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開車來到夏廣林家,進了屋,夏廣林的老婆先迎了出來,她有三十六七歲的年紀,身子微微發福,腰圍很粗,露在外面的腿肚子肥嘟嘟的,臉上塗了厚厚的脂粉,見了王思宇後,她趕忙笑着說:“王書記好,歡迎你到家裡來做客。”
夏廣林笑着介紹道:“我老婆關玲,以前在外經貿局上班,現在調到縣中小企業局去了。”
王思宇忙和關玲握了手,客套了幾句,便和夏廣林一道進了客廳,坐在沙發上磕着瓜子,閒聊起來,幾分鐘後,夏廣林的女兒夏小玉也放學回來,她見到王思宇後,很是熱情,一口一個王叔叔,端茶倒水,伺候得周到,小丫頭聰明伶俐,很討人喜歡。
王思宇打聽了她的學習情況,夏廣林就嘆氣道:“王書記啊,這孩子別的還好,就是讀書不認真,期中考試又考了二十幾名,上次開家長會的時候,人家白老師雖然說的含蓄,可我這張老臉還是掛不住了,回來後就拿皮帶狠狠地抽了她一頓。”
夏小玉聽了就滿臉不高興地道:“王叔叔,我爸那是喝醉了耍酒瘋,你們縣委應該管管了,像他這樣的幹部,工作作風簡單粗暴,就應該拿下來。”
王思宇笑着道:“小玉啊,你爸可是副縣長,屬於市管幹部,縣委可拿不下來他。”
夏小玉聽了撇嘴道:“王叔叔,你這是在敷衍我,老爸名義上雖然是市管幹部,但只要縣裡的常委會上通過,市裡那邊也就是走個形勢,哪裡會真反對。”
王思宇聽了不禁一愣,上下打量了幾眼這小丫頭,扭頭對夏廣林道:“不得了,老夏,你這姑娘知道得還挺多啊。”
夏廣林氣哼哼地道:“這丫頭腦子倒是很好用,平時我們兩口子聊天時說的話,她都記得牢,就是不把心思往學習上用,每天就知道貪玩,從來都不按時完成作業,假期別的孩子都去補課,她可倒好,天天悶在家裡玩電腦,以前爲了教育她,我把藤條都打斷了三根,可一點效果都沒有。”
王思宇忙擺手道:“那可不成,老夏,你可不能這樣教育孩子,動手那是不對的,還是要講道理。”
夏小玉在旁邊告狀道:“王叔叔,你都不知道,我爸打人可狠了,我其實一直都在懷疑,我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幹嘛總把人往死裡打啊。”
夏廣林瞪了她一眼,皺眉道:“小玉啊,你要是好好學習,把成績提上來,老爸怎麼會捨得打你。”
夏小玉卻搖頭道:“讀書太多有什麼用,都把人給讀傻了。”
礙於王思宇在場,夏廣林沒有反駁,就坐在沙發上嘿嘿地笑,王思宇勉勵了她幾句,勸她還是珍惜現在的大好時光,多把心思放在學業上,就算是爲父母而努力讀書,也應該再加把勁,爭取期末考到前十名。
夏小玉聽了就嘻嘻地笑,點頭道:“還是王叔叔說的實在,我聽你的。”
王思宇笑着摸出錢包,從裡面抽出幾張百元大鈔來,只說來得急,也沒帶什麼禮物,空手上門怪不好意思的,這點錢給孩子拿去,喜歡什麼好吃的,自己拿去買。
夏廣林忙攔住他,連連擺手道:“王書記,這是幹啥,你能來家裡吃飯,已經是給足了我老夏的面子,可不能破費。”
兩人推搡了一會,王思宇就皺眉道:“老夏,你再這樣攔着,我可轉身就走了。”
夏廣林無奈,只好道:“小玉,還不過來謝謝王書記。”
夏小玉忙過來接了錢,笑嘻嘻地道:“謝謝王叔叔。”
王思宇笑了笑,摸着茶杯抿上一口茶水,點頭道:“小玉挺機靈的,這孩子以後錯不了。”
夏小玉接過錢後,又坐了幾分鐘,就說要去寫作業,眉開眼笑地回了書房。
兩人坐在沙發上又聊了十幾分鍾,廚房裡便傳來了濃郁的肉.香,關玲把酒菜掇利索,就洗了手出來,笑吟吟地道:“王書記,再等等就可以開席了,我哥馬上過來。”
夏廣林的臉色立時陰沉下來,怒聲道:“關玲,你叫他來做什麼,我不是說過了嘛,以後不許他再登這個家門。”
關玲瞥了他一眼,低聲道:“夏廣林你吼什麼,王書記在這呢,怎麼還耍你那臭脾氣,真是太不像話了。”
王思宇微笑道:“老夏,這是幹啥,有話好好說。”
夏廣林耷拉着腦袋沒了精神,低聲道:“王書記,要不咱倆去外面吃吧,我是不想和他哥單獨吃飯。”
王思宇笑了笑,瞥了關玲一眼,見她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就搖頭道:“老夏,別這樣,既然是親戚,就不要把關係鬧得那麼僵,讓嫂子夾在中間難做人。”
關玲忙道:“王書記說的對,廣林,我是藉着王書記上門作客的機會,纔想着緩和你們之間的關係,你今晚要敢出了這門,以後就再也別回來住了。”
夏廣林見老婆放了硬話,氣勢也爲之一餒,沒有辦法,只好苦笑道:“王書記,讓你見笑了。”
王思宇笑了笑,擺手道:“老夏,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來西山縣認識的第一個幹部,就是你夏廣林,今天既然能登你的家門,我就沒把你當成外人,咱們雖是在酒桌上結下的緣分,我可一直都沒把你當成酒肉朋友。”
夏廣林一聽這話,心中感動,立時又精神起來,從茶几上摸過玉溪煙,遞給王思宇一根,幫他點上火,自己也燃上一根,笑着說:“是啊,王書記,能夠交到你這樣的朋友,實在是我夏廣林的運氣。”
王思宇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道:“老夏言重了。”
關玲在一旁見了,長出了一口氣,心裡的一塊大石這才落了地,忙又爲兩人添了茶水,轉頭向窗外望去,見天已擦黑,就在屋子裡焦急地踱了幾步,皺眉嘀咕道:“怎麼還沒到,我再打個電話催催。”
她剛摸起電話,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就響起,關玲趕忙喊了聲:“來了!”
門開時,王思宇微微一愣,卻見進屋的竟是人武部部長關磊,他身上披着一件半舊的黃呢子大衣,手裡還拎着兩個禮盒,進門後就衝着王思宇點點頭,笑着說:“王書記,不好意思,下班的時候有外縣的朋友過來,和他多聊了幾句,倒讓你久等了,莫怪莫怪。”
王思宇忙笑着從沙發上站起,快步迎了過去,微笑道:“關部長客氣了,這個老夏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好,我真沒想到,你們居然是親戚。”
關磊把禮盒遞給妹妹,與王思宇握了手,瞥了沙發上抱肩而坐的夏廣林一眼,笑着說:“他這人心眼小,愛記仇,眼裡只怕早就沒我這個大舅哥了,要不是爲了妹妹,我還真不進這個家門,你瞧瞧他那張臉,拉得比驢還長。”
夏廣林一拳打在茶几上,茶杯險些跳了起來,他霍地從沙發上站起,漲紅着臉低吼道:“關磊,你當初拿槍指着我腦袋的時候,就應該會想到有今天!”
王思宇聽了微微一愣,他不知道兩人間到底因爲什麼做了深仇大恨,關磊居然會做出那種出格的舉動,但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糾紛,他是不好參與的,就假裝沒有聽到,擡眼望去,卻見關玲的臉上有些尷尬,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
關磊冷笑了幾聲,拿手指着夏廣林道:“夏廣林,要不要我當着王書記的面,把你過去做過的那些醜事翻出來?我還是那句話,再敢犯那毛病,我一槍崩了你。”
夏廣林哼了一聲,鐵青着臉走進臥室,關玲趕忙低聲道:“王書記,大哥,他的驢脾氣又上來了,我過去勸勸他,你們先聊着。”
關磊卻不以爲意,拉着王思宇走到沙發上,兩人聊了起來,這時夏小玉從書房推門出來,笑嘻嘻道:“大舅來了。”
關磊招手把她叫過來,從衣兜裡摸出一條水晶項鍊,丟給她,笑着說:“你這丫頭,前天在路上看到你,喊了半天也沒回頭,騎着自行車就跑沒影了。”
夏小玉吐了下小舌頭,輕聲道:“當時可能在聽MP3吧,我是真沒聽見呢。”
關磊搖頭道:“那可不行,太危險了,西山的出租車開得都跟飛機似的,可得留神些。”
夏小玉笑着點點頭,爲關磊斟上茶水,向臥室方向瞥了一眼,就低頭擺弄着項鍊,半晌沒有吭聲。
王思宇笑着遞給關磊一顆煙,兩人不鹹不淡地閒扯了幾句,就見夏廣林夫婦從臥室裡走了出來,老夏來到沙發邊,訕訕地道:“王書記,那個……走吧,先去吃飯。”
王思宇笑了笑,拉着關磊到餐桌邊坐下,夏廣林打開五糧液,把酒倒上,三人先碰了一杯,關磊倒也不客氣,撈了狗肉送進嘴裡,邊吃邊道:“不錯,這狗肉好,王書記,別光看着,趕緊動筷子,快撈着吃。”
關玲忙拿勺子往王思宇的碗裡撈了肉,又拿手在夏廣林的腰間用力扭了一下,夏廣林才苦笑着舉起杯子,輕聲道:“今兒是好日子,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緣分那,喝一杯吧!”
老夏這話太難聽,關磊剛剛嚥了狗肉,險些噎到,‘咳咳’地咳嗽了半晌,臉色漲得通紅,夏小玉眼尖,忙遞了一杯水,關磊喝過水,氣色纔好轉起來,他將水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端起酒杯,瞪了夏廣林一眼,轉頭對關玲道:“他最近沒再犯錯誤吧?”
關玲紅着臉搖頭道:“沒有,老夏現在天黑就回家,再不往外面跑了。”
王思宇此時吃出味來了,皺眉瞥了夏廣林一眼,摸起杯子,對關磊道:“關部長,咱們很少在一起喝酒,今兒機會難得,走一個。”
關磊笑呵呵地端了杯子,點頭道:“王書記,來,咱們兩個常委幹一個,不帶他,他級別不夠。”
王思宇笑了笑,就與關磊撞了一杯,夏廣林抽了抽鼻子,自己喝了一杯,低聲嘀咕道:“常委了不起嘛,一個人武部的部長,還沒我這副縣長吃得開呢,神氣什麼啊。”
關磊撈了狗肉,丟到嘴裡,點頭道:“人武部的部長是不咋地,不過常委就是了不起,好歹手裡有一票,書記縣長都想要,我誰都不給,啥時候有罷免你的提議,我肯定投一張贊成票。”
關玲在一邊聽着不是滋味,忙伸手在關磊的腰上又捏了一下,低聲道:“哥,你們兩個都多大歲數的人了,怎麼還在鬥氣啊,讓王書記看了笑話。”
關磊嘿嘿一笑,擺手道:“妹子,你這就不懂了,常委會上比這還好笑十倍的事情都有,我跟王書記都是見慣了的,可惜啊,某些人怕是這輩子都看不嘍。”
夏廣林笑了笑,又把酒滿上,撈了肉送到王思宇的碗裡,低聲道:“王書記,快吃,冬天吃狗肉大補,有些常委下手太快,晚了咱們只能喝湯了。”
王思宇還是頭一次在酒桌上遇到這種場面,確實覺得好笑,他忙忍住笑意,從兜裡摸出煙來,點上後吸了一口,笑着說:“沒事,嫂子,你就讓他們吵,把心裡的火氣都發泄完了,氣就消了。”
關玲卻嘆了口氣,往一個小碗裡撈了些狗肉湯,遞給一直悶頭吃飯的夏小玉,夏小玉卻搖頭道:“媽,我吃飽了。”
說完,轉身走了出去,夏廣林與關磊對視一眼,便各自扭過頭去,不再說話,王思宇倒有些奇怪,以前這兩人在公開場合見面時,雖不說話,但從神態裡卻看不出來,他們的關係竟有這樣緊張。
見場面有些冷清,關玲忙笑着說:“王書記,最近縣裡好像又要搞招商引資了,聽說完不成任務還要處罰。”
王思宇笑了笑,彈了彈指間的菸灰,輕聲道:“沒關係,處罰的數額很小,要是能拉到任務,獎勵還是很豐厚的。”
關玲把目光投向哥哥,微笑道:“大哥,廣林的任務是三千萬,你的應該更多吧。”
關磊點頭道:“普通常委都是五千萬,王書記更高,向書記縣長看齊,七千萬。”
關玲忙不禁乍舌道:“這麼多哪裡能完成?”
夏廣林點了一支菸,皺着眉頭吸了一口,不緊不慢地道:“你懂什麼,這種東西就像吹喇叭,市裡喜歡聽什麼調調,縣裡就得吹什麼調調,別管能不能完成任務,調子對路就是成功了一半,市裡領導喜歡看天上的月亮,你就不能給他地上的西瓜。”
王思宇笑了笑,在這種場合,他是不想多講話的,夏廣林這人愛喝酒,喝多了自然口無遮攔,無論自己說了什麼,都容易被傳出去,再說,有關磊在場,他雖然既不是書記的人,也不是縣長的人,但難免會與其他常委有交集,自己對他的瞭解不多,工作上的事情還是少談爲妙。
關磊也是一般的心思,皺眉瞥了夏廣林一眼,就摸起杯子道:“王書記,過幾天要到山裡打野豬,有沒有興趣一起去?”
王思宇笑着說:“那倒是好事,西山縣裡有野豬?”
關磊擺手道:“是清遠縣的,山上有頭大豬經常跑下來,有兩次差點傷到人,他們那的民兵出動了幾次,都沒有逮到,就想請我們支援一下,我準備過些日子帶民兵過去,到山裡轉轉,要是能打到,野豬歸我們,他們只要獎金。”
王思宇微笑道:“好吧,那算我一個。”
三人閒聊了幾句,又吃了些米飯,王思宇就忙起身告辭,關磊只在屋子裡坐了一會,便也下了樓,收拾完桌子,關玲走到沙發邊坐下,就衝着看電視的夏廣林道:“廣林,你也真是的,好端端的一頓飯,硬是叫你搞得一團糟。”
夏廣林‘哼’了一聲,擡手關了電視,站起身子,皺眉道:“明明是被你給攪了,反來倒打一耙,你這人真是不可理喻,本來想和王書記在酒桌上談些重要的事情,這下可好,都被你搞砸了。”
說完之後,他怒氣衝衝地回到臥室,隨手摔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