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付大木舉例說,沿海某地被央視曝了光,省裡出面去掃黃打非之後,酒店的老闆幹不下去了,怨聲載道,幾萬小姐被趕跑了,房屋出租、餐飲業、服裝銷售、化妝品商店等等服務鏈條受到了極大影響,一些外地的小商小販也陸續撤離,去別的地方圖謀發展。
隨着這些消費羣體的流失,財政收入銳減,掃黃打非對經濟的影響之大出乎意料啊,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但是誰也不願意說出口,因爲從中央到地方,掃黃打非是清除社會醜惡現象,你要有異議,只能說明你的政治立場有問題。
楚天舒雖然心裡十分認同付大木的觀點,但表面上還要與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尤其在口頭上不能輕易認同,他是縣委書記,主管上層建築和意識形態,說話辦事不能偏離這個身份太遠,一旦以訛傳訛傳到某些媒體的耳朵裡,很容易招來炮轟。
見楚天舒沒表態,付大木沉吟半晌才說:“小楚,我是縣長,看問題的角度也許不同啊,我聽說,前天晚上公安局就把一個來南嶺投資的江浙客商給掃進去了,這簡直是胡搞,見了老陶,我是要批評他的,照他這樣下去,不要說新的客商不敢來,怕老的也難留住。”
對於付大木賊喊捉賊式的示好,楚天舒自然聽得出來,他說:“大木縣長,你是政府一把手,更注重經濟建設和地方保護,這麼想也不無道理,其實我也很爲難,不打吧,怕氾濫成災,打吧,招商引資有難度,財政收入肯定會下滑。”
“不僅要下滑,下滑的幅度肯定不會小。”付大木說:“這掃黃打非是上面的要求,該掃的要掃,該打的也要打,我只是覺得不能過,當然,這不是說我們要靠**服務來發展經濟,但真的不能搞得太乾淨了,現在是什麼年代了,哪個地方不是這樣,小姐們也得生存,我們把她們趕走了,等於流失了一個龐大的消費羣體,將一個產業鏈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即使將來得到了精神文明示範縣又有什麼意義,那還不是虛的。”
楚天舒一邊聽着,一邊不住地點着頭,難得付大木有這麼一次開誠佈公的袒露想法,而且,有些話說得很到位,他完全贊同。
賣*淫嫖*娼無疑是社會的醜惡現象,政府不能放任自流,但也不能把它視作洪水猛獸,它只不過是社會發展進程中所帶起來的泥沙,不會由此改變社會,動搖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
而當下社會的主要矛盾,集中體現在就業問題、養老保險問題、最低生活保障金問題、高房價問題、腐敗問題,凡此種種,才真正涉及老百姓的切身利益。
可以想象的出,如果將一個賣*淫小姐和一個腐敗分子同時掛牌遊行,並且允許觀衆吐口水的話,首先淹死的一定不是小姐,而是貪官。
過去,楚天舒一直以爲自己與付大木永遠是對立面,沒想到在對待經濟發展與掃黃打非的觀念上,又與付大木達成了絕對的一致。
看來,在任何時候或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有永恆的對立,也不可能有永恆的統一。
楚天舒當然不能在付大木面前這麼說,但他卻可以這麼想,他不可以表露他的想法,但不能不表明他的態度,否則,付大木一定會認爲自己沒有接收到他來示好的信號。
於是,他興奮地說:“大木縣長看問題真是一針見血,只是有些想法,我這個當書記不好像你這麼直接說,不過,有一點我們是共通的,就是希望南嶺發展得更快更好。”
付大木故意討巧地說:“小楚,怪不得縣裡很多的幹部羣衆在說,你是這些年來最稱職的書記,就憑你這能力和水平,遠的不敢說,當青原市的副市長肯定是富富有餘的。”
楚天舒一聽,爽朗地大笑起來。
近一年來,付大木還沒有見過楚天舒在自己面前這麼爽朗地笑過。
楚天舒笑完才說:“大木兄啊,這話可不能亂說,傳到市領導那裡,有了誤會就不好了。”
付大木聽楚天舒親切地叫了自己一聲“大木兄”,心裡頓覺與他親近了許多,看來,恭維的話誰都愛聽,一向冷硬死板的楚天舒也不例外,便順了他的話說:“即使傳到市領導的耳朵裡也沒有什麼,這是大家在議論,又不是你自己說的。”
“不好,傳出去總歸是不好。”楚天舒搖了搖頭,說:“說心裡話,外面怎麼傳不去管它,我現在就想,如何把南嶺經濟抓上去,讓老百姓的生活得到改善,等到哪一天離開這個崗位的時候,幹部羣衆不在背後戳脊梁骨吐口水就行了。”
付大木聽楚天舒這麼一說,心裡暗暗冷笑,你說得倒是冠冕堂皇,實際上還不是想在南嶺幹出政績來,進而實現你升官的政治野心。
想到這裡,付大木忙堆上笑臉,說:“是的,是的,小楚老弟啊,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哦,對了。”楚天舒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說:“大木兄,有個情況我跟你通個氣,我想最近請省裡幾位經濟學家來縣裡看看,讓他們給我們把把脈,出出招,我感覺,以縣裡目前的狀況,光靠招商引資成效還是有限,有必要打開思路,從南嶺的實際出發,找到一條有南嶺特色的發展之路。”
“是的,我非常贊同,離開了南嶺實際來談發展,過分依賴外地投資來拉動,終歸不是長久之計。”付大木順杆子往上爬,說:“小楚,浮雲礦場的黃固找過我好幾回了,明年開春之後,他們打算大規模開採了,放馬坡到底怎麼個說法,政府得有個意見,不能總這麼擱置下去啊。”
在家族利益的驅使之下,付大木還是忍不住打破了短暫的和諧氣氛,他再次把放馬坡是否交給浮雲礦場大規模開採的難題擺在了楚天舒的面前。
楚天舒說:“大木縣長,離開春還有段時間,這個情況我們再好好思考思考,回頭也可以聽聽經濟學家的意見。”
“也行吧。”付大木說:“不過,山坳村與浮雲礦場的矛盾由來已久,這事早定早了,我很擔心久拖下去,弄得不好又會出什麼亂子,再就是,浮雲礦場是縣裡的利稅大戶,他們明年到底有多大的生產規模,直接影響下一年度的財政預算。”
“你說得對。”楚天舒說:“我們不能單純從某一個方面看問題,最好能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既保證縣裡的財政收入不受太大的影響,又能徹底解決山坳村與浮雲礦場之間的矛盾。”
這個話題不投機,該表達的也都表達到位了,付大木正準備離開,陶玉鳴敲了一下門進來了,他一看付大木也在,便說:“不好意思,兩位領導談,我在外面等一下。”
付大木擡擡屁股,說:“老陶,別等着了,我們已經談完了,你有什麼事就給楚書記彙報吧,我這就走。”
楚天舒說:“大木縣長,你別走了,來得巧不如趕得好,乾脆讓老陶一起彙報吧,免得他給我彙報完了還要跑你那去一趟。”
付大木把擡起的屁股又放下,說:“也好,也好。”
陶玉鳴暗想:昨晚上胡曉麗單獨與楚天舒見面之後,楚天舒當即答應放人,今天一大早,付大木又主動跑過來,和楚天舒談得熱火朝天,看上去似乎很投機,很愉快,莫非他們真的講和了,有可能,太有可能了。
陶玉鳴拿出筆記本,說:“昨晚上專項行動的結果出來了,一共抓獲了二十八名違法亂紀的人員,查封了違規經營場所三家,停業整頓十二家,收繳違規資金和罰款收入累計三十二萬五千六百二十八元。”
付大木說:“老陶,成果不小哇,看來我這個縣長可以讓給你當了,每天只要帶着人去抓人罰款,這麼一年搞下來,南嶺縣的財政收入可以翻番了。”
陶玉鳴遭了付大木的嘲諷,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那裡,只能尷尬地苦笑。
楚天舒站出來打圓場,說:“哈哈,老陶,剛纔我與大木縣長已經統一了思想,這種專項突擊行動,不搞肯定不行,搞過了也不行,關鍵是要加強日常的檢查監督和普法宣傳,像石花大酒店、光明大酒店、南嶺風光會所這些正規經營單位,動不動就停業整頓,不僅影響南嶺的地方形象,也影響經濟發展。”
陶玉鳴只得連連說是,心裡卻是苦不堪言:你們兩個神仙打架,我這個小鬼夾在中間左右爲難,現在你們兩個神仙不打架了,我這個小鬼還是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裡外不是人,這鳥活真他媽的沒法幹了。
告辭出來,坐到自己的辦公室裡,付大木長出了一口氣,他覺得今天扮演的角色比胡曉麗昨晚上扮演的角色還不光彩。
其實,說到底,人一旦進入到了官場這個圈子中,沒有政治野心是不可能的,不同的是野心的大與小,實現野心的可能性高與低,方法的優與劣。
我自己如此,楚天舒也如此,其他人照樣如此,如果楚天舒真的能高升也不錯,縣委書記的位子空出來,何嘗不是自己的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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