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天晚上,韓冰抑止不住內心的激動,寫了一篇名爲《明月出天山》的散文。
寫罷後,她還讓黑鐵膽給把了把關。
黑鐵膽看罷說,寫的不錯,不愧是出自宣傳部長之手。
韓冰在黑鐵膽的胸部輕輕錘了一下說,蛋蛋,你敢取笑本宮?
黑鐵膽說,那不敢,但我可以控告你襲胸。
聽了黑鐵膽的話,韓冰不由得笑彎了腰,天啊,就你這硬邦邦的胸部,也配被本宮去襲擊?
黑鐵膽一語雙關地說,作爲男人,還是硬了好,硬了好啊!
韓冰又笑着在黑鐵膽的頭上拍打了兩下說,壞死了,你!
黑鐵膽裝作一臉無辜的樣子說,那沒辦法,男不壞女不壞,我們的壞都是被你們給逼出來的。
韓冰說,不談襲胸了,談談我的這篇文章。
黑鐵膽便點點頭說,好,好,我先朗誦一遍。
李白詩云:“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時隔一千年後,詩人洪亮吉寫下這樣的句子:“日月何處棲,總掛青松巔。”似乎是對李白的呼應和回答。這裡的青松就是天山雲杉。
顧名思義,天山雪嶺雲杉是廣泛分佈於天山山區的樹種。主要分佈在天山海拔1500—2800米的中山陰坡帶。
清代蕭雄在《西疆雜述詩》中寫道:“天山以嶺脊分,南面寸草不生,北面山頂,則遍生松樹。餘從巴里坤沿山之陰,西抵伊犁三千餘里,所見皆是。”
事實上,蕭雄並沒說全面,他受到了那個時代旅行與考察的侷限。今天我們已知道,雲杉沿天山陰坡一直分佈到中亞的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烏孜別克斯坦等國。可以說,天山延伸到哪裡,雲杉就伴隨到哪裡。它與天山休慼與共。
從山地植被垂直帶譜來看,雪嶺雲杉分佈在天山的腰部以上。其上方是亞高山灌叢、高寒草甸、高山凍原和冰雪帶,其下方則是山地針闊葉混交林、草甸草原、真草原和荒漠草原。雲杉是貼在天山胸口和心窩的樹,也是富有某種形而上學色彩的樹。
雲杉是遷徙的樹。它已有4000萬年的歷史,其遠祖可能是青海雲杉和西藏雲杉。在漸新世遷徙到天山和崑崙山,分佈在山區上部。到1200萬年前的上新世,由於造山運動,退居到山區平原。第四紀冰川期後,因氣候回升和旱化,又遷徙到溼潤的山體陰坡。這只是一個大概的描述。事實上,雲杉的遷徙之路已不爲我
們所知。人類的歷史、人類走過的路,是無法與雲杉的歷史、雲杉走過的路相提並論的。
讓我們來觀察一株具體的雲杉樹:高大、挺拔,是它最顯著的特徵。一株雲杉就像一把收攏的巨傘,拔地而起,直上雲霄,堪稱“望天樹”和“摩天樹”。有人曾讚美白楊的挺拔,其實雲杉比白楊站得更直。如果以挺拔爲標準來進行一次樹木的選美,冠軍非雲杉莫屬。
一株雲杉幼苗往往從倒下祖先的腐爛軀體上長出來,越長越大,越長越高,若不出意外,能活400歲左右,長到六七十米高。一株成熟的雲杉就是一座“微型水庫”,蓄水量達2.5噸,年吞吐量爲25噸。雲杉木較脆,在新疆的礦井裡常被用作坑木,當它快要斷裂時,會提前一兩個月吱吱作響,心有靈犀,是一種會發警報的樹。
——如果天山是上帝的長城,雲杉就是天山深處的植物長城。一窩窩、一叢叢、一片片的雲杉林,就像是時斷時續的城牆和烽隧,綿延幾千公里,成爲一座跨越國界的綠色長城。
——它是天山最忠誠的守護者。是天山的儀仗隊、集團軍和綠色方陣,靜悄悄隱藏在天山陰坡。但只要一聲令下,就會千軍萬馬,浩浩蕩蕩,衝出天山。其陣容和氣勢,絕對不是“七劍下天山”可比擬的。
——它是天山交響樂中的琴鍵,天山大合唱中強勁而動人的音符。
——它濃綠滴翠,濃翠侵肌。它的綠既是天山理性的莊嚴,又是天山抒情的揮霍。尤其在冬天,冰天雪地中的雲杉之綠,給人慰籍和希望,不啻是植物學意義上的一種宗教。
夏多布里昂說,森林是人類最初的神殿,是人類宗教建築的原型。基督教堂再現和模仿了原始的森林迷宮,通過能發出風聲和雷聲的管風琴和吊鐘,甚至保留了原始的天籟。對於天山雲杉來說,也莫不如此。一方面,人類在遮天蔽日的原始雲杉林中會懷着某種進入迷宮的恐懼心理,另一方面,雲杉林又提供給人們食物、居住和安全的需要,旅途中的休憩,以及神殿般的庇護。新疆歷史上的佛寺(包括喇嘛廟)和道觀,許多是建在天山的雲杉林中的,或者與雲杉林遙遙相望。現在的情況也大體如此。
對於在林中生長生活的野蘑菇和小松鼠們來說,天山雲杉林又何嘗不是庇護它們的神殿呢?
樹變成了建築、傢俱、工藝品,變成了木漿和紙張。但紙張保留了對樹的回憶。紙上之樹即記憶之樹。
對天山雪嶺
雲杉的記憶可以上溯到《山海經》。書中說,敦薨之山(指天山南坡中段),其上多棕楠,其下多茈草。歷史地理學家認爲,這裡所說的“棕楠”是包括雲杉在內的天山原始森林。對雲杉最早、最可信的記載是《漢書•西域傳》,說烏孫國“山多鬆”。鬆就是雪嶺雲杉,指的是西伯利亞落葉松。這說明2000多年前烏孫國境內的天山地區就有大量的針葉林分佈。
13世紀的邱處機從山東萊州出發,一路西行,發誓要向成吉思汗傳播道教。他追隨西征的蒙古大軍,遊歷了天山和阿爾泰山的許多地方。1222年終於如願以償,得到了成吉思汗的接見,並獲得了這位大帝的賞識。
邱處機在一路傳播道教的同時,也不忘欣賞天山的美景。他的一首寫天山雲杉的詩被他的弟子李志常記錄在《長春真人西遊記》一書中:“銀山鐵壁千萬重,爭頭競角誇清雄。日出下觀滄海近,月明上與天河通。參天鬆如筆管直,森森動有百餘尺。萬株相倚綠蒼蒼,一鳥不鳴空寂寂。”
清代的新疆,是流人的遠土和樂園。發配、謫居邊疆的有王宮貴族、大學士、地方官吏、詩人、藝術家等。在舉目無親、顛沛流離的流放路上,美麗神奇的天山風光是他們心中的安慰——風光起到了鼓舞人心的作用。因此在他們的詩作、散文和日記中,不乏對天山風光的生動描繪,自然也不乏對天山雲杉的記載與讚美。
林則徐從烏魯木齊到伊犁走了一個多月。一路雨雹俱下,寒風凜冽,艱難困苦可想而知。到達果子溝時,他陰鬱的心開始變得晴朗起來,是冰雪中傲立的雲杉樹向他內心投射了一縷大自然的光芒。“今值冬令,濃碧嫣紅不可得見,而沿山松樹,重疊千層,不可計數。雪後山白松蒼,天然畫景,且山徑幽折,泉溜清冷,二十餘里中,步步引人入勝。”(《林則徐日記》)
……進入世紀後,對天山雲杉的文獻記錄少至又少。也許時代變了,人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許生活的忙碌、奔波,已取代了人們在森林裡徘徊的雅興。也許森林已離我們遠去,重新躲進了人類視線之外的羣山深處。
人和森林的分離,不知是人的不幸,或是森林的大幸。
朗誦完畢,黑鐵膽閉上眼睛約五分鐘,似乎是在品味。
韓冰就笑着說,我的書記大人,你就不要再裝神弄鬼了,快說說你的看法。
黑鐵膽說,可以用一個字來概括,那就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