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夜逃跑
它睡不睡?要是它也睡就好了。唉,真可憐,一個人的命運竟然決定在一隻沒有人性的畜牲身上……這樣想想,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覺醒來,他糊里糊塗的,不知自己在什麼地方。屋子裡漆黑一團。待明白自己的處境和馬上要做的事情時,他心頭一陣發緊,恐慌得頭皮都麻了。
他不敢開燈。注意傾聽着樓內的動靜。這會兒,他的耳朵特別靈敏,好象有特異功能似的,聽得出樓內每一個細小的聲音。
馬小寶的房間裡沒人,橫肉打手在熟睡,均勻地發出呼吸聲。二樓也是一輕一重的熟睡聲。樓下的狗,好象沒有動靜。
爲了安全起見,他聽了好一會,確定他們都在熟睡時,才行動起來。這次行動的成敗,對他意味着什麼,他相當清楚。所以每一個動作,他都非常小心。
他慢慢坐起來,聲息地穿衣服。特別是系褲帶,他緊緊抓住皮帶頭,將另一頭緩緩穿過去,不讓它發出一點聲響。
爲了逃跑方便,他將西裝的蘇扣也扣上了,以免衣襟被什麼掛住,影響逃跑速度。穿好衣服,他把那個棕色皮包,夾在腋下,挪步到門口。
稍作停頓,他輕輕搬開椅子,將門打開一條身子能出去的空檔,先把頭伸出去偵察。對面房間裡的燈光,立刻刺進他的眼睛,他吃了一驚。
鎮靜後,他見樓面上昏黃的燈光,象煙霧一樣瀰漫着。外灰濛濛的,萬籟俱寂。
他這才把腳跨出去,腳尖踮地,分三步,挪過對面房門的燈光,來到樓梯口。樓道里一片漆黑。他用心聽了聽,橫肉打手還在酣睡。就開始移步往下走。一步,兩步,三步……每走一步,他都心驚肉跳一下。
象走鋼絲,一步一步,他手扶牆壁,艱難地往下挪動。
好容易挪到一個平臺,停住。他知道二樓到了。仄耳細聽,裡面一間房間裡兩個人的呼吸聲,非常清晰,連他們的心跳聲都能聽得出來。
其一個象吹泡泡,在打着輕微的呼嚕。這是英俊打手的聲音。他們都在睡覺。他就壯膽繼續往下移步,一步,二步,三步……還是一步一驚地往下走去,如一個鬼神,在黑暗裡活動。
兩腳終於着地。他到了底樓,停住。
底樓黑糊糊的,只有後面廚房裡的白瓷磚,泛着微弱的亮光。他將身子貼在牆上,先聽上面人的動靜,沒有;再聽後門外狗的動靜,也沒有聲息。
他穩了穩心跳,向後門挪去。只四步,就踮腳挪到了後門口。他把耳朵貼到門上聽,門外隱隱有狗的呼吸聲。他細緻辨別了一下,聽不出是它睡着的呼吸,還是醒着的聲息。
他的手摸上了那個門閂,輕輕地,輕輕地,往一頭拔。一點聲音也不能發出來。現在稍微弄出點聲音,就等於要了自己的命。
悶閂聲息地拔開了。他好一陣激動,只要打開門,一閃身出去,就成功了。
他將身子往後退了一下,吸了一口氣,憋足一股勁,作好出其不意衝出去的準備。只要狗反映遲鈍那麼一二秒鐘,他就可以跳出它的鐵鏈活動範圍。衝出去,往人家多的地方逃……他想好了,開始運氣鼓勁,準備拉門。
門拉開了一條縫,縫裡鑽進來一股風,還有一道鐵棍一樣灰白的亮光。外面沒有什麼動靜,說時遲,那時快。他用力一拉,拉開一道人能衝出去的空檔,猛地跨步撲出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有個黑影從門外向他猛撲過來,發出鬼哭般的一聲咆哮:“嗚——嚎”
劉林峰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往後直退,紮腳不住,仰天倒在水泥地上。
這時,樓上亂起來了。
“誰?快起來!”有人腳步繚亂地飛奔下來。
“啪。”電燈亮了。
劉林峰閉上眼,絕望地蜷着身子,縮成刺蝟似的一團。沒捱打,身上就刀戳一樣地痛起來。
“混蛋!”那是橫肉打手的怒吼,然後飛起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英俊打手更毒辣,撲下來後,死勁往他胸部踢,邊踢邊叫罵:“王八蛋,我叫你逃!”
然後拼命踏他的腿,想踏斷它,“我讓你逃!”
劉林峰死死抱住頭,護住胸,只覺身上一處處被大火燒着了……
“不要打啦。”那女子站在樓梯口,聲嘶力竭地叫道,“打死他,你們還要不要錢了?”
兩個打手這才停了手。着他,氣得呼呼的,罵罵咧咧起來。橫肉打手說:“媽的,這混蛋是該打,欠錢不還,還想逃跑。”
過了一會,他們一起上來拖他。把他象狗一樣拖上樓,拖進房間,擲在牀上。
劉林峰絕望了,想從三樓口跳下去自殺。這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舊傷未愈,又添了一身新痛。傷痕累累,他渾身痛得象有惡狗在咬。
身上的傷還能忍受,心裡的痛卻更加難以忍受。讓他深感悲哀的是,這些上去都很體面的人,爲了幾個錢,就都變得這麼殘酷。
這世上,有人是野蠻的兇狠,而有人是則明的殘酷。爲了錢,他們都在不擇手段地損人利己……這是他下海前,怎麼也沒有想到的。
他高畢業後,連續參加了兩次高考,都以幾分之差而名落孫山。回生產隊勞動了兩年,他就被隊裡選爲生產隊會計。二十四歲那年,他經人介紹,談了一個對象,他爹孃幫他在馬路邊,砌了兩間七路頭瓦房,成了親。
新娘子漂亮賢惠,勤勞能幹,他很愛她。小兩口恩恩愛愛,令人羨慕。
後來他被一個插村幹部,提拔當了村辦鎖廠的會計。他賬目清爽,做人也實在,而且勤勞能幹,思想積極,受到了廠裡職工的一致好評。
漸漸地,他的威信超過了廠長陶新福,這就引起了陶的不滿。陶就處處刁難他,壓制他…。。性格剛直的他一氣之下,辭職不幹了。他想出去闖蕩,那年他二十八歲。
可他還沒有走出村子,陶新福就在與心腹馬小軍和石兵等人喝酒時,打賭說:“他劉林峰要是能闖出名堂來,我就爬給他。他太老實,又不懂事,僅憑這兩條,就註定要失敗。別的不說,我舉個小小的例子,你們就知道了。一次,我到鎮上開會,會議結束,我騎車往回趕,正好碰上鎮工辦主任唐忠良,我想跟他搞好關係,對廠裡肯定有好處,就請他去飯店吃了一頓飯,吃完飯,還給他買了兩條煙,四瓶酒,總共才一千多元錢。我這是爲廠裡請的客,應該由廠裡報銷。可劉林峰卻說啥也不肯,說這是我私人請客……哼,這種人到社會上,能吃得開嗎?”
劉林峰聽到後,氣得鼻子冒煙。讓人帶口信給他說:“你陶新福別小瞧人,我劉林峰要是出去,不幹出點名堂,就決不回來見你!”
於是,劉林峰就來到蘇南,先在村裡的一個建築小老闆手下當財務,後來那個小老闆虧本破產,他又去另外一個工地學做預算和資料。這個工地結束後,他一時找不到事做,就自己試着跑工程。沒想到一跑,就跑入了一個漿糊圈,被搗漿糊人搗得暈頭轉向。但他一直想着與陶新福賭的氣,就臥薪嚐膽,拼命努力,把家裡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孤注一擲。
但他哪裡想到,這些錢不是給騙子騙吃騙喝騙紅包騙押金騙了,就是白白送給了那些朝南坐的人。最後荒不擇路,他做了一個墊資活,回村裡偷偷向鄉親們,借了錢墊進去,卻一直要不回工程款。這樣,只幾年時間,他就被搗漿糊人塗了一身漿糊,一身漿糊又粘了一屁股的債務。
瀕臨絕境時,老天有眼,終於讓他接到了一個分包活。這是個兩百多萬的裝潢工程,如果順順當當地做下來,他就翻身了,就可以揚眉吐氣地,回去見陶新福了。
然後請人把兩間七路頭瓦房,翻建成樓房,也象在外發了財的小六子那樣,神氣活現地站在樓上,對着鄉親們傻笑。所以,他非常重視這次機遇,請了幾個高素質的技術人員,和一批專業隊伍,每一個細小的部位,都嚴格按照圖紙和規範施工。
他想,寧願少賺一點,也要做做好,給自己樹個口碑。也就是說,他要憑質量贏得總包方的好評。可他抓了大事,卻疏忽了兩個細節,又栽了。
一次是總包方來了一個人。這個人是總包方羅總經理的一名親戚,很少來工地,劉林峰不認識他。他說他姓石,羅總派他來送一份資料。
他來的時候,恰好午剛過,工地上的飯菜都吃光了。劉林峰趕緊讓人到街上,買了一客十元錢的客飯給他吃。這是最好的客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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