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水在看守所畏罪自殺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呼市的大街小巷,猶如一塊巨石投入了水中,泛起了層層的漣漪。夾皮溝礦難死難者的家屬們紛紛拍手稱快,高呼蒼天有眼,因果報應;呼市的許多官員們都暗自撫摸心口,長出一口氣,把擔憂幾日的心放回了腹中。
既然煤礦的主人都死了,協調遇難者家屬們的工作就容易多了,經過一夜的緊張協商,礦難事故處理小組把最終的結果報告給了康連成和江濤:每位死者賠償一百二十萬元。康連成和江濤都沒想到賠償金額會這麼高,但是能這麼快達成協議,消除了潛在的隱患,錢又算什麼呢?何況又不是政府掏錢。
楊玉水自殺的第二天上午,家屬們很痛快的在賠償協議書上籤了字,領着一百二十萬的賠償款,回家處理親人的後事了。
公安部的刑偵專家帶着幾個助手飛到了呼市。爲了儘量保持現場的原樣,利於專家勘驗現場,楊玉水的屍體沒有搬出看守所的號房。
專家很仔細很認真的勘驗了楊玉水的屍體和自殺的現場,然後又調取了事發當天的所有錄像,從頭到尾審看了一遍。爲了慎重起見,專家又讓跟着他的法醫對楊玉水的屍體進行了解剖。等忙完這些,時間已經是深夜了。
呼市市委大樓的接待室裡,煙霧繚繞,康連成、江濤、以及中央調查組的成員都沒有休息,正在等着刑偵專家的最後結論。接待室裡的氣氛凝重,沒有人開口說話,都在默默的門頭抽菸。
江濤擡腕看看錶,已經是凌晨一點了,焦急的看了看接待室的房門。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推開了,一臉疲憊的刑偵專家走了進來。
高檢的領導看來跟這位專家比較熟悉,站起來用雙手握住專家的手說道:“老杜,辛苦了!結論有了嗎?”
杜專家苦笑着說道:“我說領導,飯不讓吃,水總該讓喝一口吧?”
江濤清楚,杜專家他們的確還沒有吃晚飯,從中午飯後一直忙到現在。江濤端起一杯茶水,走到杜專家面前,遞給了他。“杜專家,這杯水沒人喝過,不涼不熱正好。”
杜專家謝過江濤,端起茶杯一口氣灌進了肚裡。他走到一個沙發邊,把茶杯放回茶几上,坐下說道:“各位領導,楊玉水案件的結論出來了,是自殺!”
接待室裡的衆人臉上,各自呈現出不同的表情,康連成是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江濤的臉上則寫滿了驚愕。
杜專家接着說道:“通過對號房現場的勘察,楊玉水屍體的解剖,種種跡象都符合上吊自溢的特徵。從看守所的監控錄像上也沒發現什麼可疑的情況,雖說呼市公安局的李長水同志在陪楊玉水吃飯的時候,把攝像頭調歪了,但是兩人的聲音還是有的,也就是說,李長水同志走的時候,楊玉水還活着。”
江濤實在是忍不住了,他站起來問道:“杜專家,他們的談話內容能聽清楚嗎?”
杜專家很遺憾的搖了搖頭,說道:“江市長,由於安裝的攝像頭技術含量太低,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江濤失望的坐回了沙發,但是他的心裡卻對楊玉水的死充滿了疑問。
杜專家繼續說道:“李長水同志走後,監控室的民警把攝像頭調回了正常位置,從畫面上可以看出,楊玉水站在通往放風場的鐵門前,似乎在思考,在猶豫。負責巡視的警察也證明了這一點,那就是楊玉水當時還活着。但是在以後的錄像中,鏡頭出現了一點模糊,等恢復正常後,看監控的民警還特意留意了下楊玉水號房的情況,看到他依然站在鐵門前,就沒再引起民警的注意。巡視的民警也證實,他們每次經過楊玉水號房的時候,都要留意下,但是楊玉水的身份特殊,局長又特別命令過,他們也沒敢隨意進入查看。知道案發下午四點來鍾,看守所的民警們才意識到事情不對頭,這普通人哪能一動不動的站好幾個小時呢?等他們打開號房進去查看時,才發現楊玉水已經自溢身亡了。”
接待室的衆人,聽完杜專家的彙報後,都在心裡仔細分析琢磨着話裡的信息。這些話給江濤的感覺就是一個字——巧!太無巧不成書了,這麼多的巧合重合在一起,就是不正常了,難道這鼎鼎大名的刑偵專家沒有發現嗎?江濤疑惑的擡頭看着杜專家的臉,猛地發現,專家的眼裡似乎有那麼一點無奈和痛苦的眼神,他的雙手也在下意識的在茶杯上不住撫摸,似乎心不在焉。難道是我的錯覺嗎?江濤的眉頭漸漸的皺了起來,但是他把這些疑問藏在了心底,今天這個場合顯然是不適合提問的,因爲他明顯的看出中央調查組的領導同志在不住的點頭,就連康連成也一副輕鬆的樣子。
杜專家介紹完了案情,站起來說道:“我的職責完成了,剩下的就不歸我管了,我累了,非常累,我先回賓館休息了。”
康連成站起來說道:“杜專家,等會我們一起去吃點夜宵吧?”
“謝謝康書記,我回去泡碗麪就可以了,想早點休息。”杜專家說完,也沒跟其他領導客氣告辭,毅然轉身走了出去,彷佛想盡快離開這個接待室般。
高檢和中紀委的兩位領導把頭聚在一起,小聲說了幾句,中紀委的領導坐直身體說道:“同志們!既然嫌疑人楊玉水已經畏罪自殺,我看夾皮溝礦難也可以結案了,同志們還有什麼不同意見嗎?”
江濤在心裡苦笑,媽的,這就是幾千年傳統文化的精髓,蓋棺定論,人死帳消,這楊玉水簡直太會死了!
看到與會的人員都沒有吱聲,中紀委的領導繼續說道:“既然楊玉水是自殺,呼市公安局的李長水同志可以解除嫌疑了,不過這事還要追究他和看守所領導以及當班民警的責任,我建議呼市的紀委和檢察院介入此事,把結果書面彙報中紀委.你的意見呢?”中紀委的領導看着高檢的領導說道。
“好!我同意,看守所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死了這麼重要的嫌疑人,就是瀆職嘛,應該徹查和整頓。”高檢的領導點頭同意道。
既然中央的領導統一了意見,康連成和江濤也只好點頭同意了。
中紀委的領導繼續說道:“今天晚上,哦!是今天早上了,呵呵,我讓下邊的同志把礦難的結論總結打印出來,上報中央,同志們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江濤心裡清楚,這事就這麼過去了,頂多處理夾皮溝煤礦上的幾個小蝦米,呼市的領導一個也不會有事,或者最多個別領導背個什麼警告、記過之類的無關痛癢的處分。江濤本來想站起來說說自己的疑問,可是他張了張嘴,還是把話憋回了肚子,英俊的臉龐變的通紅。
在回家的路上,江濤的肚子氣的鼓鼓的,臉色鐵青,司機馬宗翰和秘書尼克不知道自己的老闆這是怎麼了,又不好發問,小車裡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汽車發動機輕微的響聲在迴響。
走進別墅,江濤伸手把領帶拽了下來,遠遠的仍在了沙發上,他煩躁的在寬大的客廳裡來回走動,胸口像是壓了塊大石頭,讓他感覺到喘不過起來,甚至有種想在女人身上發泄的慾望和衝動。
媽的,看來要把她們中的一個弄到這邊來了,這滋味還真不好受呢。江濤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怎麼變的容易衝動和罵人了,難道是官大了,脾氣也大的原因嗎?
江濤走進衛生間,用涼水洗了把臉,感覺心情平靜了些。他走回客廳,坐在沙發邊,點燃香菸,閉上眼睛沉思着。
過了幾分鐘,江濤拿起茶几上的手機,翻出劉仁杰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五六聲,被接通了,聽筒裡傳出劉仁杰焦急的聲音:“江市長,出什麼事了?”
江濤猛地醒悟過來,感情這還是凌晨呢,不過電話即已接通,江濤索性就把自己心裡對楊玉水死因的疑問,一股腦的告訴了劉仁杰。
電話那頭一片沉寂,江濤清楚這是劉仁杰在思考,他也沒着急催他,而是靜靜的等着劉仁杰回話。
過了十多分鐘,劉仁杰慢慢說道:“江市長,這事不簡單呢!我的直覺告訴我,楊玉水的死裡面肯定有個驚天的陰謀,而且有可能通天。”
“什麼!?”江濤懵了,他的腦子似乎一下子短路了。
“老領導,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建議你跟總理溝通下,也許裡面還有其他變故呢?我非常瞭解杜專家這人,如果不是有上邊的壓力,他不會如此草率的放過這麼多疑點的。”劉仁杰提醒江濤道。
掛掉跟劉仁杰的通話,江濤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中,他完全可以按照中央調查組的結論,在會上舉舉手通過相關的處理決定就可以,而且不用承擔任何責任,可是他的良知,他的官德,那些冤死的亡靈卻讓他無法想象該怎麼去舉起這千斤重的手臂。
江濤看了看錶,已經是凌晨五點了,再過幾個小時,夾皮溝礦難的最後結論就會呈報給中央了,到時候一切都晚了。江濤咬了咬牙,毅然撥通了楊建國總理的電話。
電話僅僅響了一聲,就被接通了,這讓江濤感到很奇怪:這麼晚了,總理怎麼還沒休息呢?
手機聽筒裡,楊建國總理的聲音傳了過來:“江濤!我一直在等你這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