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儀好象知道我要說點什麼。“跟蘇靜美有關,對嗎?”她的笑容很淺,有點嘲諷的
?意味。
我不好意思地點頭,自覺心思給人窺破,有點無趣感。
??她凝視着我,看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想有必要提醒你,就是關於你和蘇靜美的關係
?。”她的笑容漸漸收斂,神情嚴肅下來。“這一點上,我們取得過共識,不是嗎?”
她在問我,卻沒有等待我給她答案。“你沒有權力再提她的事情,從現在開始,你的任
?何一個行爲都與她無關。”她說,“蘇靜美的情況也不需要你操心,組織上自會處理。”
我呆了一下。“是的,我明白。”我喃喃地說,“對不起。”
??“還是讓你瞭解一下吧,從你的情緒考慮。”上官儀搖了搖頭說,“但是——最後一次
?。”
然後我在病牀對面的掛壁電視裡看見了她。
??蘇靜美,坐在一個會場裡。
??好象是組織在長川專門爲她召開的澄清鑑定會。在會上,我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長川
?頭頭臉臉的官員都有參加——市委秦副書記、紀委陳書記、政法委耿書記、檢察院陸檢察長
???、法院邢副院長,我統統看到了。甚至,我還看見了省委周書記的列席,封疆大吏果然氣度
???不凡,言笑晏晏,從容瀟灑。
主持會議的領導樣子很年輕,我不太熟悉——估計就是那個小任書記吧。他正在發言,
?狠批長川的前任市委書記。小任書記說,藍正德這個**分子,爲了個人私利,打擊報復,
???排斥異己,一手製造了這起錯案,組織上洞燭其奸,撥雲見日,終使真相大白,沉冤得雪。
???云云。
蘇靜美靜靜端坐在主席臺的第一排,依然象一尊冰雕雪凝的玉觀音,清清淡淡,冷冷冰
?冰,默然漠然,無聲無息。她的神情平和安祥,沒有激動,沒有憤怒,沒有喜悅,也沒有哀
???愁,好象身周這些熱鬧跟她沒什麼關係,又好象是一個大德高僧,已經參禪入了定。
小任書記的發言講完了,主席臺上的人們集體鼓了掌。周書記側頭注視長川未來的主政
?者,目光慈和,臉現鼓勵。
鏡頭轉到蘇靜美的臉上時,我終於看清楚她的表情——完全沒有表情。而且她的樣子跟
?以前相比,沒有任何變化,除了眼神疲累黯淡之外。
“感謝黨,感謝法律。”終於,聽到她開口說話了,聲音也平淡,毫無波動,毫無色彩
?,平鋪直敘,直奔主題。現場很安靜,人們都在等待她更多的感激表白,但是,她不說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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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停頓很久之後,她擡起頭來,直視鏡頭——在我的印象裡,從來沒有這種時候——“
?我會永遠記住,我一定不會忘記。”她說。我看見了她眼裡的淚光,如此憂傷。“感恩,我
???會的。”她看着我,聲音輕細微弱,但是很堅決,我能聽見。
我也目不轉睛地看着蘇靜美,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神,深情不悔——我想我明白這
?個意思——這些,就是她想告訴給我聽的。
是的,我知道,不會錯。
??沒有人比我更懂她。
??上官儀把電視關上了。
??“行了嗎?”她說,“還有什麼要說的?”
??想了很久後我說,“沒有了。”
??“感謝黨,感謝法律。”我又補充一句。
??………
??五天過去後,我的手臂還沒有完全恢復,但是,等不及了,事態情勢刻不容緩,必須着
?手解決。
在大會堂,緊急召開了一個新聞發佈會,規格非常高,有各國記者參加,還來了無數國
?內的媒體。
白日做夢的狀況對我來說當然是家常便飯,經常出現的,但是,這一次絕對是最離譜的
?一個白日夢——是的,做夢都沒想到過,我居然能氣宇軒昂地出現在大會堂某某廳的主席臺
???最前列,並且在宣傳上享受最高待遇,所有鏡頭都圍着我轉悠,真幸福。
呃——其實真想說的是,很麻木,我其實——沒有感覺。
??發佈會開始前,我端坐在主席臺,面前的會議桌上,擺了一塊金色銘牌,我盯着它反反
?複復地看了很久,然後發呆。牌子上寫着幾個字:沈宜修/橫刀灬一笑——個人看法,這是
???有生以來,到目前爲止,我所見過的最奇怪身份介紹,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種大雅之堂
???的視覺中心位置,也不知道那些人怎麼辦的事,實在不太嚴肅,純屬搞笑版,我就是這麼想
???的。
我的左邊,坐着一位新聞發言人,右邊,是另一位發言人。我覺得該情景就象一塊肉夾
?饃——我就是那片肥肉。然後,開始了,首先左邊的發言人嘮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接着右
???邊的發言人答記者問。他們都是這樣——一邊發言一邊用手指我,把我展示給大家看,力圖
???做到言之有物,引證有據。
而我呢,舀出了百分之二百的耐心和配合度參與到這場盛大的演出中來,不厭其煩。除
?了胳膊不太靈便、動作稍顯僵硬、面對鏡頭無法搔首弄礀賣弄風情之外,其餘時間,基本上
???做到了彬彬有禮,含情脈脈。我面帶微笑,隨着發言人們的手指指向,朝各個方向頻頻頜首
???,微微點頭,呈幸福健康狀,臉上表情頗爲陶醉。
最後,輪到我發言時,也沒出什麼大的意外。
??按照事前的排練,我背起了稿子。告訴大家說我就是橫刀灬一笑,我現在很好,很高興
?,自由快樂,健康美麗,沐浴在無限關懷的陽光下,幸福象花兒一樣開放,我對未來的生活
???充滿信心。
當然,在說話的最最後,因爲我這個人無組織無紀律已經成了習慣,居然不知不覺地脫
?了講稿,跑了臺詞,這讓邊上的發言人們表情相當暈眩,估計當時冷汗就下來了。
我說,“感謝黨,感謝法律。”然後,我直視離我最近的一個鏡頭,上面印着cctv
?的那個。
“我也會永遠記住,我一定不能忘記。”我說,“我也會感恩。”
??是的。我會的。
??這是,我想說給她的。
??她一定能收到。她一定能瞭解。我肯定。
??沒有人比她更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