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縣長王玉兵大概四十來歲皮膚黝黑個子精瘦外貌平淡無奇就跟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大伯似的沒想到這一開口說起話來火藥味能嗆死人。我跟這位同志不太熟來北川前跟身邊人瞭解過一些大家說他是從鄉鎮局委一步步幹上來的還在企業掛過職能算半個實幹家了。而且據卞秘書介紹這位同志有個很恐怖的外號叫做大炮不過剛纔進來時我左看右看無論如何都不能把他這麻桿身材跟那彪悍匪號給等同起來——但是後來我糾正了自己這種以貌取人的偏頗看法。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隻能這麼說。
此刻王縣長瞪着自己的搭檔神情恨恨不已似乎有心要把老朱那胖大的身子一口吞了一樣樣子怪嚇人的。“朱書記這次換屆你拍拍屁股走了人剩下這個窟窿要誰來填?怎麼填?現在上級領導在這裡你是不是應該當着大家的面給北川留一個交待?”他面朝老朱不依不饒地追問措辭相當火爆。
我坐起身子來接過服務員遞上的茶杯嘴上沒說話但是心裡着實爲這其貌不揚的縣長喝了一大彩。雖然還沒聽明白他到底要說什麼就衝這指名道姓叫板的勁我覺得那是真他媽牛。
朱高志跟我並排坐在主位的沙裡中間就隔着一張茶几他的神情我看得非常清楚。突然遭遇奇襲老朱先是莫名其妙的樣子然後迅轉過臉來瞟了我一眼。我把臉上表情放平淡了不動聲色地笑笑繼續抽菸喝茶現在我不想說什麼。很明顯眼前這位王縣長來此間之前肯定做過充分準備是要鐵了心地到市委書記面前放上一炮搗搗某人的屁股——而且是以不計後果的方式。我感覺大炮威名之下這個戲非常值得一看。
朱高志把臉轉回去瞭然後搖了搖頭。“玉兵縣長我知道你對我有看法中或者說成見吧。”他沉吟了一會後徐徐地說“但是個人的問題可以單獨探討嘛。在這樣的場合說這樣的話除了表示你的情緒很激動思想不冷靜之外還能證明什麼?和而不同嘛看問題不要太偏激。”
“玉兵這位同志什麼地方都好工作能力也強就是性格上不夠平和啊。”老朱側臉過來看着我然後端起杯子也開始喝茶“這些小事情上我提醒過他很多次也爭論過很多次但是沒辦法啊——”他又搖搖頭好象很遺憾的樣子。
“小事情?”看樣子王縣長真的怒了霍地站起身來“你朱書記眼睛高看什麼都是小事財政困難是小事老師工資是小事教育經費是小事全都不值一提對吧?”然後這位可敬的縣長大人說到更激烈的地方好象有點難以自控的意思居然直接用手指到我這個方向說出振聾聵的幾句話來嚇了我一大跳。“對於你來說什麼才能算大事?”他怒不可遏地說“領導高興了是大事上級滿意了是大事自己上去了是大事別的都不算什麼是吧?”
我倒!看着縣長大人點過來還有點微微顫的手指我直接愣住了立馬在腦子裡考慮他是不是有病還有就是此人怎麼當上縣長的這個問題——應該屬於國民黨特務啊這位同志怎麼就讓他給混進咱們的革命隊伍裡來啦?稀有動物啊太他媽異類了!
顯然在這一點上縣委書記跟我的看法完全相同他轉臉看着我無可奈何地嘆口氣“你看沈書記玉兵同志向來就是這樣我跟他共了三年的事沒辦法都習慣了。”他的樣子倒是顯出忍辱負重的委屈來“您也別介意他對領導就這態度性格嘛呵呵——”
我皺皺眉頭朝着激動不已的縣長同志作個手勢“你坐下搞什麼?”我責備他說“怎麼說話的?還指上了——我沒得罪你吧老大?”
縣長大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回過神來趕緊連聲道歉“對不起沈書記。”他的囂張氣焰立刻收斂下來很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是指你只是打個比方——”
“比方有這麼打的嗎?沒頭沒腦怪不得人家說你是大炮。”我打斷了他的話“說說看教育經費是怎麼回事?這個上面出問題那可是頂風作案上面三令五申——”
“哎——沈書記你可別搞偏聽偏信!”沒等我說完朱高志就插言進來“王縣長說的這個事情紀委都來查過好幾遍結論全在那裡寫着也就是操作上違了點規可沒說要誰承擔責任——”
“紀委沒提就代表你沒有責任嗎?那這個責任究竟應該誰來負?”王縣長忍不住又從椅子裡彈起身同老朱大聲爭辯起來一張黑臉漲得通紅脖子上青筋直跳顯然已經動上了肝火。
兩位一把手一個攻一個守七嘴八舌地說道開了。我眼瞅着這場熱鬧覺得很好玩——我打電話讓他們來居然是看他們吵架的倒也希奇有點不知所云感。身後的卞秘書身子一挺就上來了瞧他的樣子好象要是上前阻止一個我朝他晃了晃手指意示他不要多管閒事。
漸漸地二樓這間小會客室裡硝煙瀰漫開來一胖一瘦兩位黨政領導的態度逐次升級。聲音越來越大提及的事情越來越多攻擊範圍越來越廣使用的語言也越來越朝着下三路展。
“娘希匹!”朱高志同志的華麗措辭堪比電影裡某位著名光頭大反派“王玉兵你什麼意思?揪着一件事情沒完沒了跟我鬧了這麼久連個會也開不好大會大吵小會小吵——現在我人還沒走呢你他媽這是不是有點太過分?”
“走你mB!”王縣長的大炮腔語驚四座這位同志罵起街來更不含糊手上還帶張牙舞爪的動作“要走你把這長樓也一塊帶上我們北川不需要這玩意!”他的手指又在四周指劃一圈這次更離譜我們這些旁觀者全部給圈到了他的範圍裡“現在外邊傳的那些口訣歌謠都是罵的什麼你說說看?屁股坐了一棟樓是指誰?”
我咧嘴笑了笑想起流傳很廣的關於領導作風那個段子。不過老實說王縣長說法有點問題段子好象不是他描述的意思。還有這位老大的這種說話方式明顯缺乏攻擊邏輯會讓人覺得他把在場領導都給諷刺了——在他的手指比劃下我看見卞秘書的臉色很不好看應該是覺得他這麼指着我手舞足蹈地未免太過逾越無行。
卞秘書用非常大的音量咳嗽了一聲估計是想提醒一下兩位失態的縣領導但是完全沒有效果人家只當他放了一屁——特別是王縣長兩眼通紅好象已經失去理智。“你朱書記當然可以一走了之把屁股留給別人來擦——幾千萬啊咱們財政收入纔多少?要還多少年錢?你他媽還有沒有良心?講不講道德?”
良心?道德?嗯我覺得這位縣長大人確實缺乏邏輯至少可以肯定在政治上他是一個文盲嗯很牛的文盲。
相比之下老朱就顯得沉穩多了雖然說話也帶火不過條理清晰層次分明口頭上絲毫不落下風。如果說這是一場辯論賽的話那麼縣委書記的視角絕對比對手高出不止一截因爲一針見血就能點出對方言辭中的毛病。“王玉兵同志!我提醒你一點!”他敲了敲面前的茶几提高了音量“你應該懂得法律!說話要有理性要客觀要講證據!不要把自己弄得象個憤青!”老朱就象開會做報告一樣高屋建瓴就算是指責的話也透着股大氣從容的勁兒“北川財政困難誰應該負直接責任?你這個一縣之長、政府法人是不是可以在自身找找原因?財收稅收啊開源節流啊這個引資招商你們把工作做到位了嗎?”
我張大了嘴欽仰地望着侃侃而談的縣委書記突然現他的牛逼程度出我的想象有點象我們敬愛的省委書記了。呃我的意思就是說朱書記高竿的地方在於能把一場非常具體的人身攻擊不着痕跡地引到政治扯皮上去連消帶打反客爲主——***這纔是真牛!
兩位牛人繼續糾纏我沒有去阻止由着他們即興揮互相攻忤。兩人身後各自坐着幾位同志也是面無表情司空見慣的樣子顯然對於兩位縣領導的爭吵大家已經看多了習以爲常——估計北川的黨委會就是這麼開過來的。
在邊上又墨跡上幾分鐘我才總算聽出點門道來原來是老長老長的一個故事。
話說北川縣的最北部有個偏僻小鄉名叫石窩子(什麼垃圾名字?一聽就是個鳥不拉屎的窮地方汗!)就臨着長川江邊上自古有句老話叫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是有道理的前年長川江北川段洪澇過了歷史水位這石窩子鄉就吃到洪水整個鄉被泡了個把月雖然沒死人但是房子基本倒塌很有點損失。
百姓受了天災政府救助還是非常到位的災後搞重建省市兩級按人頭撥下安置款合着有三千多萬給大家蓋個房子修修農具什麼的結果出了點狀況。
倒不是說誰明目張膽地在這活命錢上伸手——現在的領導都門清火中取栗油鍋撈錢的買賣太過聳人聽聞大家幹起來還是有忌諱的——出了狀況是說這錢還沒來得及撒出去突然搞了個撤鄉並鎮石窩子鄉莫名其妙給劃到鄰縣去了。
於是乎熱鬧起來。鄰縣西江也是長川市轄的縣域人家領導一早也盯上了這筆款子接收之前就來北川討要還威脅放話說否則就不受那破鄉。可是錢到了帳上就等於進了虎口的肥羊怎麼能讓它從眼皮底下給溜了呢?於是縣委書記朱高志同志揮出強大的攻關才能親自帶隊奔赴省城財廳、民廳、教育廳若干部門轉上一圈歷時半個多月瘦了n公斤總算搞定了方方面面把這筆戴帽下來的專項款子改了性質弄成教育扶持撥款終於留在北川財政的帳上。西江那邊也沒什麼可說的賑災款省廳另行撥付一個子不少——咱們政府大財政上其實並不缺錢關鍵就看用什麼名目把它給套出來能弄出來的那叫真本事。不能不承認在這個事情上老朱同志表現出非一般的水平和魄力爲北川財政作出了重大貢獻。
錢確實踏踏實實地到了手上應該說是皆大歡喜大家除了佩服縣委書記的工作能力外誰都沒想法。只不過後來事情變了點味王縣長脾氣就是指這個——款子沒有用在什麼**教育上那是肯定的只是在那邊過賬應付了一番然後毫不停留地流到縣委辦公樓的建設上順帶還在招待所裡還搞了個休閒山莊的項目其中就包括我們現在身處的這幢長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