研,回來寫專題論文,給您過目。”
王思宇摩挲着頭髮,滿意地道:“不錯,你們搞次評比,優秀的論文,可以在省市報紙上刊登出來,能夠關注民生問題,說明他們還有一定的政治敏感性。”
劉長發點點頭,笑着道:“王書記,這批幹部的素質非常高,有很多人,當初都是市裡重點培養的骨幹,現在正是幹事業的年齡,應該早點安排到重要崗位上去,不能再坐冷板凳了,那是浪費人才。”
王思宇笑笑,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淡淡地道:“慢慢來吧,還不到時候。”
聽取了近期的工作彙報之後,王思宇夾了公文包,去了教學樓,來到三樓的一間教室前,站在窗邊,向裡望去,見三十幾名縣處級幹部,正在聚精會神地聽着教授講課,衆人雖然大都過了不惑之年,其精神風貌,卻遠比自己當初參加黨校培訓時,要強上許多,不禁很是欣慰。
這時,裡面已經有人發現了他,探頭向窗外張望,王思宇微微一笑,敲門走進教授,全班學員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齊刷刷地鼓掌,紛紛道:“王書記好,王書記好……”
王思宇擺擺手,環視着一張張激動的臉孔,最後,轉過身子,向雙鬢斑白的老教授致以歉意的一笑,輕聲道:“教授,您繼續,我也是過來聽課的。”
說完後,他邁步走到教室後面,坐了下來,取出黑皮本子,和衆人一起做着筆記,直到下課時,班長陳煒喊了聲起立,衆人站了起來,鞠躬之後,卻沒有離開,而是轉過身子,在陳煒的倡議下,來了一曲大合唱:“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比鐵還硬,比鋼還強……”
聽着這雄渾壯麗的歌聲,看着陳煒充滿激情的指揮,王思宇也不禁微微動容,緩緩地站了起來,眼前這三十多名幹部,無疑是於系在洛水極爲珍貴的力量,是廢墟上倖存的種子,他要做的,就是把這些種子,播種到最適合的位置上,讓他們生根發芽,迎接下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