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青年一臉的怒氣,衝着裡面所有的人說起了狠話。
陳智深認真打量了他一眼。他身上的衣服沾滿油污,好像都是油漆的斑痕。略帶稚氣的長方臉還算英俊,卻被太陽烤得如焦了一般紫黑。一對雙眼皮的大眼睛很好看,這時卻射出了兩道嚇人的兇光。看樣子他不是材料商,而是一個來要工錢的民工。
這種上門討要工錢的事情經常發生,所以公司裡的員工,都沒有怎麼重視,誰也想不到會引發一起嚴重的窮富衝突。
陳智深一眼就看出他是一個值得同情的弱者,儘管他喉嚨很響,怒氣很盛,但那是一個弱者面對強人,常常都會有的虛張聲勢的表現。因此,他連忙轉過臉,溫和地看着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年輕人還是沒有好氣地說:“我叫江小勇,怎麼啦?”
陳智深和氣地問:“你來要什麼錢?”
江小勇象跟他吵架似地大聲說:“要油漆工錢。”
陳智深和氣地說:“你來要工錢,也不應該一進來就發火,而應該和氣一點,對吧?”
江小勇的聲音更大了:“這工錢,我前後來要了九次,都說沒錢。我光路費就跑掉了一百多元,化掉的工夫還不算。今年鄒老闆答應給我的,叫我到年底來拿。現在快年底了,我要回家,應該給我了吧?可昨晚,我打他手機,卻關機了。你說,他是不是想賴我的工錢?”
“哦,是這樣。”陳智深沉吟了一下說,“這裡的鄒老闆,欠你多少工錢?因爲我是新來的,對你們的事一點也不知道。”
江小勇說:“總共一萬五千六百元錢。”
陳智深息事寧人地說:“這又不是一筆大數目,急什麼?你到裡面找財會老劉去拿吧,現在公司裡有錢了。在這裡嚷嚷,影響不好。你看,有客戶正在這裡談生意呢。”
江小勇這才轉身問旁邊辦公桌上的高個子施工員:“你知道鄒老闆在哪裡嗎?”
施工員姓林,平時人家都叫他林工。林工冷冷地說:“不知道。”
江小勇在當地打起轉來。轉了一會,才走到財務室門口對着裡面說:“老劉,你也知道鄒老闆,欠我一萬五千六百元工錢的,今天就給我吧,我要回家了。”
老劉在裡面,但沒有吱聲。
江小勇靠在門框上,沉默了一會,忽然低聲下氣地哀求說:“你就幫個忙吧,老劉。”
裡面的老劉這才說:“我哪有權利給你錢啊?”
江小勇說:“你是財會,怎麼沒權給錢?我的帳已經結好了,你完全可以付給我的。”
老劉聲音沉悶地說:“你們的頭是小周,你應該去問小周要。”
江小勇說:“我跟鄒老闆講好,直接來拿錢的。現在,我找不到他了。他原來的手機號碼打不通了,你讓我到哪裡去找他啊?”
他沒有想到,就是後面這句畫蛇添足的話,爲他埋下了禍根。
老劉聽了這句話,再也不吱聲了。
江小勇想了一會,又對着裡面說:“老劉,那你把鄒老闆新的手機號碼告訴我,我來打電話給他。”
老劉說:“經理的號碼,我怎麼能私自告訴你?”
江小勇就走出來問公司裡的其它員工,員工們也是一個都不敢告訴他。
這時候,老劉突然從裡面走出來,趁江小勇不注意,迅速走出公司。但他不是躲出去,而是去給鄒老闆打電話。他不好當着江小勇的面說話,只好到外面去打公用電話。一會兒,他就回來了。
陳智深一邊跟客戶談着他的家裝理念:簡潔素雅,新穎別緻,是家裝業正在興起的全新理念,一邊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待那對小夫妻走後,他就走到財會室門口,以商量的口氣對老劉說:“欠人家的工錢,遲早要給的,拖他沒有意思。我看,還是給了他算了,他在這裡吵,對公司影響不好,你看呢?老劉。”
老劉垂着眼皮,沉吟了一下說:“帳上沒有錢。”
陳智深一聽,心裡來了氣:“昨天一個客戶,剛交來十萬元工程款,怎麼沒有錢呢?”
老劉尷尬地看着他:“沒有鄒經理的簽字,我怎麼能給錢?”
陳智深轉臉看着江小勇說:“他剛纔說,鄒老闆已經給他結過帳了。”
老劉不滿地嘀咕:“你不知道這裡面的情況。”
“這裡面有什麼情況?欠人家的工錢,就應該給人家,這是天經地義的事。”陳智深說着,就到辦公桌上去給鄒老闆打電話。
他撥通了鄒老闆新的手機號碼,大聲說:“鄒經理嗎?我是陳智深,有一個叫江小勇的油漆工來要工錢。你應該知道這事吧?那就給了他吧,欠人家的工錢遲早要給的,拖着也沒有意思。”
鄒老闆在電話裡說:“帳上沒有錢。”
陳智深心裡“格登”一沉:“這幾天,不是有好幾家客氣來交了錢嗎?怎麼會沒有錢呢?鄒經理,他在這裡吵,要影響公司形象的。”
鄒經理在電話裡嚴肅起來:“陳智深,這不關你的事,你多管什麼閒事?你只要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就行了。”
陳智深也較真起來:“鄒經理,你這樣說是不對的。公司明明有錢,爲什麼不給人家?你這樣做,對他,對你,對公司,都是不利的。”
鄒經理沒好氣地打斷他說:“這個公司是你負責,還是我負責?真是!”說着,“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陳智深看着被掛斷的電話,心裡更加生氣。他也狠狠地放下話筒,坐在位置上想,這些人都是怎麼想的?這是人家的血汗錢,公司明明有錢,卻偏說沒有,硬是拖着不給,難道還想賴掉不成?
這個看上去還算斯文俊氣的鄒老闆,竟然跟嚴旭升一樣,也是個只顧自己發財,不管別人死活的黑心人。他不僅不給有貢獻的員工加工資,發獎金,還連應該給的民工工錢也能賴則賴,一些材料商的錢款能扣則扣,經常與一些民工和材料商暴發矛盾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