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紅在慈恩寺住了兩夜,就一刻也呆不住了。 這裡白天不見多少人影,即使有香客,一個一個也只是低眉垂眼,專心禮佛。太陽明晃晃地照着,山川草木雖然青亮卻不會說話。晚上更是一片黑暗,一個白熾燈泡照着雪白的牆壁,沒有電視,更沒有電腦。那硬硬的板‘牀’,硌得她的腰和肩到現在還隱隱生痛。
孤單就像一條蟲子,鑽進她的心裡,讓她不得安寧。
她坐立不安,走,自己不知要向哪裡去。家裡面對年邁的父母,似乎無話可說,單位要面對那條‘色’狼無窮無盡的搔擾。大家總是在背後指指點點,一看見她回過頭來就住了口,各自散去。任紅覺得,這個世界,哪裡纔是容身立足之地呢?
姑娘,你還是回去吧。妙善靜靜地觀察了她兩天:你塵心未斷,浮心未靜,怎麼可以來修行?回去安下心來好好工作,多做善事。等你心靜下來,再問自己到底要什麼。到那時候,這裡可以留你,處處都可以留你。
那,我回去了。謝謝妙善師傅!任紅終於下定決心,重新回到自己工作的一小。現在,她請過的假期還沒有過去,她可以從從容容地回去,好好地休息兩天,然後上班。
既然還活着,生活總得繼續下去。
她把關掉的手機又打開,一切,都不會有多少變化。現在,我也無力讓變化發生,那麼,就行屍走‘肉’地過下去吧……在孫樹元的手底下……又有什麼辦法?都是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願報的已經報了,龍威死了。盼望報的卻過得很滋潤……任紅搖了搖頭,心裡苦味涌流。
手機剛打開,阮‘玉’娥的電話就打進來了:你作死啊?這麼久都不開機!
任紅說,我在山裡,開機也沒用……
你現在在哪裡?快點回來,我滿世界找你!我都要瘋掉了!阮‘玉’娥在那邊歇斯底里地大叫。
出什麼事了嗎?任紅心裡立即怦怦‘亂’跳起來。
快點回來!***,我上輩子不知造了什麼孽,什麼什麼都不順,這幾天,看情形,我連市教研室教研員這位置都保不了了!聽說那個該死的高劍虹發了命令,教研室、研究所等研究機關必須進有專長、有文憑的重點大學生,而且是要通過招聘。任紅……你看,我還有活路嗎?阮‘玉’娥說着,在那邊大聲地哭起來。
哦……任紅居然感到有點高興。她說:你不要哭,好好複習,要考就考,怕什麼呢?任紅本來是出於安慰的目的。沒想到阮‘玉’娥在那邊暴跳起來:考考考!考你娘個B,你看我是個考的料,我還找你幹什麼?
……任紅半天都沒作聲,看來阮‘玉’娥打這電話,是專‘門’找她耍橫出氣的。
她說:你冷靜點,找我出氣也沒用啊……任紅心裡活動起來,既然這些機構要有學歷有專長的人,可以考試。那麼自己也可以試一試,雖然不是重點大學畢業,但好歹有個文憑,而且自認爲也有點底氣。任紅看到了一絲離開孫樹元的希望。
你快點死回來!真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怎麼在最關鍵的時候,我最難過的時候,偏偏你就不在?你跑哪裡快活去了?丟下我一個人!嗚……阮‘玉’娥又痛哭。
年來她近來受的煎熬也不輕。
哎……任紅深深地嘆氣:我還真就不該‘交’你這樣的朋友……
但是任紅的‘性’格,覺得也不該得罪她,就說:‘玉’娥,不要急,車到山前必有路的,你好好想一想,看可不可以請人幫忙,你又不是要調進去,而是隻要保住自己的位子,這樣的話還不好做啊,你找找宋主任……
任紅的話還沒說完,阮‘玉’娥在那邊已經發作起來:不要提他,那個老不死的!一見到我就鼓眼珠子,欠了他三升米還了他三升糠似的。口口聲聲要優化組合,組他孃的!不就是他天天要趕我走,說什麼我把教育頻道搞得一踏糊塗!我怎麼把教育頻道搞得一踏糊塗了?好像我拉了屎攪給他吃似的……
阮‘玉’娥這個素質任紅是見過的,此刻聽着她不堪入耳的咒罵,更堅定了任紅的想法:趕快離開她,跟着她走準沒好下場……
‘玉’娥……不是我說得直爽,這個社會,還是要靠自己努力,傍着靠着人家,靠得好傍得好,這輩子也許就烏‘雞’變鳳凰,靠得不好……你也知道的,我們有過教訓。我想,我們倆個還年輕,還是要多讀點書,考就考,怕個什麼……
你是不怕!任紅。可是……我這個師範畢業的文憑,都是我老爸把我安排在好學生的後面抄來的……我跟你說,你要我去考,還不如槍斃我……阮‘玉’娥又哭起來。
任紅不知說什麼了。她非常喪氣。原來以爲跟着這個既漂亮又膽大的娥姐,將來會得到些什麼……
我等下就回來了。你耐心一下。任紅說完,逃也似地掛上了電話。
然後,任紅又關了機。她下決心,先離開阮‘玉’娥,然後努力地考出去,離開孫樹元。
任紅回到一小,誰都不見,一頭縮進自己的辦公室,她尋找了許許多多考公務人員的參考書,放了一桌子。既然廟裡坐不住,現狀又不滿,只有豁出去了。
孫樹元大約還不知她回來了,沒有來找她。學樣裡一切如舊,有的人兢兢業業地工作,有的人暗裡做手腳,有的人偷懶賣乖,有的人尋歡作樂,有的人渾渾噩噩。
任紅在困境裡找到了一個目標,這還得感謝阮‘玉’娥帶來的消息。
她有些愧疚。畢竟阮‘玉’娥把自己當好姐妹的,可現在,自己卻在躲她。這樣,還不知把她急成了什麼樣子。
任紅心軟了,就又打開手機。一頭努力地看那些厚厚的磚頭一樣的書本。無論如何,任紅,你得爭氣,考出去,離開這個可惡的地方!
‘門’砰地開了。阮‘玉’娥叉着腰站在‘門’口:你還在啊?我以爲你死了!
聽着阮‘玉’娥惡毒的咒罵,任紅頭皮發炸。
告訴我,爲什麼要躲我?是不是看我倒黴了,連你也要跑了?阮‘玉’娥走到任紅的面前,惡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
‘玉’娥……不是……你知道,我現在也非常難過的……我們倆個,這樣子下去不行,得想辦法。你看,我聽說市裡要招考,所以借了這些書來看,我再也不願意和那老畜牲在一起了,我得想辦法考出去。
阮‘玉’娥上上下下地打量任紅,見她臉‘色’青白,似乎也沒有睡得着。這才頹然地坐在凳子上:我們倆個都是苦命人啊!靠山山倒,靠船船沉。
任紅聽她這樣說,怔住了,立即悲從中來。
任紅沉默了好一陣子,努力把淚水咽回眼中,說:‘玉’娥,我一定要考出去!不考出去我死不眠目!
……阮‘玉’娥看任紅下了這樣的決心,不由得有些慚愧。
哦……那你……努力,發達了……不要忘記我。阮‘玉’娥神‘色’緩和下來。
‘玉’娥,你也努力,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任紅也鼓勵她。
阮‘玉’娥轉着眼珠子,看着任紅說:我看你這樣努力,會有希望的。我也得自己想辦法去,就不打擾你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能和你說幾句話,覺得舒服了一些。我走啦!
任紅想自己和她都是難姐難妹的。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說:盼望我們倆個都否極泰來。
嗯……我走啦!不要送,沒什麼好送的……阮‘玉’娥瞅了一下外面,快步走出去,彷彿怕見誰。
可是這世事真難料,越怕的事物越會來。
阮‘玉’娥看到,孫樹元腆着那‘肉’乎乎的大肚子,正朝這裡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