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今天的舉動意味什麼。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就是這樣,血淋淋的戰鬥———面對欲加之罪,蘇靜美的反擊如此堅決而殘忍,不僅對敵人,對自己也是。義無反顧破釜沉舟———她真的不能再回頭,她把自己返回政治的最後可能親手沉沒了。
我好象被重重地撞擊了一下,有點站立不穩———最猛烈的撞擊,最柔軟的撞擊,來自蘇靜美,來自她最複雜沉重的愛情,來自她最簡單輕快的愛情。
頭暈目眩。我想要扶着她,想要抱緊她,我擡起手來,想要———執住她的手———好象,在這裡,我只能做這麼多了,我沒有更多的可以給她。“靜美———”我呼喚她。
真的太遠了,我無法握到她。我一急,深吸一口氣,踮起足尖,把身子儘量地探出去,好象———給人擋到了。
藍萱,攔在我的身前。她手裡依然拿着那疊案卷,好象準備退庭,她站在我們中間,看看我,又看看蘇靜美,她的眼神冰冷。
“走開!”我大聲喝斥,覺得很不耐煩。
藍萱沒有發作,她搖搖頭,一聲嘆息。然後,幾個庭警過來,把蘇靜美的手摁了下去。“走吧!”有人大聲說,她們按着蘇靜美的肩,推推搡搡,還有人拿出了手銬。
“放開她!”我心頭冒火,一躍而起,“拿開你們的手!”我厲聲恐嚇———不,不是恐嚇,這一瞬間,我毫不懷疑,如果她們還敢抓着蘇靜美,我就會不假思索地殺了她們。
我的凶神惡煞馬上收到效果,立竿見影。幾個庭警同時向後退了一步,真的把手都放下了。她們望着面前暴烈的證人,有點不知所措———顯然,一個聲名遠揚的惡棍流氓的雷霆之怒,能不能帶來血濺五步,誰都沒有把握。
我兇狠地逼視藍萱,逼視那些無辜的庭警,她們也在瞧着我,大家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下面會發生點什麼。我只覺得鬱悶,抓狂,一顆心好象要炸開來,“我抽你們!”我漫無目的地謾罵。其實,這句話與其說恐嚇,倒不如說是在沒話找話,因爲我確實不知道自己具體想幹嘛———雖然我把拳頭捏得很緊。
蘇靜美靜靜地凝視我,她的表情很輕鬆。“不要這樣。”她說話了,聲音輕柔,很溫和,象夏日清爽的風。“這不是你,沈宜修。你不是這個樣子的———讓我看見你的風度,好嗎?”她微笑着請求我。然後,她擡起手,示意那幾個制服。
我怔怔地看她。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無狀,但是,我無法冷靜下來,完全沒有辦法。
女警們開始給她上手銬。在我兇悍的目光裡,她們的動作有點不利索。蘇靜美平靜地注視她們,嘴角含笑,樣子耐心而配合,就象她是站在珠寶店的櫃檯前,正在讓人侍候着試戴一隻新款的手錶。
我的膝蓋顫抖個不停,我的臉難受地抽搐,我沒有什麼風度可以給她,而且我爲自己的無能爲力感到深深羞愧———我拿什麼拯救你,我的愛人!
她們要離開了。
在那羣制服們的簇擁下,蘇靜美經過了我的身邊,她稍微停留了一下,“我們不會永遠分開,很快就會回來。”她轉過臉來,叮嚀我說,“什麼都不要做,等我。”
我的腦子很亂。不知道能回答她什麼,突然記起來了,我不能讓她這麼孤獨地離開,我可以做點什麼,可以給她點什麼,我好象準備過一枚———炸彈!
是的,炸彈!我準備的!我要引爆它,給這個法庭來一次最燦爛的震撼!
我跳起身來,粗魯地撥開那些擋在面前的人們,跌跌撞撞地衝進旁聽席。我望着雲菲菲,她已經站到預定位置,見我下來,她開始向我揮手。“靜美!”我高聲呼喚,聲音很大,在審判廳裡迴盪。身周的人們朝這邊側目而視,神情驚訝。蘇靜美站住了,她回頭看着我。“等一等!”我又喊了一聲。然後,我把食指伸過嘴裡,按照事先的約定,向雲菲菲打了一個唿哨。
雲菲菲笑了。和我一樣,她也在等待這個馬上就要到來的開心時刻,她拉住窗前的一根繩,很誇張地一扯,我看見那根繩索給她拉斷了。
頭頂忽啦啦一陣亂響,審判廳的二層看臺底下,長長的卷軸飛速轉動,一大幅彩色圖畫迅疾墜下,轟地一聲,下端落到地面,塵土飛揚。仰臉張望的人們猝不及防,象一羣炸了窩的馬蜂,集體失聲驚叫。
是一卷巨幅噴繪。象牙白底紋上綴滿紅色的玫瑰花,圍成一個心的形狀,裡面還有字,大且醒目———靜美,獻給你的玫瑰!我站在這幅從天而降的圖案前,雙臂上舉,擺了一個V型的勝利POSE,向蘇靜美致意。
這個,就是我準備的炸彈!昨天夜裡,我和雲菲菲潛伏在審判廳,工作了整整一晚上,才把這幅4X8米的巨幅圖畫全部安裝完畢,調試到位———感謝黨感謝政府,因爲他們對本案的低調安排,該場所出入方便,無人關注沒有守衛———顯然無需值守,這裡只有一些固定的破爛桌椅,連小偷都不願光顧———才讓我們的計劃如期而至,隆重獻演。
是的,我的世界一片混沌。我不知道蘇靜美案情如何,未來怎樣,我幫不到她,也沒什麼能夠給她的———當然,除了勇氣,除了愛。
是的,歌裡都有唱過———除了真情,我還能給你什麼?除了勇氣,我還能留下什麼?我不能留下什麼,也不能給你什麼,我能做的,只有這些。
還沒完。在周圍驚駭恐懼的目光裡,我從屁股兜裡又掏出一個擴音器———網上定購的正版德國貨,價錢最貴的那種———我朝蘇靜美揮手,從喇叭裡發出巨響———“靜美,我的玫瑰!這個世界,你永遠最美!”
一分錢一分貨,這個洋玩藝就是好,體積最小,音量最大。發出的音波震耳欲聾,我身前的幾位貌似領導者手捂耳朵,四下奔逃,顯然我高昂的愛意給他們脆弱的耳膜施加了難以承受的壓力。
很遺憾,我的愛,你們感受不了———我哈哈大笑,真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