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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垂下手,目光在樑健臉上微微停了一下便落在樑健面前的盤子上,吐出幾個字來:“你盤子裡沒吃完的,我可以吃完嗎?”樑健瞧瞧這個邋遢的男人,看來真是一個流浪漢,便說:“吃吧!”那人得了允許,不假思索地用手抓起盤裡的剩菜剩飯吃起來,樑健不忍看一個男人如此狼狽,說:“你等等。”
那人彷彿被按了暫停鍵一樣,兩手停在半空,只有眼睛是活的,看着樑健。樑健遞給他一張餐巾紙,說:“把手擦乾淨,用筷子吃吧。”說着拿過一副沒有用過的筷子遞給那人。那人看看樑健,真把手裡的飯菜重新放進盤裡,拿餐巾紙仔細地擦了手,拿起筷子吃起來。
樑健看他吃的極香,看來真是惡極了。便又招呼服務點了一碗麪條。熱騰騰的麪條上來,那人也不說感謝,捧着碗先大口大口地喝了些湯,便用筷子挑着麪條呼啦呼啦風捲殘雲般吃了起來。樑健真是很久沒看到過如此好胃口的人了,彷彿什麼東西到了他嘴裡,都突然成了美味佳餚一般。
看着他結實的身板,樑健忽然想:一個人的尊嚴是用溫飽來維持的,怪不得鄧小平同志曾經非常明確的說,一要溫飽,二要發展。溫飽是第一位的,沒有溫飽,一切都是浮雲。
樑健問他:“還要不要吃點什麼?”男人不說話,只用兩隻眼睛靜靜地看着樑健的杯子,杯子裡還有酒。樑健看了看手邊那一小瓶只喝了一半的高度白酒,便說:“我去給你拿個杯子。”男人搖搖頭,拿過那酒瓶,對着嘴便咕嘟咕嘟地喝起來,彷彿那不是酒,而是礦泉水。
看他幾口就把烈如火燒的酒給喝了下去,樑健心想,這人酒量不錯,就是可憐沒得喝。喝完酒,男人用手抹一把嘴巴,忽然說出一句讓樑健驚訝萬分的話:“你是從天羅來的吧?”
樑健一下子就蒙了:“他這麼知道我從天羅來的?”樑健還沒有回答這個彷彿流浪漢般狼狽的男人,他又說出了一句驚人之語:“你好像在爲一件事煩惱,這件事情牽涉到一個女孩。”
被他這麼一說,樑健再也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男人說的很平靜:“我會看相。”樑健對所謂看相、算命,從來都是將信將疑。只是前兩句他都說對了,樑健便想聽聽他還能說出些什麼來,便問:“那麼,你說說看,我爲什麼要煩惱呢?”男人說:“因爲你想要幫忙,結果卻幫不上!”
他說的句句都在點子上。樑健不得不有些信了,心想:難道自己真遇上高人了?以前張良替一個老頭穿鞋,後來得到高人指點,今天自己請一個流浪漢吃飯,難道也會碰上這種好事?問道:“既然你知道我爲什麼而苦惱,能否指點一二,讓我幫幫那女孩呢?”那人看樑健一眼,說:“這簡單!”
樑健目光敏銳地看着他:“簡單?怎麼個簡單法?”
那人的目光在樑健的包上轉了一下,說:“那你得把那個陶器給我再看看!”從一開始,那人的目光便落在那陶器上,難道這陶器很值錢?樑健微微有些猶豫,如果這人只是爲了覬覦那個陶器,他該怎麼辦?雖然對樑健來說,陶器值不值錢是小事,只是那是曾倩送的禮物,他在乎那女孩的那份心、那份情義。如果真被這個邋遢的流浪漢搶去,雖然憑藉自己的腳力,未必追不上他,只怕追來追去,一來二去,容易把陶器給摔壞了。
那人看樑健猶豫,便說:“如果你不給我看,我是沒辦法幫你的!”雖然將信將疑,但因爲他之前所說都頗有道理,樑健還是決定試一試,便從包裡拿出陶器,遞給那人。
流浪漢看着陶器,左右端詳,折騰了好一會。樑健都有些失去耐心了,問:“怎麼樣了?”那人的目光終於從陶器上移開,盯着樑健說:“有辦法了。”樑健一陣欣喜,不知他想到了什麼好辦法,催促道:“快說。”
“就是這個!”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將陶器高高舉過頭頂,作出要砸到地上的動作。樑健幾乎靈魂出竅,喊道:“住手!你要幹什麼?”流浪漢朝樑健嘻嘻一笑,這一笑笑得特別神經質,樑健深刻認識到自己是碰上了神經病了,好心好意請他吃了頓飽飯,結果呢?結果他要砸碎自己珍貴的禮物。
眼看流浪漢要摔壞陶器,樑健手腳迅速地向前撲了過去。那人見樑健來攔,手一搖晃,陶器沒有砸到地上,卻“哐”一聲砸在了桌子上。陶器一下子裂了一條縫,樑健恍惚覺得裂開的是曾倩的心,心裡十分難過不忍。
那人眼看陶器碎裂,樑健一臉痛苦憤怒,扔下陶器,拔腿而去。樑健眼睜睜看着這個瘋瘋癲癲的流浪漢跑開,卻無計可施,跑上去打他一頓吧,剛纔還請他吃飯哩,現在又出手打人,實在也說不過去,更何況,陶器已碎,做什麼都是於事無補。而且,是自己看人有誤在先。
流浪漢在街頭轉個彎,便消失不見了。樑建心情沮喪地重新坐回椅子裡,眼巴巴瞧着已經出現多條裂紋的陶器。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總該做點什麼,這麼坐着、看着又不能挽回陶器破碎的事實!只可惜了那女孩的一片心意了,沒想到,陶器到了我手裡,沒半天時間就碎了。
樑健伸手輕輕觸碰那依然笑的無暇的開心佛,心裡祈禱:別碎,只要不碎,回去之後或許可以想點辦法,粘一下,至少留着個原形。只是,手指剛一碰上那陶器,那陶器便應手而碎,變成了七八片。
樑健愣了一會兒,雙手懸在空中,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在這時,樑健的目光被白色的東西吸引。
從破碎的陶器之中,露出了一些緊緊捏攏的紙團。樑健這時候,倒不太去注意這些陶片了,所有心思全在陶器之中那些紙團上?難道這就是那個人說的辦法?
樑健趕緊展開紙團,果然,這些真的就是曾倩一直在尋找的證據。也許,冥冥中自有安排吧,曾倩感謝他對自己的關心,送了這珍貴的紀念給他,沒想到機緣巧合,遇到了合適的人,竟然解了這其中的謎團,也算是終於能夠助曾倩一臂之力了。
有些東西在其完整的時候,似乎非常完美,我們都不願意去觸碰,放在一邊珍藏、觀看,而其真正的價值卻在它破碎後的那一刻。誰都不會想到,在這個陶器之中,竟然藏着曾倩的父親曾方勇的證據材料。要把這些證據材料的紙,捏成如此小的紙團,塞入這個陶器之中,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樑健甚至不知道,這個陶器可以從哪裡打開,塞入東西進去。但顯然曾方勇是找到了他們都不知道的辦法!
樑健將這些材料逐一逐條仔細查看,關於天羅鄉黨委政府違規違法使用賑災款項,購買價格虛高材料等證據確鑿,同時還有一份簡短的材料,說明了援建指揮部給天羅鄉做學校建築坍塌事故假鑑定的情況,雖然篇幅不多,但簡短有力,事實非常清楚。樑健還真有些佩服寫這份材料的人。心想,這應該是曾倩父親曾方勇的手筆。
看完材料,意識到這份材料的至關重要性,樑健將材料藏入包裡,起身離開。左右看看,並無可疑人員跟隨。想到在賓館大廳外面,翟興業用越野車將楊小波等人接走,樑健不再擔心,他們肯定已經覺得大獲全勝,縱情聲色去了,不會再來顧忌拿不到任何證據的樑健和熊葉麗。
離開寬窄巷時,樑健感覺身後似乎有雙眼睛盯着自己,猛然轉身,瞧見先前那個流浪漢在川流的人羣之中看着自己。樑健以爲自己看錯了,閉了下眼,再睜開時,人羣中卻已經不見了那個流浪漢的蹤影。
突然之間,樑健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出了熱鬧而悠閒的寬窄巷,樑健直接打車回賓館,在車上他給曾倩發了條短信:“能發一張你父親的照片給我看嗎?”曾倩回道:“爲什麼?”樑健沒有告訴她自己的猜測:“只是想知道一下,你父親長什麼樣。我手中拿着你父親最愛的陶器,很想看一下你父親的樣子。也算我來看過他了。”
曾倩被樑健的情意感動,便把手機相冊中父親的一張生活照發給了樑健。樑健打開一看,定定的看着照片,再也移不開!
心裡只有一句話:曾倩的父親活着!
許久,樑健給曾倩回了一條短信:到成都來吧,這裡你既可以找到你的男朋友,更可以找到你的父親。相信我!
在天羅鄉那座座落在河邊的二層小樓上的曾倩,癡癡地瞧着樑健的這條短信,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她不知道樑健如此說,是爲了讓她高興,還是真的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不過她願意相信他。在天羅她在乎的人都已經走了,再留下來也已經毫無意義。只是,那些乾淨壞事的人,卻還在逍遙法外,難道就讓他們繼續在這裡禍害一方百姓嗎?曾倩實在是不甘心,有些人幹了壞事沒有得到懲罰,有些人做了好事,卻得不得上天的眷顧,這個世界難道就是這麼殘酷,不給人一絲希望?
這時又有一條樑健的短信發來:我已經找到了治他們的辦法,你放心,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有些人必然會爲他們的行爲付出代價。相信我吧,去找你的父親和男朋友,這樣我離開四川也放心了。
曾倩眼中有些淚盈盈的,這個和她只有幾面之緣的異鄉人,沒想到竟如此關心她。雖然,相遇時短暫,但她不會忘記他爲她所做的一切。
有些愛,和性無關。曾倩只覺得這個俊朗的男人,像一根細細的絲,透明,卻堅韌,軟軟地纏在她的心上。也許是因爲他爲她所做的點點滴滴,也許是那一晚的同榻而眠,都說,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這個和愛情無關,和風月無關的男子,卻給了她強烈的安全感,在她生命中留下了抹不去的印痕。
她回覆:我答應你,我到成都去找父親和劉寶瑞。
看着曾倩回覆的短信,樑健微微笑了。
世界上好女孩很多,擦肩而過時讓你賞心悅目,或流連忘返,但真的能留在生命中相依相偎的,卻註定了只有那麼一個,或者兩個。對於不能留在自己生命中的,那麼就祝福另一個幸福的男孩擁有她,愛護她吧!
回到賓館房間,樑健將證據材料,夾在隨帶的衣物之間藏好。本想打電話給熊葉麗,報告一下他無意間得來的這些證據材料。可轉念一想,又把這念頭打消了。熊葉麗雖然是市委組織部幹部二處處長,性格卻頗爲直爽,不大藏得住事情,有時候更是喜怒形之於色。一旦她知道樑健掌握了翟興業的證據,很可能就會把興奮和開心都寫在臉上。
這就容易引起翟興業和楊小波等人的懷疑,反而會惹來很多麻煩。畢竟他們現在身在四川,若有人要暗箭傷人,可是防不勝防。天羅鄉黨委書記諸法先爲了消除曾方勇掌握的證據,不惜製造山體滑坡假象,要將曾方勇滅口,而且鄉檔案室的那把火也燒的太恰到好處了,嵇升昏迷不醒,證據灰飛煙滅,還有那一晚飛馳而過的越野車,如果樑健反應慢一拍,他和熊葉麗不死也得重殘……疑點重重,驚險陣陣。樑健心想:小心駛得萬年船。在回鏡州之前,我什麼都不能透露!
樑健又從包裡將開心佛陶瓷碎片一片一片取出來,用酒店一塊棉質毛巾包裹好,塞入了包裡,防止再碎。整理好這些東西,樑健想要洗澡休息,手機卻響了起來。朱懷遇的名字隨着鈴聲一閃一閃,忽然之間,樑健有些想念鏡州,接起電話:“怎麼這個時候想到打電話給我啊?”
朱懷遇說:“我可是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啊!”樑健笑了,說:“你少噁心人,我可不是同志。”朱懷遇不依不饒:“你不是同志,是什麼?每個**員都是同志。”樑健不想再這個問題上繼續侃下去,便問:“有啥事,說吧!”朱懷遇說:“我唯一想說的,就是你快點回來吧!”
樑健不知朱懷遇搞什麼鬼,說:“幹嘛,回去請我吃飯啊?”朱懷遇說:“吃飯是小事情,我和雪嬌的事情搞大了!”樑健一驚:“你跟雪嬌怎麼了?”朱懷遇說:“雪嬌說想要跟我結婚!”樑健不由笑出聲來:“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朱懷遇非常不滿的說:“你還笑得出來?”樑健說:“我爲什麼笑不出來啊?雪嬌又不向我逼婚!”朱懷遇說:“你還是不是我哥們,這種話,像是哥們說的的嘛?我心裡已經很亂了,你還火上澆油?”樑健說:“我早先給你澆過水的啊,可你不要嘛!你就喜歡跟雪嬌燒得旺一點,那我有什麼辦法呢?”
朱懷遇想起,在他剛認識雪嬌的時候,樑健就勸過他,他是有婦之夫,跟別的女人相處要把握好一個度,小心到時候引火燒身。可那時,他對雪嬌一見鍾情,心裡滿滿騰騰的都是熱情之火,哪裡有空間去想以後?沒想到,這一見鍾情的保鮮期和牛奶差不多,維持不了幾天,新鮮感淡了,想想家裡老婆孩子,還有自己來之不易的職位,朱懷遇想要抽身離開時,雪嬌卻不肯了,乾脆提出了要結婚。
這下子,朱懷遇急了。
樑健出發赴川的當天,朱懷遇打電話給樑健,也是爲這個事情,但當時樑健在機場,不方便說話,也就作罷。朱懷遇本想等樑健回鏡州後,再作商量。沒想到,雪嬌卻不肯等,這兩天越發逼得緊,朱懷遇怕她等不及,上他單位去鬧,若真走到那一步,問題就大了。這些天來,朱懷遇覺得當初美好如含羞草般的雪嬌忽然之間就成了一根又硬又韌的繩索,纏得他喘不過氣來,懊惱的是,這還是他自找的,是他自己巴巴地求着鑽到了這索套中去。當時在一起,心如鹿撞,歡騰不已,如今要分開,卻是這般興師動衆,心急如焚。
於是,他懷着一顆焦透了的心,急急給仍在四川的樑健打電話。朱懷遇拜託說:“樑部長!這次你一定要幫幫我,幫我想個好辦法啊!”
樑健說:“有什麼好辦法?要不我犧牲一下,你讓雪嬌找我來結婚得了!”朱懷遇那邊突然靜了靜,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唉!這還真是個好辦法啊!”樑健對着手機啐道:“好個球啊!”朱懷遇說:“趕緊,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啦?”樑健說:“明天晚上的飛機,大概晚上十點左右到寧州機場。”
朱懷遇說:“我去機場接你!”樑健說:“需要嗎?你從鏡州趕到寧州機場多麻煩啊,我反正有車子回來的!”朱懷遇說:“沒事,我現在就想離開鏡州到外面透透氣。”樑健說:“那隨你吧。”心想,老朱反正有專車來去,他要來接便來吧。
放下電話,滿腦子卻依然是朱懷遇的事情。
在官場,只要你小有權利,總會有些漂亮女人來接近你、奉承你、如你的願,但等你激動完了、快活完了,撤了傢伙要走人了,事情就沒這麼簡單了。樑健回想自己人生中有意無意遇上的那些女人,項瑾、餘悅、李菊、菲菲、袁小越、方羽、阮珏、熊葉麗、曾倩……細數數,還真是不少,有些發生了關係,有些則始終搖擺在曖與昧之間。無論如何,直到此刻,還沒有一個女人纏上自己,成爲一個麻煩,不過現在沒有,並不代表以後也沒有。與女人交往,還真是一門學問。朱懷遇雖然沒出大事,但那副焦頭爛額的模樣也足以成爲自己的前車之鑑,與女人交往不可以太高調,否則就沒有退路。樑健想,明天還真得幫朱懷遇出出主意,否則在女人身上翻船,影響了他的政治前途,自己這個朋友就算不稱職了!
手機又響起來,樑健心想,朱懷遇難道這麼不淡定,又打電話過來了?一看卻是熊葉麗的電話。
樑健心想,難道熊葉麗心情變好了?不過自己剛從外面回來,她心情再好,自己也不奉陪了。熊葉麗說:“樑健,你來一下賓館大廳吧!”樑健問道:“到大廳做什麼?我洗了澡,準備睡了!”熊葉麗說:“我想讓你幫我認一個人,我覺得那人非常眼熟,像在哪裡見過,卻怎麼都記不起來。”
樑健說:“我跟你認識的人沒有交集啊,你見過的人,我不一定見過,怎麼幫你認啊?”熊葉麗說:“但我總覺得是怪怪的,說不定你能記得。就算你幫我一個忙吧,行嗎?”樑健推脫不得,只得說:“好吧。”
熊葉麗等在大廳門口,樑健剛從電梯裡走出來,她就走過來一把拉住了他。他們站在一株室內綠色植物邊上,熊葉麗說:“就是那邊,坐在沙發上的女人。”
樑健朝咖啡色硬皮沙發看去,一個黑髮披肩、身穿吊帶衫的性感女人雙腿交叉坐着,手中拿着手機,放在耳邊,卻又不像是在打電話,嘴脣有些焦慮地抿起來。
女人應該很年輕,只是她身上透出的氣息似乎超過了她的年齡,特別是眉頭緊皺堆起了焦慮,更讓她顯得有幾分憔悴。
樑健也覺得這個女人甚是眼熟,卻又記不起到底在哪裡見過。說:“是眼熟,一下子卻又想不起。”熊葉麗說:“我本想出去買點水果,結果就看到了這個女人,一眼便覺得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應該不會是鏡州人吧!”
樑健搖搖頭說:“不會,不是鏡州人。”熊葉麗說:“那麼,應該是四川人嘍。不會是成都人?”樑健說:“不會。我們剛到成都,而且你一直都在房間裡,若真是今天剛見過,你不可能想不起來!”熊葉麗的這種排除法,倒是激活了樑健的記憶。
樑健說:“她是天羅人。我記起來了,她是天羅鄉政府食堂的服務員!”經樑健提醒,熊葉麗也記起來了:“哦,你一說,我也記起來了,我們到天羅的第一天,天羅鄉黨委政府宴請我們,就在他們的機關食堂,當時她負責上菜。”樑健奇怪道:“她怎麼會在這裡?”
熊葉麗說:“這也很正常,她來成都玩玩。”樑健說:“不會這麼簡單,如果這麼簡單,你也不會把我特地把我叫下來了,對吧?”熊葉麗朝他試探性地一笑說:“那你說是爲什麼?”
樑健記起,那天的接待晚宴上,樑健見這個漂亮女服務員,專揀在援建指揮部指揮長翟興業身邊上菜,手臂還故意觸碰翟興業的手臂,其他人似乎都心照不宣。眼前閃過了這些畫面,樑健就有些明白了:“也許她是來找翟興業指揮長的。”
熊葉麗奇怪道:“找翟興業?這怎麼可能!翟興業不是在天羅嗎?她來這裡找他?”樑健說:“翟興業就在成都。吃晚飯的時間,我出門時,正好碰到翟興業用一輛越野車將楊小波、金超、樊如和馮斌接去瀟灑了!”熊葉麗恍然大悟:“怪不得說吃自助餐,原來是爲避開我們倆,跟翟興業去瀟灑了,這羣人,真是……”
樑健對翟興業找楊小波等人去哪裡瀟灑並不關心,他現在感興趣的是這個女人爲什麼在在這裡?她找翟興業爲了什麼事?樑健側身對熊葉麗說:“我們何不請她去我們房間坐坐呢?”
熊葉麗納悶,即便這女人真是來找翟興業的,他們也沒有必要接待她啊。熊葉麗說:“我可沒時間接待她。”樑健說:“也許她有什麼我們想知道的事情呢?一個女服務員找援建指揮中心指揮長,你不覺得這裡面有些什麼?”熊葉麗瞟了樑健一眼:“沒想到,樑部長還挺喜歡八卦。”說着,她的目光又移到那個性感的年輕女人身上,說“恩,不過,這八卦不錯,很可能,這個男人想要甩了她,而她不甘心。”
樑健忽然有些想笑。官場上男男女女,關係糾纏,亙古不衰,千變萬化,卻又萬變不離其宗,結局都是麻煩!不久前朱懷遇打電話來,讓他幫助指點迷津,這會又有一個女人來找另一個男人要說法!
樑健說:“翟指揮長可能還不知道這女人在賓館裡等着他呢!”熊葉麗這才明白了樑健的意思,有些惡作劇地說:“正因爲不知道,所以由我們告訴他的話,他會不會很震驚?”
樑健和熊葉麗一起向女人走去。
女人很快注意到一男一女朝自己走來,她微微有些驚訝,也有些緊張。她名叫蘇琴琴,是天羅鄉政府機關食堂服務員,在那樣的窮鄉僻壤,她漂亮的臉蛋和凹凸有致的身材,走到哪裡都是引人注目的風景線。然而,因爲無權無勢,學歷又低,她只是一名漂亮的臨時工,生活在最底層。她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的美貌總是陷落在財米油鹽的煎熬裡,既然上天給了她不同凡響的美貌,她就要用這美貌去尋求去創造更美好的生活。
直到有一次,機會終於來了。那一天,援建指揮部指揮長翟興業來鄉里吃飯,從一開始,他的目光便如膠帶紙一般黏在她的身上,無論她走到哪裡,他的目光便追到哪裡,她知道,這個男人被她的美深深地吸引住了。後來,他酒喝多了,似乎很自然地,她和他便有了關係。
事後,從他一臉的沉默中,蘇琴琴很快看出了他的後悔。這些年,在天羅鄉機關食堂服務,她也算見多識廣了。做官的人大抵如此,有色心沒色膽,真的下了水,溼了鞋,往往還會在心裡痛哭流涕,痛悔沒有堅持住底線,敗在了女人的石榴裙下。不過,既然生米已經煮成熟飯,蘇琴琴也不慌,也不怕。一個月後,她懷孕了。對於一個未婚女孩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值得激動的好消息,可是,對蘇琴琴來說,這不算壞消息。至少,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也是一個有力的證據,讓翟興業爲他的一夜風流買單。
當她懷着三分喜悅,三分緊張,還有三分旁觀者的冷靜,和一分隱隱的期待把這個消息告訴翟興業時,翟興業急了,急得在他辦公的板房裡團團轉。蘇琴琴永遠忘不了他那個樣子,彷彿是狐狸看到了獵人佈下的陷阱,無路可逃一般,惶惶無措。只是,儘管心裡冷笑着,蘇琴琴仍然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最終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覆。
蘇琴琴知道,翟興業是鏡州人,也已有家室。他來天羅援建,期滿就會回去,從此全家團圓。她蘇琴琴不過是他翟興業生命中見過的一束煙花,轉瞬即逝。所以,在他們的關係裡,她只希望他幫她解決編制問題,因爲她知道,這是他唯一可以給得起的幸福。
她看着他,撫摸着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說:“雖然你可能永遠不會認他,聽他叫你一聲爸爸,但是他的身上永遠流淌着你的血液,你永遠都是他的父親,這是誰都不能改變的事實。你總不希望,這個孩子一生下來,只有一個臨時工媽媽吧?那樣的話他怎麼能吃好的,喝好的,上好的學校?我不求你別的,只求你離開之前,一定要幫我把編制搞好,其他的,我儘量不來麻煩你!”
後來,來找她的是天羅鄉黨委書記諸法先。對於諸法先,蘇琴琴是不信任的。在天羅鄉政府機關食堂這麼些年,她知道哪幾個人不能得罪,諸法先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她不得罪他也不迎合他。憑着女人的直覺,她始終覺得他是一個血腥氣很重的男人,很危險。所以,她總是敬而遠之。
不過,諸法先是爲翟興業的事來找她的。她很敏銳地察覺到,他和翟興業之間用她做了交易。不過,她不管別的,她只管自己的編制問題。然而,諸法先是一隻老狐狸,他一直敷衍她。說什麼現在逢進必考,這規定蘇琴琴清楚,但這些規定在諸法先眼中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蘇琴琴知道,問題一定出在翟興業身上。肯定是翟興業還有什麼沒有滿足諸法先。
事實上,諸法先和翟興業之間的確做了交易。諸法先答應翟興業在考察期間穩住蘇琴琴,不讓她搞出什麼亂子來,而翟興業作爲回報,要爲諸法先做一個學校安全事故的假鑑定。之後,諸法先,還爲他的親戚從翟興業手中撈到了一些指揮部的建設工程,順便套些資金。
不過,就像蘇琴琴所猜測的,諸法先沒有盡力。因爲諸法先知道,蘇琴琴是翟興業的軟肋,而編制問題是蘇琴琴的軟肋,如果早早地解決了蘇琴琴的軟肋,也就是解決了翟興業的軟肋,對於諸法先來說,這不是一件好事。只要蘇琴琴的問題一天不解決,翟興業就得求他諸法先。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諸法先深明其理。
翟興業在官場那麼多年,早就練就了一雙洞察世情的慧眼,對於諸法先的小算盤,他非常清楚。只是,當務之急,他需要他,但,他也不能無止境地滿足他的貪慾,於是,兩個人便僵在了這個關節上。不過,當着考察組的面,他們仍然和和氣氣,其實,其中的暗潮涌動,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只是,這樣的僵持最不利的還是蘇琴琴。聽說考察組馬上要回去了,翟興業也行將完成他在四川的援建工作,蘇琴琴急了。一聽說翟興業隨考察組來了成都,她便也坐了車急急趕來了。雖然她學歷低,但她心裡清楚,如果這一次抓不住機會,辦不好編制的事,考察組一走,她蘇琴琴一個無權無勢的女人,再想要抓住翟興業,恐怕是很難了。而且,翟興業在天羅,說到底,終究是過客,到時候,說走就走,她還能拿他怎麼辦呢?對翟興業來說,來天羅援建,背井離鄉,爲的也不過是在仕途上更上一層樓,所以對他來說,職位是最重要的,所以,考察組就是他的天,也是他的致命弱點。而她不應該放過他這唯一的弱點,否則,好過了他,就難過了自己的下半輩子。蘇琴琴坐在酒店的大廳裡,時而摸一下尚沒有顯山露水的肚子,一遍遍這樣鼓勵自己。
熊葉麗和樑健朝蘇琴琴笑笑。蘇琴琴也尷尬的笑笑。樑健說:“你好,來找翟指揮長的吧?”
蘇琴琴一臉驚訝,問:“你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