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在晚上召開的村民大會上,大家沒有同意程似錦所提出的拿錢給村裡架電的事。
大家的意見比較一致,說程似錦是外地人,憑什麼要他出錢給村裡架電。
麥慶富、百順、蓋草還有盧阿婆、靈芝,都說了程似錦自願拿錢出來的誠意,大家也議論了有了電的種種好處,但他們都說要程似錦拿錢沒有理由。包括麥慶富,包括蓋草,包括盧阿婆,都說不好意思要一個外鄉人出錢給村裡架電。只有百順、靈芝多少站在程似錦一邊,說架電總是好事,有人出錢架電更是好事。
但大家商議的結果還是不能要他出錢。要架電,香草溪的人自己出錢,沒有錢就去林業局批木材指標,賣一塊山上的樹。聽說要砍山賣樹,蓋草又站了出來,說還是不架電算了,麻煩;他說了架電的種種不好,電線要走那麼遠的路,要花那麼多錢,香草溪本來就窮,架了電不要吃飯了。他說,如果真的要架電,就等隔壁的牛牯衝先架了再說,這樣線路就縮短了一半,錢也節省一半;實在不行,也不要砍山賣樹,可以到縣裡想想辦法,請縣裡支持一下,搞點扶貧資金回來。他的話得到了很多人的贊同,一致附和他,說還是蓋草辦法多、有見識。
麥慶富也贊同這個辦法。當即在會上通過羣衆推選,由他和蓋草、百順三個人去鄉里、縣裡跑一跑。
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決定之後,大家還沒有走,聚在一起又閒聊了一陣。很多人都問百順,那個外鄉來的、被狗咬的人怎麼那麼有錢?
百順說,我怎麼曉得?如今是沒錢的往城裡鑽,有錢的往山裡拱。能出來旅遊的,特別是大老遠能到香草溪旅遊的不是千萬富翁也是百萬富翁。現在有錢的人多得很,百萬富翁數不清,千萬富翁、億萬富翁也多如牛毛。現在就我們香草溪的人窮得可憐,窮得望天睡有條卵,伏地睡卵沒一條,都這個年代了,連電燈都沒有,還個個窮愛面子活受罪,硬起頸項不要人家出錢。唉,唉,唉,人家那錢沒氣出,半夜裡要投河跳井哩!
見他這樣陰陽怪氣地說村裡人,麥慶富發起火來。他說,你鄧百順什麼意思?剛纔開會你沒聽見大夥說的嗎,要一個外鄉人出錢給我們架電,你好意思嗎?我們香草溪的人,什麼時候沾過別人一分錢的便宜?我們窮,這是事實,但窮就可以亂要人家的錢,白白地沾人家的便宜?人家憑什麼給我們錢,不就是你救過他一條命嗎?給人救命治病,香草溪哪一年都有,盧阿婆年年都要給人看病救命,這不是理由啊!人家又不是你香草溪的人,沒有理由啊!——退一步講,要是你鄧百順有錢、要是我麥慶富有錢,捨得拿出來給村裡做好事,估計大夥都沒得意見,都會贊成,都會高興。大夥說是不是啊?
一旁聽着的男人女人都起鬨,說:“是!”
餓螞蝗幾個後生更是叫得響,說:“百順叔、慶富叔,你們快點有錢吧,有錢早點拿出來架電、修路,再這樣下去,我們連婆娘都討不回,一輩子都要打單身!”
大家都笑了起來。
麥慶富卻沒有笑,很嚴肅地說:“你們後生崽講的也是實話,人家外面什麼都有了,就我們還是這麼窮,路不通,進出買賣都要扛腳;電也沒有,點燈還是煤油燈。唉,要不是程似錦提起這些事,我這做村長的還沒想到這些呢,幾十年村裡都沒一點變化,是該要做點事了。”
蓋草說,修橋鋪路架電做什麼都好,只要是不砍山賣樹,不斷溝斷河,他都支持。
這時候,程似錦走了出來。他接過蓋草的話說:“蓋草說得對,香草溪這麼美的一個地方,砍山賣樹,斷溝斷河太可惜了。我還是那句話,我願意出錢給村裡辦事。剛纔聽了你們要去縣裡跑資金,我贊成。我建議你們架電修路一起搞,如果你們去縣裡跑回了資金,夠了就算了,不夠就我出。”
原本要回家睡覺的人聽了,都折了回來。
村裡的會似乎還在照常進行。
程似錦接着說:“剛纔香草溪父老鄉親的話我都在旁邊聽了。我敬佩大家的骨氣——不,這不僅僅是骨氣,這是一種最可貴的道義良心,這種道義良心很少見了,只有香草溪還有!是啊,一個外鄉人憑什麼給錢給我們,我們憑什麼要一個外鄉人給的錢?香草溪的人從來不沾別人一分錢的便宜……這些話說得真好啊!我程似錦走過很多地方,富裕的、貧窮的,都有,就沒聽到這樣的聲音!我喜歡這裡,喜歡香草溪,喜歡你們!你們說我是外鄉人,我是;但自從進了香草溪,百順救了我,盧阿婆救了我,根普老人救了我,蓋草、靈芝,麥村長,香草溪所有的老少爺們,你們把我當成了外鄉人了嗎?你們沒有啊!你們把我當自己的親人,比親人還要親啊!我程似錦沒什麼報答你們,只想拿出自己的錢來,盡一點心意。你們要知道,如果沒有你們,我早就客死異鄉,早就成了孤魂野鬼,我的錢,我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呢?”
程似錦很是動了感情,他的話也讓在場的所有人動了感情。程似錦接着說:“這些錢是我自願拿出來的,又不是你們逼的、搶的,如果非得要我有拿錢出來的理由,我明天就到鄉里去,找你們的鄉長,說我自願捐錢出來給你們架電修路;如果你們真的不肯要一個外鄉人的錢,那我願意成爲香草溪的人,百順給我房子住,供我吃,我每天跟大家在一起,難道你們會真的趕我走,真的不可以讓我成爲香草溪的人嗎?實在不行,大家覺得我拿了錢出來,虧了我,硬要我得一些你們的好處,那我請求你們讓我在山上搭一個茅棚,讓我住在香草溪,大家說這樣可不可以?!”
會場沉寂,大家都在思考着。
百順打破沉寂,說:“剛纔似錦的話,讓我很感動,他真的是把自己當成香草溪的人講的。他這樣誠懇,我覺得要考慮他的感受,接受他的這番心意。我覺得還是他講的第二條和第三條建議好,讓他到鄉政府捐款我覺得不好,也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對香草溪、對我們大家真的有了感情,他真的是把自己當成了香草溪的人。”
麥慶富說,不管是修路也好架電也好,縣裡不可能全部負擔,村裡肯定要集資一大部分。既然似錦這樣說了,大家再議一議吧,爽快些,有什麼意見就提出來,這事今天晚上乾脆定下來算了。
蓋草說:“我也是百順的意見。我跟似錦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感覺到他這人很真誠,講良心,是一個知恩必報的人。如果他提出來的大家不接受,他心裡會一直不安,就是以後回去了他也覺得欠了香草溪天大的人情……”
程似錦插話說:“百順和蓋草最瞭解我,他們說出了我的心裡話,請大家接受我的這點心意吧。架電也好,修路也好,除了縣裡給的,餘下的我來承擔!”
麥慶富說:似錦,我理解你的心情,也接受你的美意。香草溪的人的性格你也曉得,大家享福的事不可能不盡力出力的。我給大家提一個方案,看好不好。我覺得,架電修路還是一步一步分開來,我看,還是先修路吧——修好路,架電也就方便多了。不管是修路還是架電,都是花大錢的事,剛纔講了,縣裡不可能給這麼多錢給我們。餘下的缺口,如果要似錦一個人承擔,怎麼都說不過去。我看資金籌集還是分四大塊,縣裡跑一點,村民集資一點,村裡想辦法湊一點,餘下的缺口就請似錦支持,大家看怎麼樣。
大家都覺得好,問似錦,似錦也答應了。
蓋草問慶富,村裡想辦法湊一點,這個可以。怎麼湊,是賣樹嗎?
麥慶富說,當然是賣樹啊。去年村裡林場間伐的那些樹還沒賣出去,一直等漲水扎木排放出去;今年鄉里木材指標一下來,還可以挑一些大的做圓木賣,合在一起也有十幾萬呢!
蓋草說,間伐還差不多,如果是剃光頭一樣砍山賣樹就划不來了。那樣,他就不答應。
大家都沒有意見,這事就這樣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