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陽對楊銳笑了笑:“先吃點墊墊底吧。”
那西疆人拿了錢,又熱情的唱起了家鄉小調,“嘟……嘟……”的把羊肉串給烤好了,遞給楊銳:“帥小夥!吃!”
楊銳拿起熱乎乎香噴噴的羊肉串吃了一口,不知怎麼,就覺得比平時都香。忽然擡起頭對孫陽激動的說:“姐夫!謝謝!謝謝你!你對我比我爸好多了!”
孫陽一聽,毫不猶豫的一把奪過楊銳手裡的羊肉串丟在地上,狠狠踩上幾腳。
“姐夫你……”楊銳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的看着孫陽,不知道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會讓孫陽突然之間暴怒。
“楊銳!我告訴你,就衝你剛纔這句話,你就不配吃!”孫陽指着楊銳罵道:“我今天才是第一次跟你認識,就幫你打了次架,給你幾根羊肉串吃,你就這麼感謝我!你爸爸生你養你這麼大,怎麼不見你感謝你爸爸一句呢?”
楊銳默然無語。
孫陽長長呼出一口氣,心裡.十分的壓抑,他上輩子就沒有感受過父母的愛。就像是一棵浮萍,隨風漂游。這輩子,雖然孫陽還是沒有父母,可是他卻有了親人!老爺子、大伯、紀煙若……雖然他們關懷自己的方式各不相同,可是孫陽卻已經很心存感激!感激那哪怕只是一點點的關懷,因爲就是這一點點真心實意的關懷,那都是無論多少錢都買不來的啊!
“楊銳!我剛剛聽到你說,你爸爸就.知道罵你打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爸爸爲什麼罵你打你?我告訴你!因爲他是你爸爸!如果他是別人的爸爸,他不會管你怎麼樣,也不會管你的死活!如果他不是你爸爸,你不愛學習,你喜歡玩,你愛幹什麼他都不會說你一句的!就像剛剛這位賣羊肉串的,你餓死他都不會白給你一根的你信嗎?可是他是你爸爸,他就必須要管你!我承認,你爸爸的方式確實不太對,可是我敢說如果你今天是第一次做錯事騙他,他絕對不會罵你打你!你自己覺得你對嗎?你爸爸工作那麼忙,多少事情壓到他身上你知道嗎?你有沒有正眼仔細看過你爸爸?天下不知道多少不孝順的兒女,一直到死都沒有正眼看過他爸媽一眼啊!你知道不知道,你爸爸已經六十多歲了!你有沒有看到,他一定要染髮,才能夠讓頭髮看起來是黑的!你有沒有看到,他臉上的皺紋比那刀刻出來的都要深啊!你又有沒有看到,你爸爸爲了給你鋪路,他做了多少!你以爲你爸爸現在走到這一步了,爲什麼還要努力進步?那都是爲了你啊!你現在才十七八歲,可是你爸爸已經老了,活到他這個歲數坐在那個位子上,夠了啊!真的夠了啊!可是你爸爸還在努力,還在奮鬥!他爲了什麼啊!他是爲了你這個蠢貨啊!可是你看看你,你爸爸打你一巴掌,罵你兩句,你就離家出走!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沒有你爸爸,你吃什麼?你穿什麼?你又拿什麼去上學?你出去裝逼包下網吧,那錢都是哪裡來的?你爸爸爲你已經做了足夠多,可是你爲你爸爸做了什麼?你爲你爸爸倒過一次茶嗎?你陪你爸爸下過一次棋嗎?你和你爸爸聊過一次天嗎?你跟你爸爸一起散過步嗎?不!我問你最簡單的,你擁抱過你爸爸嗎!你說過一句:爸爸你辛苦了嗎!你現在讀大學,每天早晚可以看到你爸爸!可是當有一天你工作了,就像我現在這樣,我一年到頭就只有春節能回次家啊!你爸爸還能活多少歲!你還有多少時間能夠陪着你爸爸?楊銳!別等到將來有一天老人離開了你才知道珍惜啊!你永遠都不知道,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啊!”
孫陽不是個喜歡說教的人,可.是此時他卻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說着說着卻也說到了自己心中的痛處。他就是個子欲養而親不待的例子啊……
他已經不是個殺手了,當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就已經在爲之改變着。
孫陽腦海裡永遠都忘記不了,首都機場上那輛漸.漸變小的?“京﹡﹡﹡﹡”,那是男人深沉內斂的親情啊……他的腦海裡也永遠都忘記不了在安檢口,紀煙若溼潤的眼眶……
這些,都是他如今爲之奮鬥的理由啊!
孫陽的話已經說完許久,四周依舊沉默,楊銳已.經低下了頭,他咬着嘴脣讓自己的眼淚不流下來,但是淚珠卻仍舊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轉。孫陽的話句句如重錘般砸在他的心上,這些話他都無法反駁,無法辯駁,因爲楊銳就是如孫陽所說的這樣做的。
“啪啪啪……”旁邊吃.羊肉串的人居然有人鼓起掌來,可以看得出孫陽的一席話也觸及到了他們心中的那一塊。
“他說的對啊!”那個西疆人忽然在一旁插了一句:“在我們的家鄉,如果有人不孝順父母,大家都不願意理他的。一個人如果連父母都不孝順,他會對漂亮的姑娘付出真愛嗎?他會對夥伴們付出真友誼嗎?”
孫陽看得出楊銳已經心生悔意了,也不想再多說什麼,這個時候該給他點空間自我反省一下。於是攬過楊銳肩膀,往回走去。
“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香姨心焦火燎的原地打轉,楊萬里只是悶頭吸菸,半晌忽然冒出一句:“香妹,你把菜熱一下吧,也許他們馬上就要回來了。”
楊倩兒看看自己大伯,他們一家子都是執拗性子,她也知道不好勸,只好勸楊萬里看開點:“大伯,你也別太着急了。小銳還小,等他再大些就會懂事了。你看陽子不就是嘛,我聽說他之前在燕京名聲可不太好啊,現在這不是反而成了年輕一代最出類拔萃的一個。”
“這個倒是啊——”楊萬里聽楊倩兒這麼一說,倒是心裡寬慰點。因爲他是知道孫陽在燕京時候什麼樣的,雖然耳聽爲虛眼見爲實,但是楊萬里知道這種東西絕不可能是捕風捉影。對孫陽的尋花問柳楊萬里並不覺得怎樣,每一個成功的男人都不會覺得自己只該擁有一個女人。可是楊萬里是對孫陽的不求上進感到很失望的,那時候他還在想着自己的小兒子可別也像孫陽這樣呢。可是現在,人家孫陽可算是浪子回頭金不換了。一年兩提,貌似是家族中運作的結果。可是這也要孫陽做出了成績才能夠扶得起來的啊!現在孫陽還不到二十四歲,就已經是副處了,顯然前途要光明的多啊。
“真沒想到陽子現在成長了這麼多,倩兒,你可是找了個如意郎君啊。還記得剛剛我對陽子下棋的評語嗎?”楊萬里說到這個臉色總算好了些:“現在的陽子已經懂得什麼是責任了呢。”
“呃?”楊倩兒知道什麼是責任,卻不知道楊萬里是怎麼看出來的,這好像並不沾邊的事情啊。
“責任,在我這裡的定義就是不拋棄!不放棄!”楊萬里輕輕摩挲着茶杯,感受着掌心的微燙:“你爺爺戎馬一生,你該知道他最大的驕傲就是從未讓人替自己殿後啊!”
從未讓人殿後!
那就是自己去殿後,也就是說從來都是拋棄過任何人,也沒放棄過戰鬥。衝鋒在最前!撤退在最後!
從小就聽爺爺講行軍打仗的故事的楊倩兒剎那間熱血沸騰,腦海裡似乎又回想起爺爺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一幕。
“下棋如用兵,呵,陽子,我不會看錯。”楊萬里緩緩的把茶杯湊到嘴邊,正在這時,坐在他面前的楊倩兒忽然站了起來,看向門口的方向。
楊萬里知道一定是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回來了,他此時雖然沒有暴怒了,氣卻還沒有消,所以就坐在那裡喝着茶,恍若沒有人來。香姨緊張的站在楊萬里身後,看到楊銳進來她想說話,卻不敢說什麼,只有緊張擔心的看着楊銳,希望他不會再說出什麼氣壞他老子的話來。
楊銳低着頭,一直走到楊萬里的面前,忽然擡起頭來盯着楊萬里看。他一言不發的,目光從楊萬里的鬢角到眉心,從臉頰到脊背……
楊萬里的目光則一直停留在雙手捧着的茶杯中,似乎在透過茶水觀摩着茶葉。
孫陽走到楊倩兒的身邊,楊倩兒緊張的抓住孫陽,目光透着詢問,孫陽點點頭示意自己搞定了。楊倩兒心中還是有些忐忑,她可是見慣了這父子倆一言不合不歡而散的場面,倒並不是不信任孫陽。
香姨更是緊張的快把沙發靠背上的布料都抓破了,她非常怕父子間的敵對,可是她卻無能爲力。作爲母親的她,能選擇的只有在背後默默的流淚。連母子相認的權力都沒有,還何談其他呢……
良久,楊銳終於收回了目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孫陽知道楊銳的心思,他忽然拉着楊倩兒的小手向餐廳方向走去,一邊招呼着香姨:“香姨,我們去看看菜是不是又涼了啊?”
“你幹嘛?”楊倩兒想反抗,卻忽然發現孫陽這次抓住她的手和往日不同。他——他竟然是和自己掌心相貼、十指相扣!雖然同是牽手,這一種卻是最讓人心甜的感覺……
香姨被孫陽一叫,雖然不情願,卻也只好跟着往飯廳去了。
等到人都走完,楊銳這才咳嗽一聲,伸手去拿過楊萬里手中的茶杯,手一貼到才察覺到原來茶水已經涼了。他提起水壺,帶着一種類似於朝聖般的虔誠,小心的幫楊萬里摻好了熱水,雙手捧着茶杯遞給楊萬里,低聲說道:“爸……你,辛苦了。”
楊萬里渾身一震,這把年紀的人,竟然有種想落淚的感覺。他在官場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無論受過什麼明槍暗箭,他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兢兢業業數十年,終於做上了商務部部長,那一刻他也沒有落淚,甚至都沒有激動的感覺。楊萬里自認爲已經不會再爲任何事所感動,可是此時,兒子這一句簡單的話,卻讓他老了的心再次跳動的激烈起來。
接過了茶水,卻放在了茶几上。楊萬里站了起來,陡然發現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呢。再想用手去摸兒子的頭已經夠不到了,唔,上一次摸兒子的頭是什麼時候呢……好像,很久了啊……兒子不知不覺的,已經長大了……
楊萬里一時心裡百感交集,終於化作一個嘆息。伸出的手最後落在楊銳的肩頭上,拍了拍:“小銳……吃飯吧,別讓你姐姐和姐夫等久了。”
“……嗯。”雖然僅僅是被拍了下肩頭,楊銳心中的感覺卻是不同的。多少年了,爸爸接觸到自己的大手第一次不再是打,而是拍。或許真如姐夫所說的,爸爸爲自己付出太多了。其實只要自己稍微讓一步,爸爸都會以十步百步回報啊……
透過門縫,孫陽看到了那父子倆的動作。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大伯——孫滿功。
【“陽子,你這件事情鬧得不小,所以家裡人也不太方便來看你,等你在Y省做出點成績,大伯親自去犒賞你!”說完孫滿功大力捏了捏孫陽的肩膀。】
這是在孫陽到Y省去上任之前離開燕京時和大伯的最後一次交談,當時大伯也是和剛剛楊萬里一樣,不同的是大伯是大力捏了捏自己的肩膀。或許大伯也是和楊萬里一樣,想拍自己的頭卻夠不着,所以才改成拍(捏)肩膀的吧……
大伯其實是愛護自己的,對不對?只是因爲大伯、楊萬里,他們都是真正的男人,站在人間巔峰的男人,所以他們的感情都會隱藏在堅硬的外殼下,他們表達的方式只有如此內斂。或許只有如此用心注意細節,才能夠讀懂他們對下一代的關愛之心啊……
想明白了這一點,孫陽的心裡也是暖洋洋的,就像是又看到大伯大力捏自己肩頭的那一幕——大伯,我懂了!
再回到飯桌上時,氣氛無疑已經好了許多。楊萬里臉上每一道皺紋都舒展開了,竟然破天荒的還給楊銳夾了菜。
楊倩兒特別驚訝,香姨也很震驚於這父子倆的改變,所以她們看向孫陽的目光也都發生了變化。
這頓飯難得的溫馨,楊倩兒沒有提起自己經商的見聞,孫陽和楊萬里也沒有討論官場上的事情,楊銳偶爾說起一兩件在學校裡的趣事,大家卻都很融洽的閒聊。這對於楊家來說,還真是大姑娘坐轎子——頭一次。
吃過飯,楊萬里拉着孫陽再殺一盤,楊倩兒幫着香姨收拾飯廳,楊銳也是難得的回自己房間看書去了。客廳裡,楊萬里和孫陽相對坐定,新棋局開始了。但是沒走幾步,楊萬里就貌似隨意的問道:“陽子,在沙壩分局工作開展的怎麼樣?”
“還算順利。”孫陽答。
“你先來CQ市一段時間,有沒有什麼看法?”楊萬里捏起炮,在掌心裡轉了兩圈,卻遲遲沒有落下。
“……亂。”孫陽略一思索,說了這麼一個字。
楊萬里“嗯”了一聲,捧起茶杯,這杯子裡茶水是剛剛楊銳過來摻了熱水的,捂得掌心熱熱的,很舒服。
“依你看,如何處置?”楊萬里心中有事,手裡的炮落的就有點隨意了。但是隨即發現落點上竟然在孫陽的馬腳下,他猛然看到,棋子已經離了手,剛想再去把炮拿起來,卻被孫陽一下子用馬踩掉了這個炮。
楊萬里一驚,卻見孫陽毫不猶豫的拿掉了那個炮,對楊萬里低聲道:“快刀斬亂麻!”
楊萬里的瞳孔驟然縮小,緩緩的拿起手,雙手捧着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孫陽靜靜的等着楊萬里,他知道楊萬里並不是不想斬這個亂麻,只是想能夠有一個合適的方式,既能斬了亂麻又不傷及根本。
“大伯,我在L縣的時候,曾經提出過打黑行動。可是卻被上面否決了,我想,在CQ市應該可以進行的吧?”孫陽就像忽然想起來似的提了這麼一句。
楊萬里放下了茶杯,目光注視着棋盤,就似棋子變成了真的千軍萬馬互相攻打着。孫陽的意思他明白,這個世界,已經是官匪勾結、黑白不分了。孫陽在L縣之所以打黑行動被否決,基本上就可以判定是上面有和黑道勾結的官員在作祟。也就是說,如果打黑,必然會牽扯出官員落馬。自己這次到CQ市來,爲的是什麼呢?打黑那是爲民衆歡迎的事情,打黑加反貪,更是民心所向。既彰顯政績又剷除異己,自己又不和他們同流合污,有何不可?問題就在於能否真正成功的打黑反貪,畢竟自己和孫陽都是外來戶,和地頭蛇鬥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有什麼具體的可行性建議嗎?”楊萬里忽然問出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