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王思宇竟然和財叔整整聊了半個下午,五點多鐘的時候,兩人又一起下樓吃了晚餐,並在酒店外的大街上並肩漫步了半個多小時,散步之後,財叔接了個電話,就衝王思宇笑了笑,說等會要去見一位清華故友,晚上回來後再下幾盤棋,王思宇知道財叔仍然沒有死心,搞不好要被他糾纏幾天,想到這,就覺得有些頭疼,微微皺起了眉頭,兩人回到酒店後,王思宇直接折回自己的房間,躺在牀上梳理着下午談話的內容。
通過在閒聊中的旁敲側擊,王思宇知曉了很多事情,比如財叔本名孫茂財,曾經長期擔任於家老爺子的生活秘書,大半生都追隨在於家老爺子左右,老爺子退下來之後,孫茂財也辭去了公職,終日伴在老爺子身邊,成爲於府當仁不讓的大管家,於家上上下下都對他很客氣,即便是那個人,京城市委書記於春雷也對他刮目相看,一直以兄弟相待。
而老孃的那位情敵,於家大太太現在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先是哥哥邵銀樓在華中省因爲防汛不利,造成大量傷亡數字,被降職到部委坐冷板凳,失去了強力的外援;接下來是平時最體恤她的婆婆突然過世,又讓她在家裡失去了倚仗,經常被老公呵斥,大太太傷心之餘,終日悶悶不樂,每日就躲在書房裡看些閒書打發時間,極少出門。
而這次於家老爺子之所以會讓孫茂財來找自己,十有八九是對那四個晚輩的能力產生了懷疑,這才生出讓自己回京的想法,看來是想對自己進行考察,如果不堪大用倒也罷了,若是能夠有幸落入於家老爺子的法眼,自己的仕途之路就會走上快車道,有於家做後盾,像在青羊縣那樣敗走麥城的事情,估計就會很難再發生了。
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嚮往權力是每個正常男人的原始慾望,王思宇當然也不例外,他也曾在某個瞬間動搖過,但一想到老孃,他就有種背叛的感覺,那讓他感到慚愧,最重要的是,雖然孫茂財閃爍其詞,王思宇還是得出一個令他憤怒的結論,老孃和自己是被於家老太太趕出京城的人,而在這件事上,似乎並沒有哪個人站在他們母子這邊,這樣的家族,真的值得去接受嗎?
正這時,聽到走廊裡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王思宇悄悄地走到門口,把房門打開一條縫隙,聽到孫茂財正在與人寒暄,不大一會兒,那兩人就在談笑間走了出去,王思宇站在門邊想了一會兒,就轉身收拾東西,把衣服洗漱用品都裝到旅行包裡,整理好後,先去酒店的服務檯退了房間,又給財叔寫了一封信,他拎着行李走到隔壁房間門口,把信紙丟到地下,拿鞋尖輕輕一挑,信紙便被踢入房中,王思宇搖頭笑了笑,拎着東西快步下了樓,打車後直奔電視臺家屬樓。
前段時間方如海曾丟給他一串鑰匙,王思宇本打算過段時間再搬過去,但孫茂財的到來,使他改變了主意,既然平靜的湖水裡砸下來一塊大石頭,王思宇這條小銀魚既然不想受其影響,那最好的辦法,只能是甩着尾巴游走了。
省電視臺家屬樓在順義區花園路,出租車在路上足足開了四十分鐘才趕到,下車後,王思宇拎着一大一小兩個包直接進了小區,在裡面轉了十幾分鍾,才找到了十六號樓,上了樓後拿鑰匙打開房門進了屋,就知道這裡真的是許久沒住過人了,屋子裡面雖然傢俱齊全,但到處都落滿了灰塵。
王思宇把行李放在門口,先在屋子裡轉了一圈,這是一間三室兩廳兩衛的房子,大概有一百八十多平方,南北兩側各有一個超大的陽臺,屋子裡的氣味有些嗆人,王思宇趕忙把客廳和臥室裡的窗戶全部打開,讓外面的新鮮空氣透進來,隨後把外套脫下來,放到衣櫃裡,再到衛生間取了拖布,就開始晃着膀子幹了起來,此刻他才發覺,有些時候,打掃房間,其實也是在打掃一種心情……
足足幹了兩三個小時,這屋子總算被收拾出來,王思宇也累出了一身臭汗,洗完澡後躺在浴缸裡眯了一小會,這纔拿着厚厚的複習材料上了牀,打開牀頭的檯燈,開始靜下心來,仔細讀了下去,僅看了半個多小時,他就覺得一陣頭昏腦脹,本來專業就不對口,時間又短,看來這次考試很難過關,王思宇皺着眉頭想了半晌,只好決定來個投機取巧,他從抽屜裡翻出壁紙刀,開始很小心地將資料裁成一張張紙條,隨後再紙條上做好記號,接下來,就開始背誦哪張紙條上有哪些題目,在考試作弊方面,他並不在行,所以這次的準備一定要充分些。
而此時,位於和平區華星大道168號的國際商務大酒店正是最熱鬧的時候,門口的停車場已經停滿了各式高檔轎車,許多小車都在遠處停下,許多衣着光鮮的人物在酒店門口進進出出,整棟大樓燈火通明,如同夜色下拔地而起的一盞明燈,其傾瀉.出的光芒,足以照亮附近的幾個街區,二十七層的一處豪華包間裡,正坐着五個人,其中有華西省省委常務副書記孟超一家四口,另外一個,就是從京城趕來的孫茂財。
孟超身材魁梧,多年的習慣使他即便是坐在飯桌上,也是一臉的凝重,不苟言笑,那表情就好似在萬人會場上一般,嚴謹中透着一絲木訥,目光一直盯着對面的牆上,彷彿那裡有什麼東西正在吸引他,而坐在他旁邊的夫人汪小翠則是笑容滿面,不時地與孫茂財談論着許多陳年舊事,並拿胳膊肘輕輕碰了孟超一下,孟超這才微笑道:“老同學,我可有意見啊,要不是小翠打電話給我,我還不知道你來華西了。”
孫茂財笑了笑,拿筷子揀了個紫薯滷雞蛋放在孟萌萌的碟子裡,放下筷子,輕聲道:“孟兄,我這一介布衣過來轉轉,怎麼敢驚動你這位地方大員啊,畢竟你公務繁忙,不想給你添麻煩。”
孟超聽後不禁微微一笑,搖頭道:“你這布衣可不簡單,要想進老於家的門,先得過了你這道坎,不知道有多少京官們做夢都想巴結你這位布衣呢!”
孫茂財聽罷哈哈一笑,拿手拍了拍膝蓋道:“那也得分什麼人,假如孟兄想到於家串門,我一定站在城外十里迎接。”
孟超鼻子裡哼了一聲,端起杯子道:“他家門檻太高,我怕不小心絆到腳,摔個大跟頭,不過老同學,你要是想去上海逛逛,我孟超倒可以給你當回導遊。”
孫茂財也拿起杯子道:“老同學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鄙人是山野粗人,去不了那繁華勝地。”
兩人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均是喝下小半口,汪小翠在旁邊語氣中略帶傷感地道:“你們啊,原來是大學裡最要好的朋友,可現在一見面就跟兩隻好鬥的老公雞似的,總是鬥個沒完,私人聚會的時候,能不能別提派系之爭。”
孟超聽了汪小翠的話,眉頭輕輕挑了一下,輕聲呵斥道:“黨內一片團結,哪裡有什麼派系之爭,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麼,不要亂講話。”
這時女兒孟萌萌聽他數落媽媽,頓時不幹了,啪地一聲放下筷子,揮了揮拳頭,衝孟超抗議道:“老爸,不許欺負媽媽。”
汪小翠低聲地說了句虛僞,衝着坐在對面的大兒子孟振聲使了個眼色,咳嗽一下,柔聲道:“振聲,還不給你孫伯伯敬杯酒,上次你在京城闖了禍,要不是你孫伯伯幫忙,哪會那麼容易了事,別學你爸爸那麼沒良心,老古板一個,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孟振聲趕忙端起杯子站起來,大聲道:“孫伯伯,上次多虧了您啊,不然我可就在京城栽了,您這次能多呆幾天吧,我帶您四處轉轉。”
孫茂財擺擺手,示意他坐下,兩人輕輕碰了杯,孫茂財喝了一小口,而孟振聲則是一飲而盡。
這時孟超的臉上稍稍有些掛不住,也就開始健談起來,一時酒桌上談笑風生,氣氛比剛纔要融洽得多。
飯畢,服務員端上來果盤,汪小翠見孟超使過一個眼色,忙帶着一對兒女推開側門,走到對面的小包裡看電視,而孟超和孫茂財先後坐到包間西側的沙發上,兩人開始輕聲交談起來。
孟超拿起一牙西瓜,遞給孫茂財,低聲道:“於老身體還好吧?差不多兩年沒露面了。”
孫茂財笑了笑,點頭道:“老爺子身體硬朗着呢,這兩年把煙都戒了,每天早晨五點半準時起牀晨練,他常說,退休之後比的就是誰活得更長久些。”
孟超聽後微微一笑,從兜裡摸出一包煙放在茶几上,抽出一根來,拿在手中慢慢捻動,低頭沉思半晌,才把那支菸穩穩地架在指間,‘啪’地一聲點上火,皺着眉頭抽上一口,嘴邊冒出縷縷青煙。
孫茂財把身子向後靠了靠,瞟了孟超一眼,輕聲道:“吳老現在身體怎麼樣,聽說去年身體不大好,去美國治療了小半年,沒什麼問題吧?”
孟超擺手道:“吳老現在的身子骨比我都結實,據說每天能打上兩三個小時的網球,再活個二三十年沒問題,不勞老同學掛念,倒是聽說華中水災的那件事情還沒了結,上面陸陸續續還要處理一批人,春雷書記家的小三是在華中吧?怎麼樣,會不會有問題?”
孫茂財輕輕拍了拍大腿,搖頭笑道:“沒事,他能有什麼事情,垮塌的水庫是在他去之前就建成的,跟他沒什麼關係。”
孟超聽後扳着面孔點點頭,彈彈指間的菸灰,微微皺起眉頭,不再說話。
孫茂財望着茶几上的杯子道:“這次華中換將,我以爲孟兄會再進一步,沒想到吳老竟然把石崇慶推了上去,這個決定真是讓人難以理解,我一直以爲孟兄的才幹遠在他之上。”
孟超聽後眉毛不經意間顫動幾下,隨後微微一笑,恢復如常,搖頭道:“老同學,那是組織上的決定,吳老的意見只不過是作爲一種參考,我們專心抓好工作就是了,其他的事情組織上會考慮的,爲官一任,造福一方,個人的進退算不上什麼。”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孟超忽然把話鋒一轉,低聲道:“茂財,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下。”
孫茂財聽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就是微微一怔,忙傾過身子,神情凝重地道:“你說。”
孟超沒有說話,而是從兜裡拿出一封信,丟在茶几上,不再說話。
孫茂財把信封拿起來,從中抽出幾頁信紙,仔細地看了過去,看完後把信紙放回信封裡,表情也變得冷峻起來,沉思半晌後才道:“此事非同小可,還需要等我回京城之後才能給你答覆,不過孟兄你要小心些,不要被對方察覺到,他家那位可是出了名的護短,小心打狗不成反被咬。”
孟超的臉色陰沉得有些可怕,輕聲道:“茂財,思來想去,也只好把這張牌打出去了,這件事情你務必要幫忙,別忘了三年前那檔子事,我可是出過力的,你總歸要還我個人情。”
孫茂財點點頭,拍着大腿搖頭道:“那到是,但這件事情的確很麻煩啊……”
孟超皺着眉頭狠抽上兩口,把半截菸頭掐滅,用力地在菸灰缸裡捻了幾下,低聲道:“別賣關子,有話直說,我知道你做事向來不肯吃虧的。”
孫茂財微微笑了下,附在孟超耳邊低聲耳語幾句,隨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孟超聽後沉默半晌,最後總算下定決心,點頭道:“我月底前抽時間跑趟上海,你那邊也要跟於老吹吹風。”
“應該沒問題。”孫茂財說這話的口氣很是輕鬆隨意,但孟超當然能聽出其中的分量,緊鎖的眉頭就舒展開來,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你這隻老狐狸,越活越沒出息,總是愛佔便宜。”
孫茂財笑了笑,面色輕鬆地道:“對了,孟兄,還有一件事情需要拜託你。”
孟超聽後忍不住嘆了口氣,拿眼睛瞄着孫茂財道:“孫茂財啊孫茂財,誇你胖你還喘上了,你這傢伙還有完沒完了。”
孫茂財拿手輕輕拍拍他的大腿,笑着道:“孟兄,你別緊張,其實是小事一樁,我有個故人之後正在華西發展,只是在下面耽誤了兩年多,現在走得有些慢,希望孟兄能夠關照一下,最好能放在你手底下打磨兩年。”
孟超聽後長出了一口氣,點頭道:“那倒沒什麼問題,你把他的資料給我。”
孫茂財笑道:“不急,過幾天我叫人給你送來,做得隱秘些,那小子脾氣有些倔強,不喜歡別人過多幹預他的事情。”
孟超聽後點頭道:“那這孩子還真不錯,興許能幹點事。”
正事談完,幾個人又扯了會閒話,就說說笑笑地出了酒店,孫茂財執意打車離開,孟超一家人只好爲他叫了出租車,車開走後,孫茂財搖開車窗,看着街邊的夜景,微微笑道:“借雞孵蛋倒也不錯,這次的交易倒真有賺頭。”
送走孫茂財後,孟超一家人坐上車往家裡趕,路上,一直閉目養神的孟超忽地睜開眼睛,開口道:“振聲,最近少和侯兵他們幾個人接觸,什麼省城四大公子,簡直是亂彈琴。”
孟振聲忙分辨道:“那都是外面亂叫的,我可沒跟他們攪到一起。”
孟超點頭道:“那就好,那個大富豪娛樂城你以後少去,有人可能想借那件事情搞侯家。”
孟振聲撇嘴嘟囔道:“一個小小的刑事案件,被炒得沸沸揚揚的,那些人真是閒得無聊。”
孟超嘆了口氣,搖頭道:“那只是根藤,人家想摸的是瓜,不懂別瞎嚷嚷,很多事情都是你不知道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方如鏡肯定會揪住這件事情大做文章,把侯家的勢力從湖東區擠壓出去。”
孟振聲遲疑道:“事情不是已經壓下來了嗎?”
“壓得越狠,彈得越高。”說完這句話,孟超緩緩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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