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豪沒想到語氣這樣堅決而肯定,這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他還有些吃不準陸爲民在這上邊的真實想法,微微皺了皺眉頭:“爲民,我理解你的意思,建立法治社會是我們國家大政方針,不會有變,但是這也是一個長期過程,我們國家從封建社會基本上沒有經歷資本主義社會而直接到了社會主義社會,也就是所謂的共產主義的初級階段,其實在整個社會體系中,也包括我們政權體系中都還殘存着相當分量的封建人治觀念,要解決這個問題,需要長久的持之以恆的努力,非一朝一夕之功,這也要求我們在推進法治社會建設上有一個長遠而周密的規劃。”
陸爲民沒有吭聲,他知道張天豪還有下文,而且他也有一種預感,自己恐怕和張天豪在這個問題上的觀點會有相當大的分歧,甚至發生前所未有的衝突。
“我們豐州是一個內陸落後地區,建區建市歷史都比較短,也就是說在法治社會建設上我們本身就相當落後了,這是一個客觀現實,我們當然希望在建設法治社會上能夠大步趕上,甚至超過周邊地區,這也的確有助於我們建立一個法治、公平和文明的社會,但是我們要看到差距是客觀存在的,而有些距離也不是一蹴而就就能解決問題的,尤其是人的思想觀念的改變,更不是一件事情一個案例就能實現的,在這一點上我們必須要面對現實,而不能感情用事。”
張天豪的語氣十分平靜柔和,甚至還有些解釋和勸說的味道。
陸爲民很想接受這個對方的建議和勸說,這樣可以很大程度的避免和張天豪因爲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問題而發生爭執甚至衝突,破壞兩人這麼久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默契和平衡,但是理智又告訴他自己忍了這麼久,之所以沒有在撤地建市之前推動這幾個案件的訴訟審理,就是想要藉助新城市新行政區劃調整建立起來的新班子新觀念來塑造一個新的形象。樹立一個法治社會的範本或者說標杆。
他當然知道短時間無法做到,甚至今後相當長時間都無法做到,但是那又怎麼樣呢?如果你不做,那麼便是半分進展都沒有,甚至你都因爲這樣那樣的理由而不願意去做,怎麼可能真正做好?現在新建市可以找這樣那樣的理由,那麼日後時間長了。你一樣可以找出一百條理由來躲避這個問題,這種慣性一旦形成,就越來越不願意去改變和破壞,這不是陸爲民想要看到的。
“天豪書記,請恕我不能認同你這個觀點,我覺得現在恰恰是最好的時機。在法制建設軌道上。我們豐州本來就比其他地區走得慢了,可能您也許覺得我們現在更重要的是要拼經濟,我們經濟上的差距更大,這一點我承認,但是我覺得我們要看得更長遠一些。一個地方法治環境的建設的確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個長期積累沉澱而成,但是我們如果以我們目前財政困難或者市區草創新建。面臨困難多就回避這個問題,那麼就會形成一個心理定勢和心理慣性,日後我們的黨委政府和領導幹部們都會下意識的覺得這一類問題我們可以採取非法律渠道來解決,這就養成了他們更習慣於用手中權力去破壞法律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我認爲這恰恰是最危險的,與這個相比,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資金都顯得無足輕重,如果能夠以此來扭轉我們全市幹部羣衆的某種觀念。我覺得再乘以十的付出,哪怕會讓我們財政更困難,我覺得都是值得的,因此我覺得這是一個契機,難得的契機。”
張天豪臉色微微一暗,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如此鮮明的與自己觀點相左,而且如此開誠佈公的表露出來了。哪怕現在只有他們兩人,哪怕對方是陸爲民,這還是讓他有些微微不適。
“爲民,不是光是資金問題這麼簡單。”張天豪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擱下茶杯,用茶杯蓋輕輕在茶杯上抹了一抹,“叮”一聲輕響,似乎是在昭示着什麼。
陸爲民面色平靜,看着對方。
“爲民,我們需要考慮一級黨委政府的權威以及這種事情可能帶來的巨大影響,或者說傷害,有些人說這可能導致國將不國,我覺得有些誇張,但是毫無疑問肯定會給新一屆雙廟區委區政府帶來很大的困擾和損害,他們的權威性將會被質疑,政府還怎麼開展工作?如何做到讓老百姓信任?”張天豪目光如炬,直視對方。
陸爲民笑了起來,“天豪書記,看來我是理解錯了,您的擔心不是資金問題?”
“資金問題是一方面,你應該知道除了雙廟外,還有好幾起類似情況,大部分在原來的豐州市,但是像淮山、大垣乃至古慶都有,一旦引發連鎖反應,法院該怎麼來應對?”張天豪看見陸爲民笑,忍不住皺起眉頭:“據我所知,這零七八碎的幾個案子,涉及的訴訟金額起碼也是一千多萬。”
“天豪書記,您真是擔心這些資金問題?”陸爲民歪着頭再問。
張天豪鼻腔裡輕哼了一聲,“我說了,這是一方面,但我更擔心政府權威受到的損害,這種損害對於一級政府日後開展工作也許就是致命的。”
“一個訴訟官司就能讓政府權威受到損害?或許有一點,但是我覺得那還是要看什麼事情。像雙廟這種很明顯就是的欠錢不還,基層政府耍無賴,我覺得恰恰是這種情況纔會極大損害政府威信,而非法院的判決。法院依法判決,政府還錢,這樣反而有助於樹立法律權威性,同時也能體現我們政府和其他單位個人一樣遵守法律,確立法律的權威性。”
陸爲民沒有妥協,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
“你真的這麼認爲?爲民,我們國家的現實國情和國民基本素質決定了我們目前的政治形態,我們政府還是一個處於發展階段的威權政府,這是我個人的理解,政府的權威在當前的形勢下還非常必要,這是維繫國內社會政治生態平衡的根本,我也理解你的想法,我們國家正處一種轉型階段,政治經濟乃至整個社會的轉型,但是我認爲這個轉型是一個漸進過程,而非跳躍式激進式的轉型,我們需要時間需要過程來讓我們的包括政府官員和民衆的來逐漸適應,而非用這種爆炸式的方式來確立你所謂的法律權威,那隻會適得其反,要知道我們不是理論家,而是實踐者。”
張天豪也清楚要想說服陸爲民的難度就像陸爲民企圖說服自己一樣大,但是在這問題上他不會讓步,在在他看來,這是原則問題。
同樣,陸爲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從張天豪嘴裡敢於冒出來“威權政府”這個詞語,就說明張天豪並非對這方面沒有自己的理解和觀點,他敢在自己面前說這個詞語,就說明他的思維中已經對這些問題有他自己的觀點見解,而不是你隨便忽悠幾句就能把人糊弄住的。
這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這是一種觀念理念的碰撞交鋒,而張天豪顯然是一個好對手。
“天豪書記,我也理解你的擔心和顧慮,但是我擔心您的擔心和顧慮會變成一種固有心理模式,事實上我認爲您現在的心理已經有一些形成固有、慣性和惰性的趨勢了。”陸爲民沒有客氣,既然是觀點理念的交鋒,而非針對具體人和事,那就簡單了,可以暢所欲言,無所顧忌。
“您談到的這種經濟官司政府敗訴會損及政府權威,在我看來這是不成立的,你政府欠錢不還難道還是彰顯公平還是體現正義了?不是,這隻能說明你政府外強中乾,喪失信譽的政府何談權威?這往往比沒有政府更危險!法院判決償還,這是體現法律高於一切的根本原則,政府遵從法律判決同樣是也是一種依法執政依法行政的理念貫徹,這不但無損於政府形象,在我看來這甚至有助於提升政府威望,說明政府一樣是嚴格依照法律辦事行政的,確立法律高於一切這個觀點會很大程度讓所有官員民衆意識到這一點,這對於今後我們的政府執政和民衆守法都有極大的助益。”
陸爲民語調高亢,目光中更是炯炯生輝,顯然是很希望有這樣一場辯論,看得張天豪也是頭疼不止。
事情演變成這樣非他所願,但是他卻無法迴避,陸爲民的話並非毫無道理,而且觀點也刺得人肉痛,但是作爲市委書記,他需要站在更高角度考慮問題,雙廟這起案件不是孤立的,一點真的法院開庭審判,判決政府敗訴付款,那麼必將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涉及多樁官司,不僅僅是經濟官司,還有行政官司,陸爲民顯然小覷了這一輪衝擊波,在這一點上張天豪認爲陸爲民還是太年輕了,太理想化了。
繼續補更,哎,真是悲催,到月底,破事兒就多,我只有努力彌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