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裡給成文光安排的住處,自然是寬敞,但七八個人都坐在書房裡說話,還擁擠得很。吃過晚飯,大家也不管秋夜天涼,都坐到院子裡說話。
成文光在外套外又披了件羊毛衫禦寒,手撫着藤椅的扶手,慢條絲理的談及他對今後幾年在冀省治政的一些想法:
“現在從中央到地方,對社會當前的主要矛盾,認識還是統一的,就是人民羣衆不斷增長的物資文化需求,跟落後生產力之間的矛盾。抓住主要矛盾解決主要問題,是我黨歷來的優良傳統,未來冀省工作怎麼做,無非也是遵循這個原則。晉中南地區,清河有良港,但一直沒有將優勢發揮出來;即使晉南線鐵路、冀河港建成之後,作爲單一的運煤港,也遠遠談不上發揮其應有的潛力。晉南線建成之後,石門作爲晉冀交通樞紐的地位會得到進一步的加強,但交通樞紐地位對地方產業發展的促進作用,現在也還不顯著。在國家經濟發展戰略裡,冀中南是環渤海灣、環京津經濟區的重要組成部分,理應接受京津的經濟輻射,但效果也不夠顯著。我到冀省來,也沒有立下多大的志願,但覺得這幾處不足在我任內能有所加強,也就無愧於心了……”
沈淮擡頭看看了夜空,隔着葡萄藤架子,散發出清涼光輝的圓月,靜懸在鉛藍色的夜空之中,周遭的流雲彷彿施了淡色的水彩畫。
葡萄藤上掛着的葉子還沒有泛黃,沿着方木柱爬上去的樹藤有嬰兒手臂那麼粗,也不知道是哪任冀省領導種下的,這邊的紅磚樓也確是有些歷史了,即使再收拾,在月色下也透着許多的滄桑斑斕。
葡萄藤葉的影子縱橫交錯的落在架子下的磚地上,橫斜輕淺,叫別人禁不住走神去聯想以往的冀省領導站在此處,會怎麼去指點江山。
如今地方黨政官員任期都比較短,調動相對又頻繁,如何在短時間裡使工作卓有成效,做出真正的成績,而避免急功近利的陷入政績工程的泥淖裡,實在考驗一個官名的治政手腕跟理念。
田家庚政聲頗佳,但認真的去細看田家庚在淮海,更多的也是做一些提綱挈領的工作,使全省對發展區域經濟的認識,高度集中到沿渚江、沿淮海灣兩個經濟帶的概念上來。這就是田家庚對淮海省做出的最大貢獻,以致郭成澤、孟建聲在徐沛的支持下,到東華,跟陳寶齊、虞成震明爭暗鬥,依舊脫不出田家庚所劃定的牢臼。
成文光較爲有利的,就是在換屆之前就到冀省任職,接下來的五年任期將比較穩定,也就能更長時間、更持續的貫徹他的治政理念。
想叫冀省,特別是落後的冀中南地區有徹底、全面的改觀也是極難。
就算東華市在經過四年快速增長之後,離全面擺脫貧困落後局面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不同區縣之間的發展落差極大,但大的發展框架已具形狀,奠定了基礎,接下來產業、經濟往縱深處發展,相對就要容易得多。
成文光到冀省,首先要將冀省,特別晉中南地區的經濟發展框架拉出來,就會有基本的成績保證——這些也將決定成文光在仕途上能不能得到進一步發展的基礎。
紀成熙跟沈淮還好一些,都是往來無白丁的政閥子弟,鬱文非、楊海鵬、王衛成等人,可沒有那麼多的機會能聽到省部級高級官員在私下場合闡述他的治政理念,都傾向靜聽。
成文光喝了一口成怡泡給他的茶,繼續說道:“光提概念是遠遠不夠的,環渤海灣經濟區這個概念八八年就正式有人提了,然而同期規劃的灤津冀濱海高速公路,拖到現在都沒有正式施工,就連津冀兩地聯合籌備組成員也都換了幾茬人。灤城、津海、清河三座渤海灣西岸城市到今天,還沒有徹底打通地理上的障礙,環渤海灣經濟區就空有其名,而無其實,協同促進發展更無從談起。我剛纔提到的幾點加強,落到實處,就是要推動灤津冀濱海高速公路動工建設,推動晉南重載鐵路加快建設,推動冀石高速以及冀中南路網建設,有重點推動冀河、石門等幾個較大產業園區的發展……”
沈淮說道:“田家庚書記在淮海,也是推動徐東高速建設的同時,提出沿渚江經濟帶的概念。具體到東華,則是推動沿江快速道的建設,完成梅溪港、西陂閘港與徐東高速接駁,進一步推動沿江區域發展。冀南要發展,確是要推動石冀、津冀高速、冀石池重載線的建成……”
“很多事情是相輔相成的,”紀成熙朝沈淮說道,“你那篇關於產業集羣發展推動大物流體系發展的文章,我有看過。你提的概念在國內還罕有人談及,但你很多問題似乎是故意說得含糊……”
“也不是我故意說得含糊,”沈淮笑道,“就梅溪、新浦鋼鐵產業集羣及儲運貿易體系的建設跟發展,現在都處於摸索階段,最終的模式跟走向,我也不清楚。說不準就少說爲妙,主要還是埋頭幹、不聲張,寫些豆腐塊文章,那只是業餘愛好。”
紀成熙搖頭而笑,他跟沈淮接觸多了,也知道他的性子小事張揚、大事沉穩,分寸拿捏得極好。
夜裡,沈淮就直接與紀成熙他們同道去清河,兩港經貿合作交流活動,他怎麼也要露個臉;再說,他總不能真在成怡的房間裡睡地板。
從石門往清河是省道,路況不是很好,七座的商務車在路上有些顛簸,人坐車裡也無法睡覺。
在成文光家裡,沈淮沒有細談產業集羣與物流發展的問題,上路後紀成熙倒沒有放過這個話題。
晉南線重載鐵路跟冀河港,一期建成,運載能力就將達到八千萬噸。
這麼強的物流能力,要充分挖掘潛力,才能使紀家及地方的利益最大化,同時也能吸引更多的企業、更多的資源參與這條物流通道的建設。
爲此,紀成熙甚至都打算將整個冀河縣劃爲冀河新區,發展港口、臨港工業。
新浦港建設期較晚,要形成吞吐規模,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發展;目前國內吞吐量逾億的大港共有六座,實際吞吐規模都遠在新浦港之上。
這六座大港發展歷史悠久,臨港工業也是逐步發展形成規模,其結構勢態有其合理的部分,但又顯然不符合現代產業集羣及物流體系的規劃。
冀河港以及未來的冀河新區在規劃跟發展時,在國內能直接借鑑經驗的,就是新浦港。雖然國內有一些經濟學者,也在研究現代產業集羣及港口物流的問題,但紙上得來總覺淺,紀成熙不認爲國內還會有誰在這方面會有比沈淮更權威的見解。
沈淮倒是羨慕紀家的能量,新浦、梅溪爭取一個國家級工業園區都困難重重,冀河在臨港產業發展起步階段,就要直接申報國家級新區,這就體現出背後政治資源的區別來。
“區域產業集羣高密度發展,纔會產生大的物流需求,在孜孜不倦爭取更高物流效率的同時,纔會去摸索新的物流運作模式。在這方面,國外研究比較多,而國內甚至纔剛剛提出產業集羣這個概念,對現代物流體系的研究,自然就要滯後一些,”沈淮說道,“不過,對長期經營實業經驗的人來說,向他們兜售這些概念倒是不難……”
紀成熙笑道:“像鬱總這樣的,整天都絞盡腦汁想怎麼降低成本、提高效率,要是他這樣的實業家都不能理解這些理念,難道指望所謂的一些專家學者能整明白?我眼下遇到的一個難題,就是清河市城規部門的官員水平都比較有限,對新事物接受不足,怕是達不到要求。要不,你這次抽點時間,給我們城規部門的官員上兩天課?”
“這個你還是饒了我吧,”沈淮求饒道,“譚老師不願意出來講課,國內還是有幾個學者在這方面有很深研究的。實在不行,你就把他們中一兩個請到清河來供着,總要比我這個半吊子出家的強。”
“那你給我推薦一兩個人……”紀成熙也知道要沈淮將部分精力放到冀河港的發展上也不現實,但在這方面也更信任沈淮的目光,讓他幫忙推薦人選。
沈淮報了淮海省經濟學院兩名學者的聯繫方式,讓紀成熙自己去聯絡,不過大家也知道理論、概念性的東西都還是虛的,實實在在的能將燕鋼的新廠項目誘騙到冀河去,很多事情都能水到渠成。
沈淮雖然說整件事他都是把自己賣掉幫着數錢,但紀家真能幫着向葉選峰施壓,迫使葉選峰將輸煤碼頭的續建交給梅鋼接手,實際上梅鋼整合長青集團在內地的港口、航運投資業務也會變得順理成章,之前擔憂的變數也就不復存在,這是梅鋼獲益最大的地方。
不過,沈淮也不會將這些跟紀成熙說透,總得要紀成熙及紀家記得虧欠他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