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棉觸景生情,顧影自憐地衰嘆一聲。他靜靜地望着小雨,當她的眼簾低垂時,發覺她那玫瑰色的臉頰上便投去一抹淡淡的陰影,俏皮的小鼻子細巧而挺秀,鼻翼微鼓,象是對情慾生活的強烈渴望,一張端正的小嘴輪廓分明,柔脣微啓露出一口鮮潔如奶的牙齒,他看到小雨皮膚顏色就象未經人手觸摸過的蜜挑上的絨衣,他應該承認,小雨確實是個漂亮的女人。用他讀過小說裡的一些詞去形容她,是一點都不過分的,只不過她更加充滿了青春的活力。但是,在那美貌中,總有一種叫人看不慣的地方。她的臉頰和雙脣象是點了胭脂,其實那是健康的紅潤,她的眼睛雖然是單眼皮兒,卻又大又亮,長睫毛象兩把羽扇一扇一扇地撩撥人。尤其叫人受不了的,是那一對吊眼梢下的大眸子,總是放肆地直視任何人,那眼神兒倒不象溫馴的小鹿,而象一匹野馬。加上她那些時髦的衣裳,還有她剛洗過的頭髮,蓬蓬鬆鬆地罩在白裡透紅的面龐上,讓人能頓生一種情思繾綣的感覺。
柳三棉望着小雨臉上有細小的血管在皮下隱現,上面覆蓋着一層象櫻桃表面上的絨毛似的東西。眼睛在緻密的睫毛裡面似動非動、似靜非靜,使人聯想到夕陽垂張下的湖面。她那兩片溼潤的嘴脣,撩撥得柳三棉很想親吻一下。他猛吸幾口煙,然後把煙擲進菸缸裡。
小雨把話頭打住,她對柳三棉歉意地笑了笑說,“對不起,我是不是說得有點多了。柳三棉,平時我是很少這樣和人言談的。我現在是病休在家,老苗平時也不大願意讓我接觸什麼人。他這個人很專橫的,可以說是很霸道。我這樣說,不知你是否能聽得明白。剛纔你敲門,我以爲是老苗和柳三棉一塊回來了呢。平時家裡也常來一些愛好文學者,但他們大都是與老苗約好的。你這次來,可以說我們家的不速之客。”
柳三棉有幾分驚詫,他已聽出小雨的言外之意,但他又覺得這樣走了有些不甘心。“其實,我這次來找苗社長是想找他幫忙借貸款的事。”柳三棉這樣說着顯得很不自在,他囁嚅着說,“我想在鄉鎮企業上弄出點成績,第一步想先辦個綜合養殖場,但總是貸不着款子。我知道苗社長路子多,人緣好,所以,我今天來得很唐突。”
“是這樣的。老苗和柳三棉一塊去什麼地方吃飯了。地點我也不知道,看來中午是不會回來了。”
柳三棉起身想告辭,就在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的人是柳茹,這使柳三棉有些吃驚。
“你們認識?”小雨看到柳茹進門後和柳三棉打招呼,她把柳茹擁到柳三棉面前。
“他是我本家的侄子,柳三棉,大才子呀。”柳茹笑逐顏開地說,“怎麼,柳三棉今天進城來了?”
“是的。”柳三棉點一下頭,“我是來找苗社長的。他不在家,我正準備走哩。”
“走什麼,現在也該到吃飯的時候了。小雨姐,我今天來就是來吃飯的。怎麼,到現在還沒動鍋竈,是不是想請我們下飯店呀。”
小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算了吧,我今天是來請你吃飯的。小雨,我是有事來請你幫忙的。”柳茹說着坐了不來,“老同學,先倒一杯茶吧,呆一會兒我請你,咱們下館子去。”
小雨說:“不如喝杯紅酒吧。咱們墟城市產的葡萄酒挺好喝的,有時我一個人喝,沒意思。來,咱們一塊喝。”
柳三棉很在意地看了下柳茹的面容,他過去從不注意她的五官,她給他的印象就是小巧而瘦。今天他好象是故意要研究她的五官似的,看着柳茹嬌柔的樣子,覺得她那新鮮的面孔在今天似乎顯示出一種少有的光輝,使他感到驚訝。“姑姑,你還沒說你你今天進城來幹什麼的呢。開會?”
“不是,你張苒給我介紹了個對象,我今天來見一下。約好了今晚七點見面,可我總有點惶惶不安。不過,我已下了決心見一下。”柳茹說着嘆了一口氣。
小雨笑到:“到底還是想開了。女人不嫁人怎麼能行呢?當初我還不是象你一樣認定獨身主義。”
“我哪能和你相比呢?我覺得咱們同學中你是最有福氣的了。找了個好男人,又有一個好單位,而我呢?”
“怎麼,介紹的對象不如意?”小雨問,“男方是幹什麼的?”
“吳夢龍,市糧食局的局長。”柳茹呷了一口紅酒說,“我哥一定要我同意這門親事。這些年呆虎山鎮,說是鎮裡的團委書記,可我總得自己城裡人不象城裡人,鄉里人不象鄉里人,高不高不成低不就,大好的青春年華都過去了,你想,我都三十歲的人了,還有什麼戲?可又覺得這樣有些不甘心。”
“吳夢龍?”小雨說,“這人我見過,他和老苗關係不錯,有時來我們家打牌。人長得很帥氣的,年齡也比你大不了多少。我看你們挺般配的。老同學,這事你得聽你哥的,他是你親哥,還能不爲你好?”
“他還不是想往上爬,搞一些裙帶關係。聽說這吳夢龍有個跛腳的哥哥挺有本事的。吳朝輝,教書匠出身,現在下海做生意,聽說飛機大炮都能倒騰。”
“太誇張了吧?”小雨縱聲笑了起來。
柳三棉第一次見到小雨如此放縱的樣子,他突然發現原來小雨骨子裡隱藏着一種張狂的本性。
柳茹說:“這吳家兄弟原來住在墟城市師專學校裡,我想讓你抽時間問一下你叔叔,他們兄弟的爲人處事怎麼樣。”
“那你可得和我一塊去。你知道,老苗總說現在社會上混亂,他不放心我一個人出門。一個學期我都沒有進過墟城市師專學校的大門了,你也知道的,圖書館是個靜身養性的地方,我泡病假到現在,華館長一直都沒有催我,挺不好意思的。”小雨嘆息一聲說,“其實,我是該去看我老叔了,一個孤老頭子,挺可憐的。你知道的,柳茹,以前上學時都是家境不好,多虧我老叔接濟我。本來我家裡人讓把我過繼給老叔的,可自從嫁給老苗後,我總覺得自己未能盡到當女兒的孝心。走,正好我想去一趟。”
“那好,咱們吃過飯就一塊去。”柳茹看一下柳三棉說,“柳三棉,下午直接去報社找苗社長就行了。想發點稿子?苗社長是有關係的,我上次出的詩集就是苗社長幫的忙。好長時間沒和你聯繫了,最近都寫些什麼?”
“姑姑,我是來找苗社長幫忙辦別的事,不是出書發稿子。”柳三棉望一眼小雨,“再說,我現在哪有寫作的閒情逸致呀。”
“他想找老苗出頭幫着貸點錢搞企業。”小雨說,“柳茹,你這個侄子很有理想的,也很有才華。”
“你去找你張莽叔不就行了嗎?他是鄉長。”聽柳茹提到張莽,小雨顯得有幾分不自在,臉上泛起一絲紅潮,輕聲問柳茹一句:“莽子哥現在還好吧。”
柳茹大大咧咧地拍一下小雨說:“好,好得很,就是常在我面前唸叨你,說你總不到我們家去玩。這樣吧,你先給你家老苗打個電話,讓大志去找他辦事吧。”
小雨點了下頭,走進臥室打電話去了。
柳三棉靜靜地望着柳茹,突然在內心裡有一種想擁抱她的衝動。
柳三棉見柳茹衝自己嫣然一笑,便毅然決然地站起來,就在他想走近小雨的時候,小雨走了過來。她說,苗社長現在黑桑樹街新開的一家羊肉館裡,讓柳三棉過去找他好了。
那天,也就是柳三棉剛走不久,小雨就和柳茹一塊去找武娟了。
武娟倒了兩杯果汁,遞了一杯給小雨,又遞了一杯給柳茹,然後就坐在沙發上吟詠小雨的詩。生活突如其來,自己居然真的決定要嫁給張苒了,真他。武娟在心裡憤憤地罵一句。小雨這廝居然會寫詩,還成了詩人,一定騙了不少文學青年,一定有不少帥哥給她寫求愛信。她想既然是和張苒的妹子一塊來相親,還是苗社長的夫人,一定要招待好她,武娟這樣想着,感到自己有想莫名其妙。這個鐘點比較討厭,要睡睡不着,回家吧,肯定會惹得老媽問東問西。
武娟自從決定要嫁給張苒後,她的媽媽古芽兒就是一百個反對。
武少波對此事表現得出奇得冷靜,他認爲女孩子總要嫁人,儘管他從內心裡不贊成武娟嫁給張苒,但他考慮到張苒的一些縱橫關係,還是默許了武娟和張苒的交往。古芽兒差不多每天都要武娟向她彙報行蹤,跟着吵上一架,鄰居們早就對她的半夜哭聲和摔碗聲煩透了。要是不回家又沒處可去,武娟現在還不想和張苒過早的同居。這幾天,張苒一直都在忙碌着他妹子柳茹的婚事,和吳夢龍約定要見面本來是一件喜事,沒成想喜中有憂,吳夢龍住進了醫院。武娟這幾天表現得象張家的親人一樣招待着柳茹,儘管她不太情願,但她覺得和柳茹挺處得來的。柳茹象她一樣幹什麼事幹脆利索,靜下心來,也會吟風弄月傷懷一番。幾天的相處,她和柳茹,還有小雨,姐妹仨便成了無話不談朋友。
武娟聽到小雨和柳茹說起柳三棉借錢的事,她馬上插話跟着說柳三棉。這使柳茹和小雨都很意外。
武娟說:“這個柳三棉可是人長得很秀氣,會作詩。”
“是的。”柳茹說,“他是我本家的一個侄子。”
“武娟,你見過他吧。”小雨笑一下說。
“你真的見過我那個本家侄子?”柳茹有些驚詫。
“見過的,見過的。小雨,你應當知道曉涵的,你們都在圖書館上班,她後來爲什麼嫁給劉道傑,你知道吧,就是因爲柳三棉總是去糾纏她。”武娟說,“柳三棉,挺有意思的,不知他現在結婚了沒有?”
“結過婚了。”柳茹說,“老婆孩子都有了。這小夥子人挺不錯的,就是有些不太務實。和我一樣,大概是多讀了幾本書,總是把生活想得過於詩情畫意。其實,現實生活遠不是書本上所描寫的那樣。柳三棉現在想辦廠,想成爲企業家,總想出人頭地,難呀。你倆都在城裡生活,不知我們鄉鎮的一些事多複雜。”
“什麼城裡人鄉下人,我可這個世道要改一下。人何必要分個三六九等?”武娟從辦公桌下拉出廢紙簍朝裡啐了一口痰說,“我最討厭有些人把自己標榜成什麼城裡人,好象自己很高雅很有文化似的。”
“嘿,你們城裡人就是城裡人呀。”柳茹笑容可掬地說,“吃國家供應,到月有工資拿,我們這些鄉下人,總要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幹呀。一年到頭,這個費那個費,就算有個好收成,到頭來還是一個苦字了得。”
“你就別跟着叫窮了。”小雨拍一下柳茹的肩膀說,“和吳經理結婚後,你不也就成了城裡人?本來你也是吃皇糧的人呀,你是虎山鎮的團委書記,以後說不定還能當鎮長區長市長呢。你手裡拿着黨的錢,還過着五張先生那樣桃園生活,這日子要是換上我,真是要天天唱着過嘍。”
“聽老張說這一次吳經理真是病得不輕,搞不好要有後遺症的。癱瘓,癡呆,手或腳不太靈便,這都有可能。”武娟衝柳茹笑一下說,“真要嫁給他?”
“我哥只是要我和他相處一陣子看,並重沒有叫我立馬嫁人。再說,我也不是沒有人要。”柳茹說着格格地笑起來,“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國家幹部吧。鄉鎮馬上要進行換屆選舉,我還是虎山鎮的兩委成員之一,到時候也許真的能弄個鎮長副鎮長當一當呢。小雨,你是知道的,你們家老苗還幫我出過詩集,多少我也能算得上一個女秀才了吧。”
三個人正在說笑,張苒和苗社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