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淮帶着安全繩爬上塔吊頂,成功勸說爬塔吊的工人同意繫上安全繩,何清社、朱立、黃新良等人算是鬆一口氣。
現在人還在塔吊頂上不肯下來,冷雖然冷些,但不用擔心工人會失手摔下來,勸說工作可以慢慢做。
潘石華、蘇愷聞當場就給擠兌了難看,繃緊着臉。
潘石華不敢對沈淮說什麼狠話,朝何清社、李鋒還是敢發脾氣的,教訓道:“你們鎮政府是怎麼做工作?沒幾天就要過年了,一跑二鬧三上吊的,事情鬧得這麼大,不要說區委區政府,連市委市政府臉面都無光。市電視臺都要來採訪,宣傳部那邊好不容易壓下來。你們鎮上有沒有拖欠建設單位工程款,下面到底還有哪些包工頭拖欠工人工錢的,你們有沒有摸清楚情況。不僅這件事要解決好,這年尾年頭都不要再給區裡惹其他妖蛾子出來,沒有人有時間來給你們擦屁股……”
何清社、李鋒對潘石華滿腹怨氣,但又不能當面頂撞他。這會兒聽到沈淮在塔吊頂招呼下面送身棉服上去,他們就都跑到塔吊底下去幫忙,把潘石華、蘇愷聞跟市委督查室的人先丟工地的邊緣。
沈淮把安全繩的鋼釦扣鋼樑上,人坐在塔吊頂上,拿出煙跟火機點上,再依次給五名工人遞過去,說道:“這大過年的,大家都不容易啊,我讓下面送幾件棉衣來,不要凍出毛病來。有什麼難處,我們坐在上面接着聊,好不好?”
“是不容易,你小夥子一個,人長得精神,本該是做坐辦公室的人,還害你陪我們在這裡受罪,真是對不住你。”中年人也是唉聲嘆氣,滿臉歉意。
“我們政府工作人員,也是要爲人民服務,談不上受罪不受罪的,只要能幫你們把問題跟困難解決掉就成。”
“政府的人,都跟你一樣好說話,我們何必如此?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鍛壓廠的辦公樓,是前年攬的活,我們五十來個老鄉,給壓了十二萬六。每次找朱有才結錢,都說鍛壓廠一分錢都沒有給他,他沒錢結給我們。後來我們就跟其他人做活,去年、今年每個月就發八十塊生活費,其他錢都壓着不結,我們連回家過年的車票都買不齊。家裡的孩子也要上學,老婆老人也要吃飯穿衣,有病也要上醫院啥的,結不到錢,我們跟家裡人也沒臉交待。聽說朱有才給他現在的工人都結了錢,我們就想着找他是不是能把前年的舊帳給結了。找他三次,先是暫時沒錢,一直往後拖,這次過來他索性人都不露面,他讓別人給我們傳話,說工錢是鍛壓廠的舊債,他什麼時候拿到錢就什麼時候結給我們錢,人就是躲着不見。我們之前也找過政府,可是政府每次都說不歸他們管,說我們再鬧,就要拘留我們,我們也是沒轍……”
說到這裡,沈淮對朱有才也有些印象了,乾乾瘦瘦的一箇中年人,四十來歲,看上去倒有五六十歲,掛靠到市港建公司下面,是梅溪港一期工程鋼筋班的負責人。
沈淮知道事情沒有徹底問清楚之前,錯也不一定就在朱有才的身上。現在東部沿海地區,經濟雖然有些起色,但三角債情況十分嚴重,很多企業跟個人,就是深陷三角債的泥淖裡而給拖垮掉。
當年朱立給鎮上拖欠了近兩百萬的工程款,也無力支付工人的工錢、償還債務,差點也垮掉。沈淮給梅鋼市場部定的規矩,寧可不做成生意,貿易商的貨款也不允許有拖欠,就是怕三角債纏身。
沈淮通過手機跟塔吊下的何清社通話:“派人把朱有才找出來,告訴他鎮上可以出面協調,讓市港建公司預支一部分工程款給他先用,但這事情得由他出面解決了。你告訴他,這話是我說的,該是他的責任,他得承擔下來;實際有難處,鎮上也會體諒,幫他協調解決。”
朱有才雖然躲着不出來,但也有眼睛盯着這邊,人離得也不遠;這時候沈淮傳出話去,過不了一刻鐘,他人也就畏畏縮縮的從角落裡走出來。
朱有才在下面,給何清社、黃新良、朱立一頓好罵,才站到塔吊下承諾馬上就結錢,勸人下去。
“老哥,朱有才人過來,我們是不是下去結錢去?他要再不答應結錢,我們下去也能揪住他不放。”沈淮問五名工人。
雖然送了棉衣上來,人在塔吊坐着吹半天,臉也給凍得發青。
朱立親自帶着幾名工人拿安全繩上來,幫着沈淮他們下塔吊。
站到地上,沈淮都覺得腳有些僵。一箇中年人撲的跪過去,苦着臉哭訴:“沈書記,我真對不住你,也是鍛壓廠拖我二十萬拖了兩年多。我這兩年攬的活,填不了這個洞啊;我也是給逼得沒有辦法……”
“站起來說話,”沈淮恨不得一腳踹過去,不客氣的罵道,“你跟個烏龜似的把頭縮起來,就有辦法了?”
“我,我……”朱有才給罵得不敢辯解。
沈淮懶得再罵他,指着走過來的蘇愷聞,跟朱有才說道:“市鍛壓廠拖欠工程款的事,你跟市委蘇處長反應。蘇處長是市委譚書記的秘書,他今天代表譚書記過來,就是下決心要幫你們解決問題的。你下回再給我鬧出工人爬塔吊的事情,我抽死你,”又跟黃新良、朱立他們說,“你們這兩天把下面的工程單位情況再摸一遍。”
看到市港建公司的項目經理羅榮走過來,沈淮招他過來,說道:“一期工程做成,市港建應該能結多少款給朱有才?市港建能不能通融一下,先把款子預支給他,把今天的事情先解決掉?市港建要是有困難,鎮上先拿這筆錢出來墊上也可以。”
“沒問題,沒能幫沈書記先揪入朱有才這混蛋,還害沈書記你親自爬塔吊,真是對不住。”羅榮說道。
沈淮擺了擺手,回頭跟潘石華、蘇愷聞說道:“責任人我已經幫潘書記、蘇秘書揪來了,五名工人也下了塔吊,情緒也差不多穩定下來——剩下來的事,就交給你們秉公處理吧,我們鎮要擔什麼責任,板子儘可能打下來,也免得別人說我們梅溪鎮推卸責任。”
沈淮示意黃新良、朱立留下來協助處理收尾事宜,他跟何清社往公路上走,把潘石華、蘇愷聞丟在那裡——潘石華臉色訕然,也不好揪住沈淮,要他好歹給身爲區委書記的自己一個面子,也是他們一開始過來沒有掌握清楚情況,就把大帽子扣了過去。
沈淮走出工地,到路邊將安全帽還給朱立,就站在路牙拿出手機來給熊文斌拿電話:
“老熊,你跟譚書記彙報一下,是市鍛壓廠兩年前建辦公樓裡拖欠分包商工程款,分包商又接着拖欠工人工錢。這個分包商正好年前在梅溪鎮有接工程,所以工人跑到梅溪鎮來找他,鬧今天的事情來。現在工人已經從塔吊上下來了,責任人也到現場來解決問題。既然蘇愷聞代表市委以及潘書記都到了現場,這事我就交給他們處置。老熊,你跟譚書記說一聲,感謝他對梅溪鎮的關心。你同時也幫我感謝一下把梅溪鎮困難及時向市委反應的人,梅溪鎮的工作以後會繼續加強的……”
熊文斌放下電話,站在辦公桌前,望着窗外枯葉凋零的樹木,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過了許久,才似回過神來般,走到譚啓書的辦公室門前,敲門進去。
“工人爬塔吊的事情已經查清楚了,問題不是出在梅溪鎮,而市鍛壓廠建辦公樓兩年前拖欠建築商的工程款,工人追討到兩年沒有討到。趕巧這個建築商在梅溪鎮也有接工程,工人才追到梅溪鎮去,”熊文斌自然不會把沈淮滿懷怨氣的原話說出來火上澆油,說道,“建築商已經到現場解決問題了,五名工人也下了塔吊,接下來的收尾工作,由蘇愷聞跟潘石華在那裡解決……”
在熊文斌彙報過程當中,譚啓平也沒有停下看文件緩緩移動的眼睛,待熊文斌彙報完,他才放下手裡的文件,說道:“這件事,你親自去一下,一定要嚴肅處理,問問市鍛壓廠,爲什麼兩年前沒錢還要建辦公樓?”
說過這些,譚啓平又拿起文件瀏覽起來,熊文斌悄然無聲的退了出來,找來司機坐車趕往梅溪鎮,看着昏沉的天色漸漸暗深下來,不知道今夜會不會下雪。
趕到梅溪鎮,潘石華在新梅新村的商業街借了一處地方現場辦公,督促包工頭朱有才現場將錢款接給五名工人。
看到邵徵在,沒看到沈淮的人,熊文斌問邵徵:“沈書記人呢?”
“沈書記在渚溪酒店呢,說他欠這五名工人一個人情,等這邊結過帳,他要請他們到渚溪酒店吃頓晚飯,再派車送他們去火車站。”邵徵說道。
熊文斌點點頭,也不說什麼,這事順利解決了就好,也不問沈淮爲什麼會五名農民工人情。
蘇愷聞、潘石華臉上自然難看,只當沈淮這是給他們臉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