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宋小梅根本就沒有把侯小放往眼裡放。
宋小梅雖然與石磊定了婚,但她的心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黑鐵膽。
上次同黑鐵膽商量了要在《山陽日報》上給作家祖克慰發一個專版,但宋小梅手裡只有兩篇,一個是老虎,一個是豹子。字數上還不夠,宋小梅就給黑鐵膽打電話,想讓他再從祖克慰的手裡弄兩篇。
黑鐵膽說,沒問題,我再發給你兩篇他寫的有關狼的。你挑着用。
宋小梅笑笑說,太好了。
下面這一個是祖克慰寫的《與狼對峙》,宋小梅覺得寫的不錯。
那一刻,我正走在家鄉彎曲的山路上。風,在秋天的原野上輕舞,掠過峰巒、森林。山野上的樹木、草叢,還有一簇簇半死不活的野菊花,在風中搖曳,那些簌簌擺動的聲音,是風的語言,訴說着一個秋天的蒼涼。
山野里長滿柿子,紅丟丟的,鮮紅透亮。那麼多的柿子,沒有人採摘,只有鳥,在柿樹上飛來飛去,尋找着最鮮豔的果子。樹上的柿子,經霜後變得柔軟,鳥就把尖利的嘴,伸進柿子的內部,貪孌地吮食着柿子的汁液。
柿樹之外,還有漫山遍野的楓樹,葉片由綠變紅,淺的紅,深的紅,把山燎原。偶爾有一隻野兔出現,在紅的葉片裡,嘩啦一下,竄出很遠。然後再回過頭,看我一眼,可能是感覺安全了,撒歡似地向山上跳去。
這麼大一片山,除了野兔,除了鳥,看不到更多的人,只有我,在這片山野裡行走。季節的原因,我總感到秋天是荒涼的。事實是,沒有人的地方,你就是沒有荒涼的感覺,大地其實也是荒涼的。
我走的這條路,叫黑風崖,是村莊通往黑風崖的必經之路。左邊是懸崖峭壁,右邊是一條小溪,路就在峭壁上鑿出來的。我走在這條路上,心裡總是撲通撲通的。生怕一不小心,跌入小溪,摔得筋斷骨折。
這是1982年的秋天,我揹着一支土槍,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拐個彎,下個坡,我就走上黑風崖最險要的狹窄小路上。此時,我正在拐彎處,我突然覺得有點勞累,天色還早,我就坐在一棵毛慄樹下,點燃一支香菸,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後長長地舒一口氣,把白色的煙霧緩緩地吐出,感覺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太陽血紅血紅,像一個火球,緩慢地下沉,那一抹紅色的光線,灑在山野裡,整個山林像一片火。我知道,我該回家。我把那支菸掐滅,一手掂着山雞,一手掂着土槍,有點散漫地向山下走去。
我就在這狹窄的小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剛拐過一個V形的彎,我聽到一聲響動,我把眼睛離開路面,擡起頭看了一眼,就這一眼,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我的面前,大概十幾米遠的地方,一匹老狼,帶着三個狼崽,出現在我的眼前。
那一剎那,我的頭皮發緊,頭髮瞬間豎起,後背似有冷風吹過,涼颼颼的。驚愕中,我看到那匹狼向後退了兩步,它的背拱着,尾巴緊緊地收在兩腿之間,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差一點就把身後的狼崽擠
下懸崖。看到狼驚慌的樣子,我抑制着強烈的心跳,努力鎮定起來,我知道,在狼的面前,不能膽怯。一旦出現怯意,就有可能被狼進攻。
在狼的法則裡,沒有怯弱,只有強大。那匹狼很快就站穩了腳步,它蹲坐在地上,身上的毛髮蓬鬆,兩隻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知道,這是狼是發起攻擊的信號。只要我稍微不小心,狼就會衝上來,把我撲倒在地,咬破我的喉嚨。
我從沒有想到,我會遇上一匹狼。嚴格地說,是四匹狼。那三隻狼崽,大約六七個月的樣子,可能是在秋天,食物豐富,三隻狼崽身體強健,儘管它們還小,但隨着母親獵食,使它們學到了捕獵的技能。我相信,只要母狼發出進攻,狼崽就會配合母親,向我撲來。
我下意識地提起手中的槍,就是提了一下,一個很不經意的舉動驚動了那匹母狼。它十分地警覺地向後退了一步,它用身體護着幾隻狼崽,用恐怖的眼光看着我,它的耳朵豎起,嘴脣後翻,露出尖利的門牙,發出輕微的咆哮聲。居住在山裡的人都知道,這樣的舉動,說明狼有點憤怒,發出警告。
一個人面對四隻狼,稍不謹慎,就有可能激怒狼。我不願意這樣被狼活生生地吞下,就不能激怒眼前的這羣狼。我把槍托放在地下,手握着槍管,既不激怒狼,也不離開手中的武器。其實,這支獵槍裡,已經沒有彈藥,那些火藥和鐵砂,都用在我手中提的那隻山雞上。如果狼進攻我,我所能做的,就是用這支沒有彈藥的槍,對付這羣狼。
看到我放下土槍,那隻狼似乎有點放鬆,它舔了舔嘴脣,豎起的耳朵耷拉了下來。但是,老狼依然很警惕地望着我,眼珠子一動不動。是的,狼是不會放鬆警惕的,對待敵人,狼從來都是高度地保持警惕,隨時準備着與敵人搏殺,保護自己。就像我,此時也緊張地盯着眼前的這匹狼,注視它的一舉一動。
人與狼,在這空曠的山野裡,對峙着。我害怕,儘管我知道狼不會主動攻擊人,在沒有把握能擊敗對手的情況下,狼一般不會發動進攻。但我們無法交流,彼此想什麼,對方都不知道。可能一個小小的誤會,就會導致彼此間的判斷失誤,引起一場你死我活的搏殺。也許,此刻的狼,正在想,我會不會向它發起進攻?或者,它該不該想我進攻?
是的,狼此刻非常地怕我,它怕我手中的槍,怕在某一時刻,我向它開槍。一支槍對於一匹能倖存下來的老狼,並不陌生。我看到母狼的眼睛,始終盯着我手中的土槍。槍對於狼來說,有着某種深刻的記憶,可能是很多年前,它見過類似於我手中的這支槍,它就是在獵人的槍口下僥倖逃脫的。
經歷過生死,對一匹狼來說,死其實並不可怕。但我面前的狼,始終處極度的恐懼中,那怕是風搖動樹葉的聲音,都會讓它打一個寒顫。我知道,它怕的是它的孩子,那三隻狼崽,在我的槍下喪命。狼是不是這樣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相信,狼一定想過,它身後還未成年的孩子。不管是動物還是人類都一樣,保護未成年的子女,是一個母親的本能
。
天色越來越暗淡,夕陽已沉入山底,只有那最後的一抹紅映照着大地,我看到老狼身上泛着淺淡的昏黃。四野很靜,只有狼粗重的喘氣聲。還有風,輕柔地舞動着樹葉。還有我,此時我能聽到我的心跳,砰砰作響。
我必須離開,我知道,狼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它們不會退縮。在狼的詞典裡,有一個詞叫鍥而不捨,還有一個詞叫堅定不移。越是危險的時候,它們越是堅持。正是因爲堅定不移,狼才歷盡艱難地生存下來。
當我決定離開的那一刻,我猶豫了。我是該放下手中的槍,還是提起手中的槍?我放下槍,是不是就意味着放棄了生命。可我不放下槍,就有可能讓狼產生誤會。我看了一眼老狼,它的眼睛正盯着我,盯着我手中的槍。
我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試試這匹狼的反應。我向後退一步,槍隨着身體向後拖動,我這樣退了一步,看看狼,那隻狼只是動了一下耳朵,沒有太大的反應。我又退了一步,狼還是沒動。我就這樣,一步步地後退着,一直退到山坡的拐彎處,離開了狼的視線。
我在拐彎處,點燃一支菸,狠狠地抽一口,以此平靜內心的恐懼帶來的起伏。
大約十分鐘,我看見那匹狼帶着三匹狼崽,老狼在前,狼崽在後,相聚四五米遠。老狼走到山坡的拐彎處,在一處很平緩的地帶,四下望望,當老狼確信沒有危險時,扭動一下身子,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瞬間,三匹狼崽快速地跑了過來。
看到這一幕,我驚呆了。原來,狼就是這樣,用肢體語言和氣味,傳遞着不同的信息。
三匹狼崽,來到母親身邊,圍着母親轉了一圈,匆匆走向小溪。老狼看着狼崽已過了小溪,纔不慌不忙地離去。
走到小溪對岸,老狼轉過身,仰着頭,發出一聲長長的嚎叫。那聲音,像是粗獷悠揚的嗩吶,也像跌宕起伏的笛聲。我不懂狼的語言,可我知道,那一聲嚎叫,是友善的,傳遞着某種無法解讀的情感。
那聲長嘯之後,一羣狼,向山林裡走去,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視野裡。看看天色已晚,我沿着那條狹窄的小路,艱難地向家的方向移動。三四里多山路,我走了將近兩個小時。
我後來想起那晚,就感到後怕。我怕的不是狼,而是那條險峻的山路,在昏暗的夜晚,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如果掉下去,不死即傷。可是那晚,除了狼給我造成的恐懼外,我什麼也沒想。事後我多次回憶那晚的情景,總也記不清,我是怎麼安然回到家中的。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時,家人早已吃過晚飯,鍋裡的飯菜都已放涼。母親問過我什麼?我已記不清楚。只記得,母親給我做了一碗麪條,還炒了蔥花雞蛋,吃過那碗麪條,我倒頭就睡,足足睡了一天。
醒來後,母親問:昨晚是不是發生了啥事?我告訴母親:什麼事也沒有,在山上轉的時間長,有點累。
母親搖搖頭,母親說:是不是遇上了狼?我想,我可能做了一個很恐怖的夢,夢中的囈語,與狼有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