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燕睜開惺忪的睡眼,太陽早已爬上了綠窗。她吃了一驚,上班時間到了,媽媽怎麼忘了喊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手機,這纔想起,今兒是禮拜天。
?昨晚,寫了份材料,寫完就糊里糊塗的睡了,不曾想到什麼日期。這個禮拜天怎麼安排?書籍與報紙之類的東西,她已不願再看,因爲她的工作是秘書,整天就和文字打交道,已經膩味兒了。
?打牌搓麻之類,她也不喜歡,嫌那玩意兒太費腦子,溜達溜達,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公園倒是個好去處,不過,事先沒有和化勇約好,自己一個人去,有什麼意思?
?柳燕翻了個身,又懶懶地閉上了眼睛。夜裡她做了好多夢,夢境光怪陸離,五光十色,又多是甜蜜的夢,她極力想把自己拉向那美妙的幻境,重新品味一下,那夢中的奇遇。
?可是,無論如何都沒有用,她只好胡亂想一通。她想到大學讀書時,男老師那奇怪的眼睛,她想到,分配以後,一個傻乎乎的男孩追她的可笑場景,她又想到,她和仁化勇火箭式神速的戀愛,到發生關係時,她還不知道他的姓名。
?但她不認爲自己吃了虧,她認爲,他在玩兒她的同時,她也玩兒了他,這倒也公平。
?想着想着,便想起了那呆頭呆腦的市長,說他呆,他也很精明,說他精明,他也時常被她捉弄。
?記得是去年夏天的一個早晨,她陪着他去看新建的生態森林公園,說是公園,倒不如說是一片自然保護區更爲合適,這兒沒有奇花異草,也沒有亭臺軒榭,只有一片片的樹林子,和一個個的小土丘,林子裡野鳥喳喳亂叫,野兔到處亂跑,小土丘上隱約長着一抹淡淡的野草。
?前面是一堆荒冢,荒冢上長着毛毛草和薄薄丁,一陣微風輕撫,毛毛草上的穗子,牽動薄薄丁的黃碎花,不斷的向着逝者彎腰。
?她看出他的申請有些淒涼,淒涼得像這片荒野。
?他對着荒冢,肅立着靜默許久,她也陪着他靜默。她猜不出這墓裡葬着何人?她弄不懂他爲何對這座荒冢的主人這麼的恭敬?
?她沒敢問,他也沒有說。
?靜默之後,便離開了這荒冢,鑽進了另一個樹林子,一路上,憑她說什麼,他一句話也不答,她想,他的沉默一定與那荒冢的主人有關,她想讓他忘掉一切的不幸和悲哀,她想哄她開心,卻又想不出開心的理由。
?走出樹林子,豁然明亮起來,原來前面是一個清亮亮的小湖,說是小湖,倒不如說是一個坑塘,方圓只有數百米大小,塘雖不大,卻是活水,它像一個解剖圖上的胃,南北兩邊有兩條小溪,一條吸納着秦淮河水,一條把水吐出來,流向遠處的窪地。
?不知道是天然還是人工,塘裡遮蓋着一片一片田田的荷葉,荷葉碧綠青翠,參差重疊,像一個個綠色的小傘。她看見葉面上有許多晶瑩的珠子,滾來滾去,似乎要滾到水裡。
?偶而一陣風,一縷縷幽幽的香,便鑽進了鼻孔,她覺得渾身舒服得像醉了似的,她這才發現,那傘下遮着許多“美人”,“美人”們穿着白色的紗裙,像一團霧,模模糊糊,朦朦朧朧。
?市長轉身看了看她,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那笑裡仍有幾分淒涼。
?柳燕對着市長,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他彷彿沒有知覺,神情依舊木木的。
?她順手掐了片荷葉,鋪在塘邊的水面,忽地,遠方游來了一個魚兒。
?“市長!魚!”她驚叫一聲。
?肖長峰趕來看魚,一腳踏在了荷葉上,荷葉陷下去,爛泥濺了他一身一臉,弄得市長大人此刻竟猶如古裝戲裡的小丑。
?她笑了,笑得彎着腰,她從隨身的坤包中掏出鏡子讓市長照,他終於也笑了。
?後來,她纔對他披露了事情的真相,原來是她故意設計的陷阱。
?市長大約是喜歡被她捉弄,每一次,可以看出他都很開心。
?其實,柳燕並不是故意拿他取笑,而是想哄他開心,她發現他這官兒做得太辛苦。
?她表面上對他嘻嘻哈哈,然內心裡還是敬重他的,她雖沒有什麼知恩報德的意識,肖市長對她的好處,她卻也難以忘懷。
?她在大學裡,是學文秘專業的,文秘本應是個好專業,出來以後,前途無限光明,可分配卻很困難。
?眼下,這政府機關都很臃腫,除了當政者的親屬之外,誰也不願接收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進來。
?可她進來了,還是市長親自批條的,她進來之後,便有許多人,從各種角度揣測,一說她給市長下了十幾萬的重禮,一說她和市長有什麼親戚,說她是肖市長表姐夫的親侄女什麼的,一說她爲市長獻了身,更有甚者,還有人安鼻子帶眼的編排了個桃色新聞,說是在某一個特定的夜晚,柳燕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見市長,市長正好喝了點酒,動了心,便想和她熱乎熱乎,柳燕起初不答應,直到市長髮了誓,要解決她的工作問題,她才躺在了牀上。
?其實,這些傳聞都是無稽之談,柳燕上班之謎,只有她自己清楚。
?那年,大學剛畢業,她媽就犯了愁。她知道如今的就業形勢和前些年不一樣,大學生就業,想要吃皇糧,就要給那些關關卡卡的頭頭腦腦們下重禮,一個親戚曾對她說,“如今這些政府官員,個頂個的都是大肚子漢,胃口大,禮輕了都不理你,侄女兒這事兒,想要辦成,至少要十萬八萬的。”
?仁靜媽聞聽此言,着實嚇了一跳,想想也實在爲難呀!跑路子吧!她哪有那麼多錢呀!放棄吧!含辛茹苦供養了那麼多年,又怎捨不得?
?柳燕媽原是一個戲曲演員,丈夫死後,她才改的行,據說她改行的原因,是因爲一次演出。
?她飾演的是秦雪梅,當演到哭靈一場戲時,她竟昏了過去,團長說,她已不適合再演出了,於是,便將她調進了文化局,不料,這文化局近幾年也是很不景氣,常常發不上工資,連柳燕上學的學費都是求親告友無果後,又使用的國家助學貸款,哪兒有錢下禮呢?
?柳燕媽做了一下調查,發現唯有做老師基本不需要下多大的禮,餘者皆不能免,不料柳燕心高眼大,寧肯在家裡待業,也不肯去小學當“孩子王”。
?“如今老師的地位也在逐年提高!我看當老師挺好的!”柳燕媽說。
?“我的事兒,你別問了!媽!反正我不喜歡當老師!”
?接着,她便講了一個在大學中一直流傳多年的笑話:“說是她們學校有一個教授,家裡來了客,轉來轉去弄不出錢來,便把孫子的壓歲錢都給搜了出來,也只買了點肉絲,和一顆大白菜,客人以爲教授看不起他,便對教授說,我家的豬吃白菜都吃夠了,教授驚得睜大眼睛,“這在我家裡是最好的菜呀!”
?柳燕媽不知是哭還是笑,淚珠兒直往下掉,哽咽了好大一會子說:“咱家也是唯有你每次回來有時候,才改善一次生活,我平時也是連大白菜也捨不得呀!”
?柳燕媽已說不出話來,柳燕鼻子一酸,也跟着哭了,可她仍是不答應去做老師。
?也算是天無絕人之路,是柳燕媽舊時的一個同事,爲他們出了5萬塊錢,說是,“不能因爲缺錢,而耽誤了孩子的大事兒,這些錢呢!等小燕上了班,再慢慢還!”
?柳燕媽便千恩萬謝地接過錢來。
?第二天,母女倆買了兩提燕窩,又將錢分開塞到禮品盒裡,便乘車來到了市長家,本就和人家市長沒有任何的關係,有沒有人做引薦,這麼冒昧的去,這母女心裡還真有些沒底。
?市長很熱情地接待了母女倆,問明來意之後,市長沉吟了一刻,便表了態,“好吧!那你們就在家裡候信兒吧!我們研究一下!”
?柳燕媽便提出禮物,滿臉堆笑,“肖市長,我們也沒什麼可買的,給您送些這個,補補身體!”
?“好傢伙!還給我送禮來了?”市長笑笑,“我不需要這個,你們還是帶回去吧!”
?“市長!您”
?“少羅嗦!”市長臉一沉。
?柳燕媽不敢再糾纏,孃兒倆便又灰溜溜地將禮物提了回來。
?“看樣子是嫌少!”柳燕媽說,“咱也沒啥別的辦法可想了,閨女!都怪媽沒本事!”
?柳燕更是意識到了錢的重要,還是媽媽體會得深,現在這個社會,沒錢真是寸步難行呀!
?此時,她已打定了主意,安排不了合適的工作,就去想辦法經商抓錢,她聽說她一個小學時的同學,叫什麼名字不記得了,初中沒畢業,就輟學倒騰服裝生意,如今已是腰纏數百萬了。住洋房,吃大餐,還有私家車代步,活得不也是很瀟灑嗎?每次想到這些,她便對上大學,感到後悔不已。
?畢業好些日子了,依舊在家待業,她有些不敢出門了,一出門,便恍若有無數雙嘲笑的眼睛,在盯着她轉,更有甚者鄰居之間已流傳出閒言碎語,“大學生怎麼了?家裡沒錢,不待照樣窩在家裡?”
?她不和她們爭辯,也不願去爭辯,在這個階段,整個中國文化都在受到褻瀆,何況是她呢?況且人家說的都是現實,誰也無法改變。
?她昏頭昏腦地在大街上游弋,猶如一具沒有靈魂的死屍。
?“吱——";一輛悍馬H3停在她的身邊,她回頭一看,這個面孔既陌生而又有點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
?“哈哈!老同學!怎麼?不記得我了?上學時,我還替你打過架呢!”
?“哦!竟然是你!仁化勇!”
?仁化勇摘下墨鏡,露出迷人的微笑,那氣度比大學裡那些同學可是神氣多了。
?“老同學!要是今兒沒啥事兒,一起出去兜兜風吧!”說着,他便爲她打開了車門。
?柳燕沒有答應,也沒有推辭,擡腳便上了車。
?黑色的悍馬跑車,風馳電掣,隨着路面起伏,像騰雲駕霧,又似大海泛舟,她微微打開了一點車窗,任風撫弄着她長長的秀髮,此刻的她,暫時的忘卻了一切的煩惱,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愜意。
?一路上,她聽到了不少唏噓和讚歎,她看到了不少仰慕和妒忌的目光,美醫生唏噓和讚歎,都給她一種莫名的享受和刺激,每一個目光,都給她一種莫名的驕傲和自豪。她如喝了一杯醇酒,有些飄飄然了。
?中午時分,他便帶她進了生態公園附近的一家蛇餐廳,她聽見這個名字,便心驚肉跳,她平時連鱔魚都不敢看,更別說蛇了,她本想退出去,可又怕老同學笑她膽兒小,只好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其實,在蛇餐廳她並沒有見到蛇,他想,蛇餐廳也許只是名字而已,未必到這兒來就得吃蛇肉。眼下人們越吃越邪乎,青蛙呀!老鼠呀!什麼都吃,總之,只要是不曾有人吃過的東西,他們都想嚐嚐,想必這餐廳的老闆對人的心理研究透徹,才故意起了這麼個名字來誘人。
?衣着整潔的侍者,拿來菜譜,讓仁化勇點菜,他又把菜譜推給了柳燕,柳燕順便瞥了一眼,菜譜上都是她不曾聽說過的名字,況且這些名字都很怪,也很雅,什麼龍鳳呈祥,二龍戲珠等等,每一道菜,都離不開龍。
?龍和蛇是同一家族,或許,故意將菜餚做成龍型,來獻給獵奇的消費者,便是餐廳老闆的本意吧!
?她從沒經歷過這樣的陣勢,她不敢輕易開口,生怕被老同學笑話了去,於是,便又把菜譜推給了仁化勇。
?“只有我們倆人,你隨意點幾個,就算了!”她故意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
?只見他笑笑,掏出筆來,在菜譜上圈了圈。“謝謝!先生稍等!”侍者接過菜譜,便笑眯眯地走了。
?接着,又一侍者送來了餐具和紙巾,一根菸的功夫,菜蔬便一一上齊,廚師的手段果然精巧,每一道菜都是一件藝術品,色彩明豔,造型奇特,真叫人產生一種不忍心破壞的感覺。
?仁化勇不斷的變換着餐具,柳燕暗暗地摹仿,她從沒吃過味道如此鮮美的食物,有一種肉,最爲鮮美,她反覆仔細的品嚐,但始終沒辨出是什麼肉.
?“好吃嗎?”
?“好吃!這是什麼肉呀?”柳燕不禁問道。
?“蛇肉!”
?聞聽此言,她的胃抖動了一下,差點嘔吐出來。
?仁化勇笑了,笑得很開心,柳燕臉紅紅的,像個紅富士蘋果。
?柳燕努力地壓抑了一會兒,最終沒有吐出來。
?吃完飯,侍者捧着賬單來結賬。仁化勇點了支菸,臉都沒扭,拉開皮包,甩出一小摞百元鈔,扯起柳燕就像外走。
?“先生!找你錢!”
?“多餘的算是小費吧!”
?那女侍者一下子驚呆了,簡直不相信這是事實,一頓飯的小費,竟比她兩個月的工資還要高。
?有錢就是瀟灑呀!柳燕想,“我這個窮大學生又算什麼呢?”這時,她真有些自卑了。
?就在這一天,就在本市唯一一家五星級的酒店裡,終於,她還是和他瘋狂了一次。
?事後,她有些怕,但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這沒什麼值得後悔的,今天她得到了最大的滿足,雖然是付出了些代價的,算來也不吃虧,男人玩兒了女人,女人不同樣也玩了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