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圓無法接受既定事實,事後在毛小川等人的堅決反對下,還是固執地以文字形式,向市招投標辦公室進行投訴。)
後來其他未中標的企業都陸續領到了退回的保證金。只有“三友”未領,因爲周方圓不承認這個結果。
兩個多月過去了,市招辦那頭還沒有反應。周方圓打電話詢問,對方說調查正在進行中。
周方圓對着話筒大喊:“還在調查?人家把地基都快打好了,是不是要等工程結束了,你們纔能有調查結果?”
對方的回答很專業:“對不起,我只是普通的工作人員。我所能告訴您的是,原招投標結果符合法定程序,具備法律效力。在沒有確切的調查結論之前,任何人無權停止中標企業開展工作。”
周方圓摔了電話!他準備向省建設廳繼續投訴。
毛小川這回真急了,當着衆屬下的面跟周方圓大吵:“你省省吧!你這叫越級上告知道嗎?你真想把山陽人都得罪乾淨嗎?你這麼固執任性,你考慮過後果嗎?你考慮過我們嗎?還有這幫跟了你這麼多年的弟兄?”
又過了一個月,山陽市招投辦的調查結論終於出爐。通知“三友地產”的程序走的很正規:監察局通知周方圓到局會議室面談。在場的除監察局的人員以外,還有市紀委、市政府督察辦的成員。招投辦副主任宣佈的調查結論:經調查無證據顯示“天彪集團”在市公安大廈工程投標過程中,存在作假舞弊行爲。原招投標結果合法有效。
周方圓回公司後就向省裡寄出投訴材料。自此毛小川就再也沒走進他辦公室半步。加之幾千萬資金沉澱在公安大廈的項目中,“三友”的工作幾乎進入停頓狀態。
兩個月後,周方圓接到省建設廳下屬的稽查大隊與省招標辦聯合調查組的調查結果:“查無實據,維持原招標結果。”
晚飯的時候,周方圓提着兩瓶白酒,去敲毛小川的家門。倆人坐在餐桌前,僵持了好一會兒。周方圓低頭說:“是我錯了!”
毛小川知道一定是省裡有結果了,嘆氣道:“省裡的結論傻子都能猜出來,就你猜不出來!這件事不必想了。應該想的是這件事的後果,以及“三友”即將要付出的代價!”
毛小川打開周方圓拿來的酒斟上,遞過來說:“老周啊,咱這家公司雖然稱作是三友集團,其實一直以來你都是老大,當初注入的資金都是老兄你拿的。你對吳天亮我們兩個也極爲關心,我倆從心眼裡也都服你。後來,吳天亮去世了,我仍然把你看成親哥哥。想當年,我們多順呀!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讓別人嫉妒得都流鼻血!可眼下……都說人有十年旺,是不是運氣到頭了?要不明兒我陪你回老家祖墳看看?”
周方圓搖頭道:“哪裡是什麼命啊!是我掉隊了。我跟你說,別看咱們一直在市場上打拼,其實未必是站在潮頭上。現在爲什麼不順?是因爲大氣候變了,而我的思想沒變。其實一個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就像大海里的一片樹葉,大部分人奮鬥終身都未必能改變命運。一個人偶爾成功了,個人努力是一方面,更主要的還是碰巧契合了大的時代脈搏。”
“可這是個以成功論英雄的時代啊。”毛小川道。
“是啊,我現在就天天反思我自己,當年的成功單單只是你個人奮鬥的結果嗎?不是!改革初期那會兒官民都很貧窮,社會基本上沒有分化。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就是開放搞活,發展經濟,‘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對於我們這些底層人來說,那是一段唯一的黃金髮展時期——市場環境相對公平放開。只要你肯幹,機會到處有,你開個小賣部也好,擺攤兒賣菜也罷,一不小心就發財了。你還記得不?那時候打拼出來的第一代大款,甚至有好多曾經是刑滿釋放的。所以說咱們那時候成事,是趕上了。”
周方圓仰頭望天,嘆了口氣道:“你現在細細地想,其實中國開放後的第一桶金是誰淘出來的?首先是農民。鄧小平的分田到戶的政策解放他們,中國從此纔不再捱餓。然後是農民工,沒有廉價的勞動力又哪來的珠三角、長三角的工廠和帶動內地經濟的特區?最後是內地最早那批個體戶、萬元戶們。是他們在追求夢想的過程中找到了通往財富之門的路徑,不幸的是,其他原本躺着睡覺的人現在也都明白了。”
“還真是的,那時候我就是老想,咱們這一代人,是趕上好時候了!”毛小川說。
周方圓繼續着他的思緒:“隨着經濟規模的迅速擴大,市場秩序需要規範,國家法制化的進程也帶來了權力向經濟領域裡的滲透,壟斷局面逐漸形成和擴散,市場慢慢喪失了公平競爭的機會。低層向上發展的通道一點點被堵死,我想,這就是爲什麼越來越不順的原因。我掉隊了……”
“沒錯!”毛小川接茬說:“我這陣子一直研究招投標問題。咱們山陽還算是好的呢!據說在外地,投一個標花費幾萬甚至十幾萬是很平常的事兒。投十個標能中一兩個就不錯了!有的保證金都達到百分之三十多;有的被要求訂“陰陽合同”;有的則必須通過中介才能拿到標書;有的‘明招暗定’。至於投標環節的花活就更多了:你知道什麼叫陪標、串標、聯合保標和哄擡標嗎?不懂吧?我感覺咱真是落後了,現在已不是實幹的社會,是巧幹的社會,投機的社會。”
周方圓幾杯小酒下肚,沒覺着舒服,反倒燒得火辣辣的難受:“我清楚我是什麼時候掉隊的。現在我覺得,我已經被主流社會逐漸邊緣化了。我敢這麼說,以後咱們的路會越走越難。毛小川啊,我真的心灰意冷,不想再幹了!”
毛小川沉默了許久,柔聲勸道:“老周啊,光咱倆好說。反正這輩子錢是夠花了。可是手下那幫兄弟怎麼辦?都跟了咱整整10年了,他們得養家餬口哇。”
周方圓的頭快扎到桌面下頭去了,嘟囔着說:“誰說不是啊……”
毛小川大聲說:“老周,我不是說你,你這人就是有點自私,從根本說你就是老覺得錢掙夠了,有安全感了,沒必要幹違心的事兒了。慢慢就由着性子來,不再爭取、不再奮鬥,消極懶惰,你就是這樣掉隊的。其實人永遠是在屋檐下,一生就得常低頭。你就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你最大的敵人是你自己!順利的時候就超常發揮,逆境的時候就一蹶不振。”
周方圓顯然是聽進去了:“毛小川,哪你說今後我怎麼辦?我聽你的?”
“真的?你要是真肯聽我的,那好。把我們三友的發展戰略和經營策略好好地理一理,我幫你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