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龔漢潮是真瘋還是假瘋,王思宇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是真快要瘋了,三十分鐘前,他接到了上級領導的電話,主持省紀委監察廳日常工作的紀委副書記、監察廳廳長羅雲浩要求他立即停止調查,限期三日內,將龔漢潮一案移交給青州市紀委來辦理,移交工作辦理完畢後,專案組成員不得在青州繼續逗留,必須立即撤回省裡。
羅雲浩在電話裡對王思宇進行了措辭嚴厲的批評,指責他缺乏實際工作經驗,沒有注意安定團結的大局,不但逼瘋了青州市委重點培養的領導幹部,還嚴重擾亂了地方經濟,險些釀成重大羣體事件,青州市市委書記張陽對此極不滿意,已經向省委文書記打了電話彙報,這令省紀委現在的工作變得非常被動。
王思宇只分辨了幾句,羅雲浩便輕輕地‘哼’了一聲,隨手掛斷電話,聽着手機那端‘嘟嘟’的盲音,王思宇不禁苦笑着搖搖頭,他萬萬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就在案件馬上就要偵辦完結之際,竟突然出現瞭如此大的變化,王思宇當然清楚,如果將案件移交給青州市紀委,以魏明倫的一貫作風,這案子恐怕會被高高掛起,再要去查,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絕不能半途而廢!”
沉吟半晌,王思宇緩緩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低頭在房間裡踱着步子,腦海裡飛快地思索着,現在案件最後的難關就在於實證,無論是在龔漢潮家裡,還是從羅瑞蘭那邊,都沒有搜到贓款贓物,這是現在最大的問題,若是能夠拿到真憑實據,即便是龔漢潮真的瘋了,也無法脫罪,而自己雖然忤逆了羅副書記的意思,恐怕會留下些隱患,但總比草草收場,灰溜溜地回到省城要強上許多,只要能辦成鐵案,張陽即便是手眼通天,也耍不出什麼花樣來。
想到這,王思宇驟然停下腳步,從上衣口袋裡摸出手機,調出號碼,給鄧華安打了過去,輕聲吩咐道:“老鄧,你的隊伍要頂上來了,挑選幾個精兵強將,從現在起,對劉秀英進行二十四小時監控。”
老鄧嘿嘿笑道:“沒問題,我這就去安排。”
王思宇想了想,把魯飛與老黃叫進房間,爲兩人沏了茶,微笑道:“你們兩個的雙簧唱得怎麼樣了?”
魯飛摸着茶杯道:“劉秀英聽到了幾次對話,應該能相信我現在手頭缺錢,不過她一直都沒有做出趁機拉攏我的意思,我怕引起她的懷疑,也就沒有主動暗示她。”
老黃點頭道:“老魯的謹慎是對的,現在還不是時候,龔漢潮的意外發瘋打亂了我們事先的計劃,看樣子要再等上一段時間,起碼要等到他裝病的事情敗露,讓他們沒了倚仗,爲了尋找新的出路,主動跳進我們設計的陷阱裡。”
王思宇皺眉道:“沒時間了,只能採用這個辦法,先去試試吧,不行再想別的辦法,無論採取什麼辦法,三天之內一定要找到贓款。”
魯飛的心裡陡然一沉,擡頭怔怔地望向王思宇,輕聲道:“出現變化了?”
王思宇苦笑着點點頭,背過身子,擺手道:“上面給的壓力太大,有點頂不住了!”
老黃冷笑幾聲,搖頭道:“天天喊着反腐倡廉,真到較勁的時候,八百隻手伸過來扯你的後腿。”
王思宇轉過身子,皺眉道:“別發牢騷了,抓緊行動,爭取一舉拿下來。”
“王主任說的對,老黃,走,咱們過去演練一下。”魯飛放下茶杯,從沙發上站起,轉身向外走去,他的心裡也是沉甸甸的,案子辦到這種程度,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硬着頭皮拱到底,扳不倒龔漢潮,以後第一個倒黴的,恐怕就是他魯飛,想到這,他的身上冒出許多冷汗,T恤衫已經溼透,黏黏地粘在身上。
老黃嘆了口氣,也垂頭喪氣地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跟在他的身後,推門走出,兩人回到老黃的房間後,悄悄聊了幾句,又分角色反覆模擬了幾遍,老黃便點頭道:“成了,六成的把握,剩下的就靠運氣了。”
魯飛笑了笑,便拿着手機走到窗口位置,給劉秀英掛了電話:“喂,劉秀英嗎?我是檢察院反貪局的魯飛,對對,咱們出來見個面吧,有件事情和你商量,嗯嗯,在茶館見面吧……”
一個小時後,劉秀英和魯飛在茶館的包間裡見了面,她現在的情緒非常不好,精神有些恍惚,在坐下來喝了一口茶後,她便板着面孔問道:“魯處長,該說的我都說了,老龔的事情我一點也不清楚,你就是再問也沒用,老龔已經被你們逼瘋了,你們還不肯罷手,難道非要把我也逼瘋才肯罷休?”
魯飛面露尷尬之色,伸手撓頭道:“秀英嫂子,我這次來找你不是爲了案子上的事情,而是一點私事,哎,真是不好意思開口啊。”
“私事?”劉秀英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卻故作不解地道:“我們之間有什麼私事好講的。”
魯飛搓着雙手,有些難爲情地道:“我家那口子的父母身體一直都不太好,最近她母親得了重症,要去北京住院化療,估計要動大手術,可能要花上一大筆錢,你也知道,我們那點工資,根本就不夠治病的錢,所以打算跟你借點,不過你放心,我以後一定還你。”
劉秀英冷冷一笑,搖頭道:“魯處長,我家裡是真沒錢,你也不用費盡心機,設計來詐我,我家你們都搜過了,除了我和老龔的工資外,再都沒別的積蓄,那個挨千刀的,就算有點油水,也都孝敬給羅瑞蘭那婊子了,你要借,可以上她那裡借,她夠大方,別說借錢了,就算是借人,恐怕也沒問題。”
魯飛聽了,面色陡然一沉,霍地站起來道:“好吧,那算我沒說,對了,劉秀英,忘記告訴你了,省城的醫療專家兩天後就到,到時老龔真瘋還是假瘋,很快就能查出來,想靠裝瘋賣傻矇混過關,他休想,不把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我魯飛就從招待所五樓上跳下去,馬勒戈壁的,我這就回去和楊超凡聊聊,把他也弄瘋了!”
見魯飛氣得臉色發青,嘴脣哆嗦,轉身要走,劉秀英就有些猶豫,心裡拿不定主意,匆忙間,忙伸手捉住他的衣袖,急聲道:“魯大哥,你先別急,需要多少錢,你倒是說說,如果錢不多的話,我到親戚朋友那邊給你湊湊,只是我家老龔的事情,你得幫幫忙,咱們都是青州人,低頭不見擡頭見,你幫他過了這一關,我們一家人是會知恩圖報的。”
魯飛哼了一聲,重新坐了下來,點頭道:“嫂子這話說得上路,以前我是公務在身,沒有辦法,而且和那位姓王的主任不太熟,不敢輕易說話,但現在我摸出路數來了,那傢伙是個愣頭青,只要你這邊夠意思,我肯定能想辦法幫你把老龔摘出來,包他躲過這場牢獄之災。”
劉秀英眼前一亮,輕聲道:“魯大哥,你到底需要多少錢?”
魯飛把手機放在桌上,伸出一隻巴掌,在劉秀英面前翻了幾下,嘆氣道:“我冒了這麼大的風險,要這個數應該是值的。”
劉秀英點頭道:“那這樣吧,我想辦法幫你湊湊。”
說完後,她當着魯飛的面,撥了幾個電話,魯飛皺着眉頭走開,假裝去上廁所,桌子上的手機卻震動起來,劉秀英踮着腳向外看了看,便飛快地伸出手,接通了手機,卻聽裡面傳來一個女人悽悽慘慘的哭聲:“魯飛,你個廢物,我告訴你,再搞不到錢,你今晚就別回來了,老孃瞎了狗眼,當初怎麼會跟了你這個窩囊廢!”
劉秀英聽後微微一笑,趕忙把手機掛斷,放回桌子上,任憑它震動得再厲害,也不去理會,過了一會,魯飛從洗手間出來,回到包間後,拿起手機一看,登時雙手抱頭道:“這老孃們真是催命鬼,操.她.奶奶.的,當初我老爹生病時,讓她拿五千塊錢都不肯,輪到她媽了,這就哭天抹淚地,連房子都要賣了,我真是瞎了狗眼,當初怎麼會娶了這個敗家玩意!”
劉秀英忙擡手拍了拍魯飛的肩膀,輕聲安慰道:“魯大哥,你千萬想開點,誰家還沒個災沒個病的,不就是錢嘛,好辦,我剛纔已經和兩個姐妹說好了,她們答應湊出這筆錢來,這樣,你先在這裡等着,我去她們兩家轉轉,不見得一定能取到五十萬,但有個二、三十萬的,你不也能先和老婆交差了嘛!”
魯飛感激地道:“嫂子,那真是太感謝你了,你放心,只要你能幫我過了這關,我一定幫你把老龔的事擺平。”
劉秀英點頭道:“這樣吧,你先等着,我這就去給你湊錢。”
魯飛‘嗯’了一聲,嘆息道:“沒辦法啊,也只好賺點燙手的錢了。”
劉秀英假裝沒聽懂他的話,出了茶館,開着小車在市裡繞了一圈,在市中心停了車,下車後,站在車前看了半天,感覺沒人盯梢,便飛快地鑽進一家高檔公寓裡,進到電梯,上了六樓,站在門口停了半晌,見沒人跟上來,便小心翼翼地從包裡摸出一把鑰匙,將防盜門打開,轉身走了進去,輕輕帶上房門。
十幾分鍾後,當她拎着黑色的塑料袋推門出來的時候,卻愕然發現,門口已經站了一羣人,王思宇正笑吟吟地望着她,劉秀英立時發覺上當,一陣頭暈目眩間,身子軟綿綿地靠在門邊,手裡的黑色塑料袋‘啪’地掉在地上,從裡面滾出幾匝嶄新的人民幣出來,劉秀英恍然未覺,而是抱頭蹲在門口,大聲尖叫起來:“啊啊啊!!!!”
衆人帶着劉秀英走進屋子,在房間裡翻了半天,先是在一間臥室的牀下拉出一個鐵皮箱,打開後,裡面出現碼放整齊的人民幣和美金,經過清點,合計人民幣七百餘萬元,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多現金,王思宇在吞了口水後,暗自感慨道:“怪不得查得那麼費勁,原來都轉成現金了,馬勒戈壁的,七百多萬,這他孃的能買到多少充氣娃娃啊!”
衆人將現金封存後,老黃帶人轉到另一間臥室內,在屋子裡翻了半晌,便一瘸一拐地走到牀頭櫃前,輕輕移開它,盯着牆面露出的一個小木櫃啞笑半晌,擡腳踢出,黑色的大皮鞋狠狠地踹在木櫃上,只聽‘喀嚓’一聲響,木櫃當即被踹得四分五裂。
魯飛分開人羣,走了過去,蹲下身子,將破碎的木條一條條掰開,一個銀白色的微型保險櫃立時出現在衆人眼前,屋子裡的衆人頓時發出一聲歡呼。
老黃笑了笑,轉頭輕噓一聲,來到魯飛身邊蹲下,伸手從保險櫃的櫃頂取出套着大紅絲綢的楠木盒,放在地上,打開木盒後,發現裡面竟是一件做工精美的玉觀音,程剛拍了照後,搶過玉觀音,嘴裡嘖嘖讚歎道:“哇,師傅,這玩意得值多少錢啊!”
老黃回頭瞪了他一眼,撇嘴道:“少見多怪,以後再接幾個案子,你就開眼啦,這算啥,人家一幅油畫就幾百萬,這玩意太兒科了!”
拿着從劉秀英包裡翻出的鑰匙,老黃打開保險櫃,將裡面的東西一樣樣地掏出來,清點造冊,
在衆人的嘖嘖讚歎聲中,程剛手裡的照相機閃個不停,老黃把扣押清單放在紅色的楠木盒上,拿筆飛快地記錄着,魯飛蹲在他的身側,大聲喊道:“白金項鍊28條,白金手鍊6條,金手鐲7只,金戒指34枚,金耳環3副,金條14根,金塊2塊,勞力士手錶1只……”
拿到證據後,專案組鬥志高昂,衆人趁熱打鐵,連夜突擊審訊,這次所有人都知道龔漢潮已經徹底完了,便不再隱瞞,楊超凡很痛快地認下了那三十萬的賄賂款,劉秀英、羅瑞蘭把能交待的問題盡數講了出來,佳佳建築工程有限公司實際是龔漢潮的產業,付慶江只是代爲管理,公司的所有重大決定,都必須由龔漢潮最後拍板,他們近年間靠着內幕交易,賺了幾千萬,那些錢都被劃到付慶江的個人賬戶上,等青州的事情瞭解後,他纔會從外面趕回來。
第二天上午,在痛哭流涕的劉秀英面前,龔漢潮再也瘋不起來了,呆呆地從病牀上爬起來,老老實實地下了地,在專案組一行人的押送下,回到招待所,這次他已完全喪失了抵抗的意志,將證物一樣樣地指認出來,實在記不清楚的,也都做了大致描述,並按照魯飛的要求,拿着筆紙寫起認罪材料來。
案件的成功告破,讓衆人的心情極好,王思宇特意讓招待所做了些可口的飯菜給龔漢潮送過去,龔漢潮裝瘋賣傻,已經幾頓沒吃上好飯,這次倒吃得香甜,放下碗筷之後,抹了嘴巴,龔漢潮便憂心忡忡地問道:“小程同志,你說我會不會被判死刑?”
程剛搖頭道:“我不清楚,這方面的問題,你得問魯處長,我琢磨着,就衝你那裝瘋賣傻的勁,也得給你吃粒花生米。”
龔漢潮聽後呆呆地坐在牀上,足足坐了兩三個小時,忽地光着腳跳到地上,發瘋地砸着房門,大聲喊道:“我要見王主任,我有重大案情要向他彙報!我要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