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上班後,上午先開了個招商引資動員大會,縣委書記錢雨農在會上慷慨陳詞,希望招商工作組能夠帶着熱情出發,載着西山縣人民的希望啓程,爲西山引來金鳳凰,他的講話稿看來是經過幾番修改的,煽動性極強,加上錢雨農的情緒飽滿,演講時聲情並茂,熱情洋溢,三十分鐘的講話,竟被熱烈的掌聲打斷四次。
王思宇坐在主席臺上,觀察得非常仔細,在講話過程中,錢雨農的右臂揮了不止十五次,會議結束之後,縣委副林海洋、常務副縣長馬君寒率領的招商隊伍在縣委大院裡集合,加上西山縣電視臺及西山日報的新聞記者,一共二十六人,分乘兩輛結着綵帶的大巴出發,趕到省城玉州,隨後到機場登機,前往長三角和珠三角的發達地區,進行聲勢浩大的招商引資活動。
招商隊伍離開後,王思宇也開始忙碌起來,他推掉了所有的務虛會議,拿出了當年到沙崗子林場搞調研的勁頭,帶着劉海龍乘車到下面去摸底,出發前他特意準備了一臺小錄音機,幾十盤磁帶,外加幾十瓶礦泉水,在接下來的十天裡,王思宇晝夜兼程,考察了事先圈定好的七個鄉鎮,他白天到農戶家裡閒聊,到鄉辦企業裡調研,調閱相關材料,晚上把鄉領導們集中在一起討論,有時能持續到凌晨。
他討論的方式很特別,在會議桌上擺了花生瓜子和罐頭,再加上幾瓶白酒,每當鄉里的領導不肯將話題深入展開時,王思宇就鼓弄着大家喝酒放鬆,這一放鬆下來,大家的嘴巴雖然結巴起來,但話題卻深入了許多,就連平時膽子最小的鄉幹部,也敢跟王思宇這位縣委副書記叫號,不少人經常在酒桌上爭論得面紅耳赤,第二天早晨起來卻冷汗淋漓。
通過談話,王思宇不光詳細地瞭解了這幾個鄉鎮的基本狀況,發展特色以及現有的資源配置和發展思路,更加對基層幹部有了一定的瞭解,也發現了幾個不錯的人才,對於這些人,他都用心記下來,而那些腹中空空,華而不實,不適合擔任領導職務,或者在農戶口中風評很差的幹部,也進了王思宇的黑名單裡。
劉海龍這段時間表現還是很不錯的,鞍前馬後地伺候着,手腳麻利,只是他最近的電話明顯多了起來,似乎正在和馮曉珊熱戀,兩人自從上次離開鍾嘉羣家後,關係倒有了很大的突破,頗有些一日千里的意味,對此,王思宇倒很理解,在這方面,他也是很有心得的,青年男女之間的關係有時很微妙,既複雜又簡單,複雜到一輩子都很難接受對方,簡單到一夜之間,就會變得如膠似漆。
調研的最後一站就是北辰鄉,王思宇在鍾嘉羣的陪同下,到大山裡轉了兩天,聽取他對發展北辰鄉經濟的規劃,之後的三天時間裡,兩人在鄉政府後院的民房裡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幾經修改,制定出了一份詳細的招商引資規劃方案,基本思路是將開發區的商戶與鄉鎮企業及農戶的利益連成一線,通過發展特色農業來吸引商戶的加盟,要想引來金鳳凰,還要自家栽下梧桐樹纔好,如果這條路子走通了,再拉些大項目來,西山的經濟還是有望實現跨越的。
回到縣裡之後,沒過兩天,招商隊伍就偃旗息鼓地回來了,除了報銷了十八萬六千七百四十五元六角八分的各項費用外,只拿到了一千三百萬元的意向投資協議,外加明年六月份百名浙商到西山參觀的一紙材料,當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這份材料無非就是塊遮羞布,和那份含金量不足的意向協議一樣,都是用來矇混過關的,到時合同能否簽署,浙商能否到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並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西山縣的政治格局是否出現變化。
就在王思宇下鄉考察這段時間裡,西山官場上突然出現了傳聞,據說縣長曹鳳陽即將在年後調離,任玉州市委辦公室副主任,傳聞中聽起來雖是平級調動,但衆人都清楚,假如傳聞是真的,曹鳳陽實際上是要被調離重要崗位了,市委副秘書長一共有四個,雖然分工不同,但乾的都是協調督促的雜活,其含金量甚至沒有市裡重要部門的實權科長大。
消息是從開發區田主任那裡傳出來的,經過副縣長夏廣林的大喇叭廣播,擴算的速度很快,縣直機關的許多人都已經聽到了傳聞,坊間議論紛紛,從曹鳳陽那張陰沉的面孔上來看,傳聞多半屬實,這段時間裡,往政府這邊跑的人明顯少了起來,黨委的辦公大樓倒是熱鬧起來,衆人都知道,縣委錢書記已經牢牢掌握住了控制權,一二把手明爭暗鬥了那麼久,終於要到水落石出的時候了。
耐人尋味的是,縣委書記錢雨農卻在常委擴大會議上站出來闢謠,指責謠言惑衆者居心不良,是在擾亂西山班子的正常運轉,但大家心裡都有數,錢雨農的安撫實際上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在這件事情上,錢雨農絕對撇不開干係,而他之所以做出這樣的表態,無非是擺出一副好合好散的姿態,不想讓曹鳳陽在離開之前太過難堪,就像拳擊比賽一樣,獲勝一方大都會禮節性地送給失敗者一個擁抱,這樣看起來更有人情味些。
再過些日子,錢雨農就要帶着副書記林海洋、常務副縣長馬君寒,以及委辦主任莊俊勇到市裡集合,進行爲期二十八天的出國商務考察,很多人都猜測,錢書記這次出國考察的不是商務,而是幹部,假如馬君寒能夠識時務,搭上書記這趟末班車,那西山縣縣長的職務就非他莫屬,畢竟在政府方面,馬君寒的工作能力還是比較突出的,錢雨農其實一直很欣賞他。
當然,要是馬君寒不肯上車,林海洋接任縣長的希望就會大些,而新來掛職的副書記王思宇,則沒有多少人看好,在很多人眼裡,王思宇僅僅是個過客,錢書記最近一直也在冷落他,不會向市委領導推薦這位年輕的縣委副書記,錢雨農得到了市委嶽書記的賞識,現在風頭正勁,他提出的縣長人選,市委多半會通過。
王思宇也在密切關注着事態的進一步發展,情況的變化要比他預料中來的快,看來錢雨農是打算趁熱打鐵,儘早把曹鳳陽趕出西山,以防夜長夢多,遲則生變。王思宇的消息更加準確些,在鄉下時,宣傳部長鄭嵐在幾天前就給他打過電話,在私下裡確認了這件事情,市委嶽書記認爲曹鳳陽大局觀不足,處理事情不夠果斷,打算對西山縣的班子進行微調。
按照鄭嵐的說法,曹鳳陽是不願離開西山的,老曹手裡還握着最後一張牌,至於是否在此時打出來,老曹也很猶豫,但那張牌到底是什麼,曹鳳陽卻沒有對外透露,鄭嵐也無從知曉,她在電話裡顯得有些焦慮,王思宇輕聲安慰了她一番,並且表態,即便是老曹離開西山,常委會上也不會出現一言堂的局面,必要的時候,會有人站出來進行抗衡的。
得到了暗示,鄭嵐的情緒才平穩起來,站錯隊的後果是顯而易見的,她現在有些慶幸,多虧史法憲出了那檔子事,讓兩人能夠搭上一條暗線,王書記這麼年輕就能做到縣委副書記的位置上,要說上面沒有過硬的關係,那是打死都不會有人相信的,她以往只怕王思宇沒有爭雄之心,在得到王思宇的明確保證之後,她心裡才稍稍安定下來。
週三下班以後,王思宇打車回了家,他的那臺桑塔納在做大修,要過幾天才能用,吃過晚飯後,王思宇正坐在沙發上整理錄音資料,卻聽到院子裡有人在喊:“有人在家嗎?”
王思宇忙把材料放在茶几上,穿了鞋子,推門走出來,卻見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太太,正站在院子裡的楊樹下,向四下裡張望,似乎在尋找着什麼,王思宇忙迎了過去,微笑道:“大娘,你找誰啊。”
那老太太望了王思宇一眼,就笑着說:“小夥子,你是這家的主人吧,我是來租房子的。”
王思宇微微一愣,忙解釋道:“大娘,這房子已經被我租下了,您還是到別處轉轉吧。”
老太太應了一聲,卻不肯挪地方,指着東西廂房道:“小夥子,我見你這兩邊的房子都空着,怪可惜的,不如租出去吧,也能收回點租金,現在到了年根底下,找房子太麻煩了,我跑了幾條街,腿都累得發酸了,硬是沒有找到合適的。”
王思宇笑着道:“大娘,你先進屋歇歇腳,喝口水再去找吧,我這人喜歡清靜,不想和人合租。”
老太太嘆了口氣,揉了揉有些發酸的雙腿,笑着說:“也好,小夥子倒是心地善良,那我就進屋喝口水再走。”
王思宇把老人讓到屋裡,給她倒了杯水遞過去,老太太坐在沙發上,喝了水,就念叨道:“小夥子,其實不是我要租房子,只是平時處得很好的一個老姐姐,她家租的房子還沒到期,本想續租,誰知道房主家鬧離婚,兩口子打得不可開交,房主的老婆鬧到她們家去了,非要把房子收回去,協商了幾次都沒結果,今天又上門了,讓她們三天內必須搬走,可房子到現在還沒找好,把我那老姐姐急壞了,就央着我幫她一起找,可把我這老太太累壞了。”
王思宇點點頭,笑着說:“大娘心地倒是善良,不過你這樣跑不是辦法,應該到中介所去看看。”
老太太搖頭道:“小夥子,你不知道,我那老姐姐血壓高,一爬樓梯就喘不上來氣,這次搬出來,就惦記着住平房,可縣裡到處都是樓房,要說平房,也就這老西街上的多,只是我們兩個走了半下午,挨家挨戶地敲門,也沒見着租房的,小夥子,我瞧你家人口不多,不如租給他們一間半間吧,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她們家人口少,保證不會鬧你,房租也好說,我那老姐姐家裡不是沒錢,只是打算攢錢買大房子,二十幾萬都存了定期存摺吃利息,現在取出來怪可惜的。”
王思宇聽她絮叨了半天,也動了惻隱之心,就笑着說:“大娘,你說的也有道理,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既然那戶人家遇到了難處,那就搬過來吧,東西廂房挑幾間用就是了,房租我也不收她們的,只是希望能夠肅靜些,不要招太多人來,搞得烏煙瘴氣的,那就不好了。”
老太太一聽,登時高興得站起來,連聲道:“好,好,我一定告訴她們,這次倒真是遇到好心人了,小夥子,你心眼真好,那她們什麼時候能搬過來,明天下午行嗎?”
王思宇點頭道:“成啊,既然她們那麼着急,就早點搬過來吧。”
老太太似乎還有些不信,訕訕地笑道:“小夥子,你該不會反悔吧?”
王思宇微微一笑,起身從抽屜裡翻出一串鑰匙丟了過去,輕聲道:“大娘,這次你該相信了吧?”
老太太拿到鑰匙,登時笑得合不攏嘴,千恩萬謝地出了門,說是找那老姐姐去商量,一會再過來,王思宇笑呵呵地送她到了門口,返回屋子裡,坐在沙發上繼續整理文稿,剛剛寫了幾行字,卻接到大王鄉鄉長毛新竹打來的電話,說這會正在縣城,打算請王書記吃飯。
王思宇本想拒絕,可忽地記起,菜窖裡那些年禮錢還沒退回去,這段時間一直都很忙碌,差點把事情忘到腦後,他就笑着答應下來,王思宇在房間裡等了將近二十幾分鍾,也不見那老太太出現,而毛新竹那邊催得急,他只好寫了張字條,貼在大門上,打車去銀行取了錢,就去了飯店,毛新竹正站在門口向外張望,見王思宇下了車,趕忙迎過來,握了手,輕聲抱怨道:“王書記,聽說前些天您到下面做調研,跑了好幾個鄉鎮,爲啥沒去大王鄉啊,我這心裡不平衡啊。”
王思宇微微一笑,抽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胳膊,點頭道:“好啊,新竹,那我這就讓你心裡平衡平衡。”
說罷,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裝着錢的大信封來,硬塞到毛新竹的手裡,毛新竹咧嘴苦笑道:“王書記,縣委副書記往鄉長的口袋裡塞錢,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啊,您說這好事咋讓我趕上了呢!”
王思宇笑着調侃道:“新竹啊,這次要吸取教訓,千萬不能再幹強買強賣的事情了。”
毛新竹的臉上一紅,連連點頭,愁眉苦臉地道:“王書記,下次我真是不敢再帶東西上門了,這事鬧的,可真成了笑話。”
兩人進屋點了菜,王思宇覺得人少喝酒沒氣氛,就分別打電話給關磊和夏廣林,這四個人在酒桌上喝酒就熱鬧多了,尤其關磊和夏廣林,從第一杯開始後,兩人的嘴巴就都沒閒着,一直在鬥來鬥去,毛新竹在旁邊看着可樂,卻不敢笑出聲來,只能從中抹稀泥,王思宇是一直打算調和兩人的關係,就藉着兩人喝多的機會,讓他們和解,這兩人雖然不情不願,但都不好駁了王思宇的面子,只好當場握手言和。
喝了酒,四個人又到歌廳裡唱了歌,直到凌晨,王思宇才醉醺醺地回到家裡,開門的時候,忽地發現門上貼了一張小紙條,他將紙條揭下來,拿到屋子裡,打開燈後望去,卻見上面寫着:“房主您好,因明天下午有急事,所以提前搬了過來,沒有事先通知您,很是抱歉,我在西廂房挑了兩間屋子住,租金是一定要付的,不會讓您吃虧,請放心,具體價格等您回來後面議,謝謝您的熱心相助。”
王思宇見那字體雋秀,知道是女人的筆體,就笑了笑,把紙條隨手丟在地上,也沒洗澡,脫了衣服就躺在牀上,拉上被子,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晨,王思宇洗漱完畢,正打算出門吃早點,剛剛走到門口,推開房門,卻猛地停下腳步,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驚訝之色,卻見院子裡,一個身穿黑色表演服的窈窕女子正在舞劍,在一簇白光之中,那女子修長曼妙的身子如風中楊柳般搖擺不定,英姿颯爽,煞是好看。
在幾次騰挪跳躍之後,女子飛身躍起,身子在半空忽地一扭,手腕抖出一個劍花,向後刺去,落地時,雙腿猛然劈開,已經變成筆直的一字型,長劍在身前微微顫動,王思宇情不自禁地大聲喝彩,鼓掌讚道:“好劍法!”
舞劍女子轉過頭來,嫣然一笑,四目相對,她不禁呆了一呆,驚愕間,手裡的長劍竟跌落在地,過了半晌,白燕妮才緩緩地從地上站起,悠悠吐了口氣,換上一張如花笑臉,甜絲絲地道:“王書記,怎麼會這樣巧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