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婦倆動作麻利,飯菜很快做好了,衆人進屋上桌。聞着香噴噴的土雞臘肉、菜蔬瓜豆、粗糧糙飯,還有裝在竹篾笸籮裡的紅薯、芋頭,衆人一個個迫不及待,狼吞虎嚥起來,都說好久沒吃到這麼好的飯菜了。
黃長庚也高興,說:“合口味,就多吃些。”
吃完飯,繼續喝茶聊天,聞家奇又問黃長庚:“老黃,你去過雲霧洞嗎?”
黃長庚說:“去過。”
聞家奇正要開口,陸坊嶺搶着問道:“老齊,你是不是想要討教情人洞的來歷?”
“正是。”明明被陸坊嶺看透了心思,聞家奇卻倒打一耙說:“老陸,看來你比我還急嘛。”
陸坊嶺只能苦笑着搖頭,看着黃長庚。
“原先它就叫雲霧洞。”黃長庚摸出顆煙來,點上火,慢悠悠地抽上一口,才接着說:“解放那年搞婚姻自主,山坳村的兩位年輕人自由戀愛,可女方從小訂了親要退婚,遭到了家人的反對,要把她綁去成親,女的就逃到山上,鑽進了雲霧洞,男的上山去找,來到洞口喊女的名字,女的在裡面答應了,兩人就在洞裡過了一段日子,後來有了孩子就下了山,女方家裡也只好認賬。後來這個事情被土改工作隊改編成了一個故事,在三鄉五里傳開了,漸漸把雲霧洞傳成了情人洞,說站在洞口往裡喊情人的名字,如果對方真的跟你有情,一喊就應,否則再怎麼喊,裡面也默默無聲。”
“這麼回事啊?”聞家奇“哦”了一聲,頗爲失望地說:“我還以爲是古老的傳說呢。”
柳青煙也不甘心,追問道:“黃老伯,你能確定嗎?”
她是招商局長,想的是用什麼名目來招商引資,如果情人洞是個古老的傳說,至少可以有個勸人來搞旅遊項目的噱頭。
“當然能確定,我有證據的。”黃長庚見聞家奇等人的臉上似有疑慮,丟掉菸頭,走進裡屋,拿出本薄薄的幾頁紙來,攤開給衆人看。
這幾頁紙已很破舊,扉頁上是一幅油印的圖畫,畫着一對模糊不清的青年男女畫像,旁邊是幾個黑色的粗體字:“南嶺小二黑。”
黃長庚不無得意道:“這幾頁紙當年幾乎每家都有,現在可能就剩我這一本了。大鍊鋼鐵的那幾年,山上的樹被砍了不少,發生了一次很大的泥石流,整個村子差不多都毀了,我冒着生命危險,把這幾頁紙搶了出來,才一直保留到今天。”
衆人嘖嘖稱奇,一邊表揚黃長庚,一邊說山林確實得保護,要不然還會發生泥石流,危機山坳村的生命財產安全。
黃長庚說:“是啊。所以,山坳村人拼死也要保住放馬坡,上一次就是放馬坡的林子被砍來鍊鋼,才發生的泥石流,害慘了山坳村,老人孩子被埋了十好幾口哇。”
聞家奇還惦記着情人洞一事,問黃長庚道:“老黃,這雲霧洞還找不找得到?”
黃長庚說:“這個洞也就當時熱鬧了一陣子,後來誰也沒把它當回事,過了幾十年了,只怕影子都找不到了。”
薛金龍證實說:“我也是過去到這一帶下鄉聽人說起,也沒真正見識過。”
正說得興起,院子外面的大黃狗一陣狂吠,接着就傳來一個粗魯的罵聲:“鬼叫個JB毛啊,老子幾天沒來,你真把老子當土匪啊。”
大黃狗當時就不叫了。
楚天舒聽得耳熟,聽到土匪二字,不由得笑了,來人是山坳村的“土匪”村長黃臘生。
“長庚,長庚,家裡來客人啦?”隨着喊聲,黃臘生大踏步進了院門,一看院子裡坐了一大羣人,頓時愣住了。再定睛一看,當中坐着的是楚天舒,他喜出望外,忙跑過來,一邊跑還一邊說:“楚書記,你怎麼來了?”
黃長庚和他的老婆都傻了眼。
楚天舒起身,握住黃臘生的手,說:“黃村長,我帶省裡的幾位專家教授來考察,從浮雲山那邊過來的,就在老黃家吃的午飯。”
黃長庚從口袋裡摸出兩張紅票子來,要往薛金龍手裡塞,不好意思地說:“這麼多的領導來家吃飯,我想請都請不來,哪能還收錢呢。”
楚天舒看見了,說:“老黃,這麼多人來你家吃飯,又是殺雞又是蒸臘肉,已經給你們添麻煩了,錢該收的還得收。”
黃臘生說:“長庚,收下吧,你要不收,楚書記該批評人了。上次來,楚書記在我家吃的飯,也付了錢呢。”
黃長庚這才把錢交給了老婆子,嘴裡還在念叨:“你看,這事辦的,這事辦的。”
黃臘生拉着楚天舒,非要請專家教授們去村委會坐坐,黃長庚不樂意,被黃臘生瞪着眼珠子熊了一句,便不做聲了。
從黃長庚家出門,剛走進村子裡,杏林鄉的鄉黨委書記鄭有田和鄉長黃福霖帶着幾名鄉幹部氣喘吁吁地迎了上來。
原來,在吃飯的時候,鄭有田給薛金龍打了個電話,得知楚書記帶領專家教授考察團到了山坳村,連忙趕了過來。
看鄭有田要把楚天舒等人接下山,黃臘生不幹了,大吼大叫說:“不行,楚書記和專家教授是來考察山坳村的,你們怎麼能半路打劫呢?”
這回輪到鄭有田吹鬍子瞪眼睛了,說:“黃臘生,你胡咧咧什麼,山坳村還歸不歸杏林鄉管?”
黃福霖也勸道:“臘生,村裡條件太差了,你讓省城的專家教授們往哪裡坐?這樣吧,你找幾個人,送專家學者下山,有什麼話,到下山再說嘛。”
黃臘生拗不過,只得喊了黃長庚、黃鐵栓等人,爲專家教授們開路,一直把他們送到了山下的鄉政府。
進了會議室,大家坐穩,喝一口剛上的茶水,楚天舒把專家教授們介紹給在各位鄉村幹部,然後讓各位鄉村幹部自報家門,把握住在專家教授們面前露臉的機會。
自我介紹完畢,鄭有田開始彙報鄉里的工作。
鄭有田的彙報像所有基層幹部一樣,全是一套一套的官話,只說在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下,杏林鄉取得了這樣那樣的成績,好像天底下就只他的功勞最大。
孫教授等人聽了,一個個皺起了眉頭,他們一路上都看到聽到了,杏林鄉是全縣最落後的一個鄉,本來是想聽聽他們的困難和問題,沒想到鄭有田把彙報當成了邀功擺好的機會,令大家頗爲反感。
黃福霖補充的時候,就直截了當地彙報了鄉里的困難和農業生產的低效益,說杏林鄉沒別的,有的是青山秀水,只是這些東西變不了錢,沒日沒夜守着那幾畝冷水田搗鼓,出產的穀子賣的錢還不夠補貼化肥農藥和交農業稅,這樣下去遲早要搗鼓得褲子都沒得穿的。
說到沒褲子穿,大家又開心起來,黃臘生插話道:“沒穿褲子好哇,不是說要想富,快脫褲麼,沒穿褲子就可以進一步放開搞活,來錢快得很嘛。”
鄭有田在桌上拍了兩下,止住了黃臘生的牢騷怪話。
陸坊嶺忍不住說:“我看杏林鄉還是有潛力的,這麼好的密林茂草,發展畜牧業肯定是有優勢的。”
黃福霖說:“陸教授,發展畜牧業要有規模,小打小鬧還是沒前途,而上規模前期需要大量的投入,先要拿出錢來買羊買牛,建養殖基地,生產的產品要有加工的地方,還要保證有銷路,這些依靠杏林鄉自身解決不了,縣裡財政也緊張,修橋修路搞建設,已經很難了,也沒錢投給杏林鄉啊。”
專家教授們聽到這裡,點頭頻頻。
黃臘生實在坐不住了,開口說:“說這些有個屁用,等到開春,放馬坡一炸,上哪裡去放牛放羊,不被泥石流埋了,就算山坳村的運氣好。到時候,山坳村交不上稅費,你們不要逼我。”
孫教授和陸坊嶺等人便問是怎麼回事。
黃臘生不顧鄭有田在不斷地鼓眼睛,說縣裡早就和浮雲礦場簽了協議,要把放馬坡交給礦場開山採礦。
專家學者們議論紛紛,都拿眼睛來看楚天舒。
鄭有田喝止道,黃臘生,現在是給專家教授彙報鄉里的情況,你對縣裡鄉里有意見,以後再說。
黃臘生說:“我敢對縣裡鄉里有意見麼?以前每年縣裡的領導都要到下面來跑好幾趟,我們意見提了一大筐,還不是等於放屁。”
“鄭書記,不用攔着他。”楚天舒又對黃臘生說:“黃臘生,今天你再放一個屁試試。”
“放就放,反正我就是個土匪村長。”黃臘生也就不再客氣,說:“楚書記,你把礦場關了,給山坳村投點錢,爲我們養牛養羊創造有利條件,我就沒屁好放了。”
鄭有田一拍桌子,說:“黃臘生,你真是個土匪,不知天高地厚,礦場是縣裡的稅費大戶,你說關了就關了?”
楚天舒還沒說什麼,孫教授坐不住了,也把桌子一拍,說:“鄭書記,你還是不是杏林鄉的書記,屁股怎麼坐到礦場上去了。我覺得,如果能綜合利用好山林資源,大力發展畜牧經濟,作的貢獻未必就比礦場少。”
說得在坐的諸位都鼓起掌來。
掌聲還沒停,外面突然起了鬨鬧聲,吵得會議室沒法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