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後,不見方如海的人影,而其他幾人圍在茶几邊打牌,王思宇就站在衆人的身後看了一會,發現這四人打牌的風格迥異,各具特色。
何仲良是以讓牌爲主,有時明明抓到一手好牌,卻故意打爛,爲的只是討方家人的開心;而方淼則是不動腦子亂出牌,毫無章法可循;方城的思維非常敏捷,在打牌時常有神來之筆,在這四人裡,他的牌技最高;而江美琴則是‘勝固欣然敗亦喜’,四人當中,以她的心態最好。
十幾分鍾後,江美琴打了個哈欠,把手中的牌放下,端起身前的茶杯輕輕喝上一口,放下杯子後,輕輕轉動一下身體,何仲良馬上留意到她臉上的一絲倦意,也趕緊把手裡的牌合上,輕輕放在茶几上,微笑道:“江姨,你們旅途勞頓,先上樓休息一會吧。”
江美琴微笑着點點頭,領着方城和方淼兩人上樓,徑直去樓上的臥室休息,而何仲良則拉着王思宇走到院子裡,兩人坐在廂房的臺階上,點着煙後輕聲攀談起來。
從何仲良的口中,王思宇瞭解到,市委書記方如鏡因深知官路艱辛,仕途險惡,故而立下規矩,禁止自己的子女從政,並把他們安排到國外發展,所以,方家在華西本地政治利益的保障,多半要靠方晶未來的老公來維繫。
王思宇很清楚何仲良講這番話的用意是什麼,但他覺得何仲良想多了,當然,他也很清楚,方如海帶自己來參加這個家庭宴會,本身就帶有一種推薦的性質,再加上方如鏡剛纔的一番考校,似乎也在暗示着,自己已經成爲方家重點考察的對象之一。
但王思宇並不太關注這些,倒不是他清高,而是方晶現在的年齡還太小,在感情方面並不成熟,即便是張倩影鐵了心思不想和自己結婚,也難保方晶不會在學校裡遇到令她心動的白馬王子,畢竟四年的時間足夠漫長,漫長到可以發生太多的變故,總之,他與方晶之間,還充滿了未知數。
況且,何仲良的言論也僅僅是一種揣測,並不能代表市委書記方如鏡的真實想法,現在國內許多身居高位的領導都很開明,極富遠見,他們並不把血緣關係作爲保障家族利益的唯一選項,而是將利益投資放在一些已經開始嶄露頭角的政治新星上,那樣似乎更加穩妥。而且,這種做法更隱秘,不容易爲世人所詬病,從方如鏡禁止子女從政的舉動上來看,方家選擇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當然,和何仲良的想法一樣,這也只是王思宇自己的推測。
王思宇現在最關心的事情,其實是方侯之爭的最新進展,雖然他也很清楚,這種鬥爭往往是漫長而艱鉅的,有時候要打倒一個對手,甚至需要花費十幾年的時間,有的則更長,幾乎是纏鬥一生,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他曾經聽人提起過侯小強,侯副省長此人雖談不上睚眥必報,但絕對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主,此次在東湖區被方如鏡搞得灰頭土臉的,若不想辦法還擊,那是不太可能的。
何仲良對王思宇也沒有隱瞞,把目前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上次東湖區的案子雖然在侯副省長的屁股下面燒了一把火,但還是沒有奈何得了他,因爲侯兵成功地與大富豪之間做了切割,再加上大富豪娛樂城的老闆鐵了心頂罪,使得這次的行動威力大減。
而省委文書記的立場極爲鮮明,他是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的,就是要維護穩定,將地方派系間的爭鬥控制在一定的程度上,文書記上次之所以會在常委會上摔杯子,表面上看,是因爲東湖區的幹部不爭氣,險些爛掉了大半個班子,而實際上,這是在向方侯兩家表明態度,此事已經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範圍。
這就使得方侯之爭暫時降溫,無法在短期內形成短兵相接的局面,因爲無論哪一家膽敢不聽招呼,擅自將戰火升級,都會遭到文書記的強力彈壓,這是雙方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當然,這並不意味着爭鬥的結束,而只是令雙方更加謹慎些,出牌的手段也更藝術些,比如,這次方如海的調離,就是一個例子,只用一紙調令,便消減了方如鏡的一大助力,手段不可謂不高明,況且,這一拳打得堂堂正正,讓人無話可說,畢竟,兄弟同城爲官,又都身居高位,本身就是官場大忌。
得知方侯之爭在短期內不會激化後,王思宇的心稍稍安定下來,他也知道,這種層面的爭鬥,還不是他所能看透的,但王思宇還是希望能夠在必要的時候參與進去,畢竟按照他的估計,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夠掌控督查室的一部分力量,這部分力量其實可以當做方家隱藏在暗處的伏兵,只要運用得當,完全可以出奇制勝,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儘管身爲市委書記的方如鏡城府極深,沒有將話直接挑明,但經過一段時間歷練的王思宇,也早非吳下阿蒙,他深知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
兩人聊了一會,王思宇忽地記起樑桂芝上次提及的事情,趕忙微笑着問道:“何大秘,過些日子督查室那個黨建工作的座談會,不知方書記能否參加?”
何仲良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煙,吐出濃濃的菸圈後,把菸頭丟出去,輕聲道:“方書記是決定要去的,樑桂芝這個人很有用,在某些時候,我們要含蓄地支持她。”
王思宇點點頭,證實了自己之前的猜測還是正確的,方如鏡並沒有忽視督查室的力量,只是把這張牌藏在暗處,以免被對手警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樑桂芝現在已經被打上了方系的烙印,除了與方家休慼與共外,再沒有別的選擇。
兩人正聊得興起時,王思宇的手機忽地震動起來,他掏出來一看,竟是廖景卿家的電話,接通後,電話裡面傳來瑤瑤悅耳的聲音,“舅舅,舅舅,你什麼時候來啊?人家都想死你啦……”
王思宇的嘴角立時勾出一抹笑意,他趕忙擡手看看錶,見時間還早,就站起身子,向前踱了幾步,微笑着悄聲道:“瑤瑤乖,舅舅要晚點過去,你在家要聽媽媽的話,知道嗎?”
瑤瑤聽後,竟然學着大人的樣子,在電話那頭輕輕嘆了口氣,在‘哎!’的一聲中掛斷電話,王思宇忍俊不禁,擡手摸着鼻子笑了起來,他現在是越來越喜歡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傢伙了。
一點多鐘後,方如海終於從樓上下來,王思宇忙走過去和他聊了幾句,說有事要先走一步,方如海點點頭,就讓王思宇坐自己的車先走,他今晚要在這裡留宿,週一再返回市裡。
王思宇又上了二樓,向方如鏡請辭,之後便匆匆下樓,坐進方如海的奧迪車裡,司機開車拉着他返回市區,小車路過一家商場的時候,王思宇令司機把車停到道邊,他到商場裡的兒童玩具區轉了一會,最後把目光落在一個芭比娃娃身上,這個芭比娃娃穿着白色的連衣裙,A字下襬上鑲着粉紅色的蕾絲小花邊,看起來非常漂亮,王思宇忙付款將它買下來。
出來的時候,見商場門口的彩票點圍了一圈人,王思宇忙擠進去,也掏出十元錢打上幾注,號碼是用他和張倩影的生日湊成的,王思宇當然不會覺得他運氣好到能中五百萬,但以他現在的狀況,不要說一夜暴富了,即便能中伍佰元也是好的。
自從給張倩影買了那件貂皮大衣後,王大主任就變得一貧如洗,蛤蟆腿丟到嘴裡都能嚼出牛排味來,有時候他都想打了電話,從大舅哥張書明那搞點銀子來瀟灑瀟灑,可他知道,一旦開了這個頭,自己就離監獄不遠了,王思宇就只好斷了這個念頭。
二十分鐘後,來到廖景卿家,按響門鈴後,小瑤瑤樂顛顛地跑來開了門,她睜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盯着王思宇懷裡抱的盒子嘻嘻地笑,把小手放到嘴裡吧嗒半天,然後拿出溼漉.漉的手指,指着那盒子道:“舅舅,舅舅,這是送給媽媽的嗎?”
王思宇見她問的含蓄,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來,擡手捏捏她的小鼻子,低頭把嘴巴湊到她的耳邊,輕聲道:“當然是送給瑤瑤的啦。”
瑤瑤立時發出一聲歡呼,便鑽進王思宇的懷裡,王思宇抱着她走進門,換了拖鞋,隨手把門關上,這時廖景卿笑吟吟地從裡屋走出來,擺手道:“王……長青,不要破費了呢,瑤瑤什麼玩具都有的。”
王思宇笑道:“姐,沒事,不值幾個錢。”
廖景卿只好微笑道:“那咱們可說好了,下不爲例。”
王思宇微笑着點點頭,走到沙發上坐好,笑眯眯地看着瑤瑤把盒子打開,將裡面的芭比娃娃取出來。
小瑤瑤果然很喜歡這個玩具,抱着芭比娃娃又蹦又跳,隨後一溜煙似地跑過來,在王思宇的臉上親來親去,奶聲奶氣地道:“舅舅,舅舅,她真漂亮,我好喜歡她啊!”
王思宇笑了笑,捏着她粉雕玉琢的小臉蛋道:“瑤瑤喜歡就好。”
這時廖景卿從廚房出來,端了新鮮的水果,王思宇剝了葡萄,一粒粒地丟到瑤瑤粉嘟嘟的小嘴裡,見她吃得香甜,王思宇的心裡也是格外的高興,瑤瑤這孩子,倒是天生的討人喜歡,很會撒嬌,如同小貓咪一般,賴在王思宇的懷裡就不肯下來,總是纏着他問東問西,之後還‘噢’的一聲,點點頭,做出一副很懂的樣子。
陪着瑤瑤在客廳裡玩了一會,孩子就有些犯困,抱着芭比娃娃搖搖晃晃地跑到臥室裡,躺在牀上就睡着了,廖景卿趕忙走過去爲瑤瑤拉上被子,在旁邊坐了一會,才緩緩走出來,卻見王思宇正端着茶杯站在那幅《虢國夫人遊春圖》前,廖景卿沒有打擾他,而是默默地站在王思宇身後幾步之遙,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