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棉心情特別好,特別放鬆,有一種想與人分享成功喜悅的渴望。當然,這個人不會是志華,志華是朋友是兄弟是患難之友。分享成功喜悅的應該是女人。他想起了李冬子。手機突然響起來。
柳三棉習慣地看一眼顯示屏,有些失望,是志華打來的。志華說,他在墟城市大酒店搞接待,省裡來了幾個記者,吃了飯,都走了,房間還留着,叫他過去玩一下。柳三棉知道志華所說的玩是什麼意思,他說不去了,要等電話。
志華說,李冬子的國際長途嗎?她不是已經回國了嗎?上次你好象說她準備回來的。大志,你的意志可夠堅定的。還沒放下手機,又響了。這次果然是李冬子打來的,柳三棉拿手機的手有些顫抖。他餵了幾聲,不見回答,才知道對方掛了。他忙撥過去。李冬子說:我以爲你不會打過來呢。你在哪?和誰在一起?我會和誰在一起?一個人。一個人爲什麼要喝酒?你還用問我嗎?柳三棉遲疑了一下,還是剋制住自己,說:別喝多了。
李冬子大聲說:你放心,喝醉了也不會打電話給你。她說完,便掛了電話。柳三棉心情很複雜。剛纔,他還想見李冬子,現在,已一點衝動也沒有。他想,他是不是心太硬?是不是心太狠?他完全明白她打電話給他的用意,她嘴裡不說,心裡是想他去的。他又何嘗不想去呢?他太想和她在一起!他打電話給李冬子說:你在哪間酒吧?我過去接你。李冬子舌頭有些僵硬,說:我不要你來接。
柳三棉說:我一定要接。李冬子問:你是我什麼人?我還沒喝夠。我不要接你?我還不想走。柳三棉聽到了李冬子的語無倫次,大聲叫:我什麼也不是,但我能再讓你喝了。李冬子在笑,笑得古怪,說:喝了,喝得飽飽的。李冬子掛了電話,柳三棉又打過去,等了好久她才接。她尖着嗓門喊,你煩不煩?他也大聲說,我就是煩。告訴我,你在那間酒吧?她似乎有些神智不清,說,我怎麼知道?知道了也不告訴你。你敢來嗎?你馬上過來!這酒吧叫上島,不是上鳥。還是上島,挺有名氣的。
柳三棉想她已經醉得差不多了,急忙說,你別走開,我馬上過去。駕車去酒吧的路上,柳三棉不時看車的倒後鏡,看看有沒可疑的跟蹤。他對自己說,冷靜,一定要冷靜,越是這種時刻,越是要保持冷靜。他必須去接李冬子,但絕不能出什麼差錯。雖然,已漸漸看到勝利的曙光,但勝利的曙光還不是勝利,隨時都可能節外生枝。上島酒吧一間大型酒吧,停車場大得可以踢足球。柳三棉的車駛進停車場時,卻見李冬子站在酒吧門口張望,看見他的車了,就走過來,向他招手,一臉壞笑,她開了車門,上了車竟嗅不到一點酒味。
月色比以往更覺明朗,滿地下重重樹影,寥無人聲,甚是淒涼寂靜。柳三棉車子開得飛快,只聽“唿唿”的一聲風過,吹的那樹枝上落葉,“唰喇喇”的作響,枝梢上“吱婁婁”的發哨,將那些寒鴉宿鳥都驚飛起來。
到了上島酒吧,柳三棉急匆匆地走了進去。
見到李冬子,柳三棉問:你來酒吧幹什麼?李冬子笑着說:喝可樂。柳三棉氣得差點暈過去。他說:人嚇人會嚇死人的。李冬子還是一臉壞笑說:不嚇你,你會來見我嗎?他的車駛出停車場,離開酒吧。李冬子問,我們去哪?他說,送你回去。她有點撒嬌地說,我現在還不想回去。他心兒跳了跳,說,你應該回去。她說,我們去喝咖啡好不好?那天,那咖啡廳很清淨,咖啡也很好。
柳三棉搖搖頭,說,我很忙。李冬子說,你就不能找另一個理由,我聽了,相信了,會覺得自己很弱智?柳三棉無言於答。李冬子不滿地說:你們當官的是不是都這麼虛僞?都這麼口是心非?你難道不想和我在一起嗎?你不要說,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我看得出來。那天,去波浪村,你在我後面幹什麼?你一直在後面看我,看哪裡?你自己知道。看得什麼壞想法都有了。你別以爲我不知道。我主動約你,你爲什麼不見我?你真不想見我,還不容易,我一個女人,你見面就動手動腳,扮,我還敢見你嗎?還敢約你嗎?你越找理由拒絕我,我就越覺得你這人可靠,不是那種男人,就怎麼都覺得你是個好男人,就越想見你,就越要約你。你是不是有點怕我?因爲我一點不袊持,一點不掩飾,太主動,太直接。這種事總是男人先主動。女人太主動,男人就會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你是不是認爲我是一個很隨便的女人,見了男人就想要的女人?你是不是怕我糾纏你,怕我別有用心,怕我想從你這得到什麼好處。你是不是認爲,一個女人在這裡無依無靠,突然,遇到你這棵大樹了,就想抱着不放?
柳三棉一邊聽,一邊注視倒後鏡,拐了幾個彎,不見有跟蹤的車,一加油門,便駛出城郊。還有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個水庫,車可以一直開上庫壩。今天,他才和自來水廠的人去過那裡觀察水質和水量,看是否能把水庫裡的水引進城裡。平時,水庫附近沒有人,這晚上就更不會有人了。你要載我去哪裡?柳三棉說:找個人把你賣了。
把車停到郊外,柳三棉更緊地抱她,抱得她幾乎喘不了氣,她還似嫌不緊,也緊緊地抱柳三棉,就感覺到柳三棉的脣粘上來,很主動地迎了上去,很主動地讓柳三棉的舌頭走進來,也很主動地和柳三棉柔軟地糾纏,後來,就分不清是柳三棉在她嘴裡,還是她在柳三棉嘴裡,彼此都覺得心裡有火在燒,手上都有了動作,都是過來人,都不必掩飾自己,手想停在什麼地方就停在什麼地方,想做什麼動作就做什麼動作,很直接,很放肆。
張莽要請柳三棉吃飯,換在平時,張莽絕不會請誰吃飯,而柳三棉呢,也會理由多多這種非工作性的飯局。但今天,張莽既然請了,柳三棉也就一定要去。他知道,終於,張莽跳出來了。柳三棉說笑着說:“既然,張莽鎮長要請,我也就不客氣了。親不親,家鄉人。想當初,我在梨花灣當農民的時候,承蒙張鎮長多方關照。其實,你是一直想和你一塊坐一坐,喝兩杯。早幾天去梨花灣,說你有事不在家。我,柳三棉,還古風,一塊聚了一下。”張莽連說“多謝賞臉”
柳三棉說:“我們吃日本料理怎麼樣?聽說張鎮長以前去南方,在廣州,喜歡三文魚。我們市委大院這邊不遠剛開了一家日本料理,很正宗,戒辣都是從日本進口的。再說,我就要陪同龍市長出訪日本,先熱熱身吧。”張莽哈哈笑,說:“就聽你的。”看來,張莽可是做足了功夫,連柳三棉喜歡三文魚喜歡日本戒辣也瞭解得清清楚楚。柳三棉感慨,這張莽如果走正道,應該是在官場混的料。況且,張莽的家庭背景是柳三棉只能望其項背的。
那日本料理在住宅區內,規模不大,也就是兩套住宅單元改裝的,倒是門口掛着的燈籠頗具特色,裡面的裝修擺設也很日本味。張莽要了一個單間,進了單間要脫鞋,要跪在小餐桌前。柳三棉笑着說:“這也太日本了。我們中國人跪着怎麼吃得飽!”張莽無話找話說:“從市政府那邊過來,不堵車吧?”柳三棉說:“不堵,還順暢。”張莽說:“有時候,下班時間會堵得很厲害。市政建設這一塊,還是需要加強的。”說着話,有人推開了單間的門,擡頭看,進來的是堆着一臉笑的林老闆。柳三棉一點也不意外,相反地,他希望林老闆出現。這就證明了張莽與林老闆有某種瓜葛。張莽說:“你們應該認識的?”柳三棉說:“打過一次交道。”林老闆也笑,伸過手來和柳三棉握手。張莽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張秘書長是個明白人。我想,應該知道我們今天要談的話題。”柳三棉還是一臉的笑,說:“知道。林老闆一出現,不知道也不行了。”
張莽指着林老闆問柳三棉,你不知道我和他的關係吧?柳三棉老實地搖搖頭。張莽說,他父親就是以前下放咱們梨花灣的林世雄,這是世雄大叔的二兒子,還有一個大兒子,叫林大衛,在美國呢。
一位穿着日本和服的小姐推門進來:“伊拉下伊馬賽。哈級買嘛習帶,喲羅習哭,哦乃噶一習馬斯。”然後行了一個日本女人禮,說了一句“空幫哇”的日本話,問,先生,有什麼也要幫忙的?林老闆說,點菜。張莽對林老闆說,你出去點吧。就按我剛纔的意思點。林老闆就和那服務員小姐出去了。
張莽開始談實際問題了:我知道,你張大秘書長是個好官,真想作事的好官,以前不說,你招工轉幹部,從咱們虎山鎮的宣傳部長到大市的宣傳部長,一路走來,就做了很多老百姓拍手叫好的事,不過,有時候,好官也要裝糊塗,不然,得罪了什麼人,自己也不知道。柳三棉笑着說:有這麼嚴重嗎?張莽說:那就見人見智了。你有沒想過,在你之前,有那麼多人都在這辦徵地的事,爲什麼都沒有辦成,都半途而廢。這其中,難道沒有原因嗎?柳三棉不露聲氣地說:我想過,但到現在也想不明白。所以,就不想了,還是按照我的思路幹下去。什麼也不去想。想得太多,什麼事也辦不成。
張莽說:“我知道,你和他們不同,你是市長龍彪的人,市長龍彪一定支持你,一定撐你的腰。領導的事,做手下的不必考慮那麼多,領導之間有領導之間的溝通。按政策規定,如果你用政府幹預強硬進行土地置換,是不合法的。你也清楚能改變你和市長龍彪決定的人是誰!遠的不說,就是虎山用地這一塊,我大小也是那裡的父母官吧。
“你是那裡的土地老爺,是那裡的土皇帝。”柳三棉擺着一副畢恭畢敬的神情聆聽,內心在尋找張莽話裡的破綻。他必須還擊,必須擊中要害。有些話,他本來是不想說的,現在覺得還是應該說。“你我都是爲人民辦事,是人民的公僕,關於徵用虎山溝林老闆購置的那塊土地的事情,你和我沒必要在這個問題上撒謊,是真是假,很容易就能查清楚的。”
“這塊土是個燙手的山芋,張大秘書長,我勸你還是趁早撤吧。”張莽不明白柳三棉爲何敢這麼肆無忌憚,他有些羞怒地站,“我上上洗手間。”
張莽離開後,一直靜坐的林老闆從隨身帶的皮包裡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紙包,放在桌面上,然後,推到柳三棉面前。柳三棉知道紙包裡是什麼,問:“多少?”林老闆說:“也就幾十萬吧,是給你兌換好的美元。”柳三棉笑着說:“其實,你不必這樣。”林老闆說:“是不是嫌少,我可以再加。”柳三棉說:“這是張莽的主意吧?你認爲我會收嗎?你們這麼做,恰恰了你們心虛。勝券在握,根本就不用這麼迫不及待,你們完全可以坐享其成,等我們忙得焦頭爛額再出馬,就像張莽說的那樣,有充足的理由,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改變市長龍彪的決定。虎山那塊地你不要抱任何幻想,不要奢望張莽能幫你。他幫不了你。至少,這次他幫不了你。那是市裡一個合資企業用地,如果你不配合政府,甚至與政府作對,政府一定會用強硬的手段還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