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的路上,馬國樑給楚天舒介紹說,紫楊鄉衛生院和全縣其他鄉鎮衛生院相比,在硬件設備上差不太多,醫療器械都很簡陋,連一臺X光機都沒有。
不過,鄉里對衛生院還是重視的,配備了三名院長,最爲難得的是,其他鄉衛生院因爲待遇差,條件艱苦,來的大學生和中專生都跑光了,紫楊鄉還不錯,千方百計想辦法,總算留住了一名具有技術職稱的醫生。
進了院子,馬國樑就指着正在坐診的那名男子說:“楚書記,就是那位。”
此人頭髮蓬亂,留了一小撮山羊鬍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個醫生,倒像是算命先生,楚天舒看他煞有介事的樣子,暗暗好笑,想起昨晚上中年婦女說有一個醫生,還是算命先生改的行,想必就是他了。
此人名叫古順道,五十多歲,年輕時跟村裡的獸醫學過幾天,後來拜一個算命先生爲師,出去晃盪了幾年又回來了,自稱曾在外地學過中醫,還真給老鄉長看好過頭疼病。
鄉衛生院成立時,託了老鄉長的人情,從沒經過正規醫療機構專門培訓的他,就這麼混進了醫生隊伍,八十年代剛開始興評職稱時,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在某野雞刊物上發表了一篇論文,衛生部門考慮再三,勉強破格給他評了個“醫士”。
古順道裝模作樣地給孩子開了藥,一擡頭,看見鄉里一衆領導帶着幾個陌生人進來,忙摘下聽診器,站起來打招呼。
馬國樑要說話,被楚天舒制止了,他看了看古順道,把袖子挽了起來,說:“古醫生,麻煩你幫我量量血壓。”
古順道有些莫名其妙,擡頭去看馬國樑。
在場的人同時看着楚天舒,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
馬國樑衝着古順道點點頭。
古順道慌張了半天,纔想到去拿血壓計和聽診器。
楚天舒將椅子往前挪了挪,指指旁邊的凳子說:“古醫生,今天早上起牀的時候我有點頭暈,你幫我量量看,是不是血壓有點高。”
古順道竭力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將血壓計的打壓帶綁在楚天舒的手臂上,將聽診器的耳塞放到耳朵裡,右手拿着聽診器的扁形聽診頭,抖了半天才把聽診器的聽頭放進血壓計的打壓帶裡。
楚天舒說:“古醫生,別緊張,慢慢來嘛。”
古順道左手扶着血壓計,右手扶着聽診器扁形聽診頭,說:“這位同志,你一看就是大領導,我還真有點緊張。”
楚天舒轉頭去看馬國樑,笑道:“哈哈,看來古醫生不僅會看病,還會看相啊。”
旁邊的人跟着鬨笑起來。
古順道當過算命先生,察言觀色的能力還是有的,這些年能在衛生院裡混下去,得益於他有點中醫的底子,也認識幾個字,照着藥品說明書,治療個頭疼腦熱的,還真不在話下。
楚天舒一行進門的時候,古順道用餘光就看見了,馬國樑是鄉里最大的官,在此人面前言行舉止中還帶着幾分恭敬,他一眼就認定楚天舒是位大領導,而從神情上看,楚天舒的神采奕奕的,不像有高血壓的樣子。
所以,當楚天舒提出請古順道幫忙量血壓時,他的心裡頓時慌張起來。
聽了半天,古順道擡起頭,看着楚天舒,那樣子有幾分尷尬。
“多少。”楚天舒問。
古順道說:“這位領導,我看你血壓不高,倒是昨晚上有可能受寒了。”
嗯,楚天舒哼了一聲,說:“我問你,我的血壓是多少。”
古順道吞吞吐吐地說:“大概……大概高壓120,低壓80。”
“哦,很標準嘛。”楚天舒說着,從古順道手裡拿過聽診器,問道:“古醫生,平時你都是這樣給病人量血壓的嗎。”
“是……是……”古順道緊張得滿頭冒汗。
“來。”楚天舒說,“古醫生,請你再給我量一次,看看我的血壓真的就那麼標準嗎。”
楚天舒說着,幫着古順道將聽診器的聽診頭在他面前比劃着,問道:“古醫生,你剛纔確實聽到了聲音。”
古順道點點頭,臉上卻冒着豆大的汗珠。
“我的古醫生,你剛纔把聽診頭放反了。”楚天舒質問道:“請問,你聽到的聲音是從何而來。”
古順道反覆看了看聽診頭,不知所措地低下頭,重新把耳塞塞進耳朵裡,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聽診頭放到楚天舒的肘彎處,隨後不停地捏着打氣皮球。
反覆了幾次,古順道終於取下耳塞,一邊解着打壓帶一邊說:“我反覆量了量,還是高壓120,低壓80。”
楚天舒沒說話,拿過聽診器,開始給自己量起血壓來。
楚媽媽是縣醫院的護士長,平常血壓比較高,楚天舒很小的時候就會用聽診器的方式給楚媽媽量血壓,後來和白雲朵在一起,爲了冒充醫療器材經銷商,曾經也研究過聽診器之類的器材。
其實,楚天舒看見古順道拿着聽診器給孩子看病,就覺得他的動作不協調,有點忽悠糊弄的味道,便提出讓他給自己量量血壓,這傢伙一緊張,連聽診頭的正反搞錯了竟然還不知道,這也太奇怪了。
楚天舒將耳塞往耳朵裡一塞,就覺得不對頭,隨後取出聽診頭,反覆看了看聽診頭,又用手指在扁形聽診頭的震動膜上輕輕敲了敲,他愣了一下,猶豫了片刻,將聽診頭放到自己的心臟部位。
只聽了一會兒,楚天舒拿着聽診頭,擰下來一看,裡面已經被油污阻塞住了,原來,這個聽診器就是一個擺設,早就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馬國樑的臉上一下子堆滿了不快,他拉長了臉說:“古順道啊古順道,你就是這樣當醫生的,這麼多年來,你就是這樣給鄉親們看病的嗎。”
古順道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自己脫下了白大褂,退了出去。
馬國樑罵道:“這種庸醫真是可惡,必須開除。”
楚天舒說:“馬書記,像他這樣濫竽充數的庸醫固然可惡,可是,爲什麼他能夠混這麼多年,根子並不在他身上,而是縣裡的醫療力量太薄弱,醫療體制有問題。”
馬國樑這才如實彙報說,紫楊鄉衛生院的三名院長,有兩名是村委會支書和村委主任,年齡大了,不適合再當村幹部,就調到鄉衛生院當領導,原先有一名懂業務的副院長,早在三年前就辭職南下了。
因此,古順道纔有機會成了有技術職稱的“稀缺”人才。
楚天舒聽完了馬國樑的彙報,半天沒有說一句話,他只覺得鼻子一陣發酸,沉痛地說:“老馬啊,這麼多年,不知道有多少病人在這裡被誤診,病情被耽誤,我們廣大的老百姓纔是最大的受害者,當然,這個主要責任也不在鄉里,但這種現象必須徹底得到改變,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馬國樑點頭連連稱是。
這時,楚天舒的手機響了。
一看,是霍啓明,楚天舒一邊把手機放到耳邊,一邊向外走去。
“楚書記,您好,我是霍啓明。”
昨天晚上救人成功,霍啓明已經從朱曉芸那裡得到了消息,他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其實就是想邀功。
楚天舒洞察他的心思,說:“霍局長,昨晚上你處置得很及時啊。”
“哪裡,哪裡,這是我應該做的。”霍啓明得了表揚,自是很高興,他順嘴又拍起了楚天舒的馬屁:“還是書記您的決策太英明,太正確了。”
楚天舒沒有跟着霍啓明的思路走,而是單刀直入地說:“霍局長,你這個電話來得又很及時,我正想請你幫忙搞一個調查。”
“好好好,沒問題,請指示。”霍啓明心裡樂開了花,領導能不斷把艱鉅的任務交給自己,這可是莫大的信任,看來,當“三合一”之後的一把手很有希望嘛,他忙說:“楚書記,您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請你組織對全縣各鄉鎮衛生院、相關醫療機構進行一次全面細緻的普查。”楚天舒說:“包括醫療器械等固定資產、目前的債務結構、各類人員構成等等,要求詳細、準確、真實可靠。”
自從當了衛生局長以來,這一筆糊塗賬霍啓明就從來沒有搞清楚過,他有些頭大地說:“楚書記,這個工作量不小啊。”。
楚天舒頓時嚴肅起來,說:“霍局長,一個鄉鎮少說也有三四萬人,連一名像樣的醫生都沒有,這幾萬的健康拿什麼來保證,你告訴我,全縣有多少鄉鎮衛生院像紫楊鄉這樣,要器械沒器械,要人員沒人員,假如昨晚上弄成了慘劇母子雙亡的慘劇,又該誰來承擔責任,是你這個衛生局長,還是我這個縣委書記。”
聽楚天舒發了脾氣,霍啓明不敢再強調困難,只說:“楚書記,我們一定全力以赴,進行一次全面的認真調查。”
楚天舒問:“需要多長時間。”
霍啓明說:“我們集中人力,爭取儘快吧。”
“不行,你回答太模糊。”楚天舒想了想說:“我要明確的答覆,給你們十天的時間應該夠了,我回到縣裡就必須提交給我。”
不等霍啓明多說什麼,楚天舒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