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天將近午夜的時候從省城趕到了古嵐。
他並沒有驚動縣委,而是隨便找了個旅店住下。住下以後他給陳少峰家裡打了一個電話,把洛霞從睡夢裡叫醒,讓她明天一早通知程、張二位副書記,請他們明天上午火速趕往古嵐。打完電話以後他沒有立即入睡,而是來到旅館的值班室,他想找人聊聊。值班室裡,兩個年輕的保安正在下棋,江雲天進去的時候,胖保安的棋已經處於非常危險的境地。瘦保安高興地把手裡的棋子故意弄得“叭叭”響,嘴裡還不停地念叨:“繳槍吧!棋輸了子兒還在,又沒有搬你家的房子和地,你怕什麼?”
胖保安伸出手央求道:“悔一步,悔一步……”
瘦保安按住棋子斷然說:“不行不行!悔棋算什麼本事?”
江雲天走過去饒有興致地觀棋。
“沒有關係嘛,不要悔棋,走走看。”江雲天勸那胖保安。
“不行啊!他的跨角馬上來了!”胖保安說。
“你這樣走看怎麼樣?”江雲天替那胖保安走了兩步棋,結果是棋局形勢大變,一局敗棋最終成爲和棋。
“你還真有兩下子!”胖保安高興地說。
“馬馬虎虎吧!”江雲天說。
瘦保安有些不服。“敢不敢來一盤?”他向江雲天挑戰。
“這有什麼敢不敢?你講話,棋輸了子兒還在嘛!”江雲天說。
“不許悔棋!”瘦保安說。
“好!就依你!擺棋吧。”江雲天說。
於是,紅先黑後,鏖戰開始。可惜那瘦保安不是江雲天的對手,沒有多長時間他便一敗塗地。瘦保安仍然不服要與江雲天再來一盤。江雲天說:“算了吧,時間不早了。”
瘦保安說:“離天亮還早着呢,這一盤再輸了,我拜你爲師!”
於是,棋盤重新擺好。江雲天說:“我拿掉一個車吧。”說着,他從自己的棋盤一角拿掉一個車,然後他跳馬。
江雲天對棋道頗有研究,他曾在國務院辦公廳職工象棋擂臺賽中拿過亞軍。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瘦保安顯然不是他的對手。雖然江雲天讓了他一車,但瘦保安仍然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不久老將便被逼得走投無路,瘦保安只好認輸,連聲地叫江雲天師傅。一胖一瘦兩個保安又遞煙又敬茶,說今天算是開了眼界。
收起棋盤,他們開始閒聊。
胖保安說:“這位師傅,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瘦保安說:“對呀!面熟得很,師傅貴姓啊?從哪裡來呀?”
江雲天說:“免貴姓江,從省城來。聽說你們這裡的工人鬧事,是真的嗎?”
胖保安說:“是啊!那天下午,人們把縣委大院都擠滿了,公安局還抓了不少人。”
瘦保安說:“那是被當官的逼的,官逼民反!他們不給老百姓活路,還不能問問他們?問問就是鬧事?問問就給抓起來?這叫什麼道理啊?”
胖保安說:“你嘴上就是沒有把門的,不怕把你也抓起來?”
瘦保安說:“我怕他個球!抓起來更好,有了吃飯的地方。”
江雲天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瘦保安說:“江師傅,你是外地人,我也不怕你去報告。他們打人抓人我就看着不公!不瞞你說,我的表姐就在紗廠上班,那天下午,當頭的突然召集工人開會,會上當頭的宣佈說要進行企業改制,他們說企業改制就是要把企業賣給資本家。工人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的站起來問他這是哪家的政策?頭頭說這是市委的政策縣委的政策,有誰不服氣可以找縣委找市委。結果第二天上午紗廠有幾個膽大的就到縣委找頭頭問個究竟,我的表姐也跟着去了。半路上碰到水泵廠的幾個工人,他們一起找到縣委書記嚴寒--江師傅,你聽這名字,他老子媽也不知道咋給起的,叫個什麼不行非叫個他媽的嚴寒,一點兒溫度都沒有……”
胖保安不滿地說:“你扯到哪兒去了?”
瘦保安說:“你管我扯哪兒去?我跟江師傅說又沒跟你說。結果你猜怎麼着?嚴寒不但不給解釋,還當場叫來公安局把水泵廠的一個叫常遇春的師傅銬起來押走了。當天下午,兩個廠一些工人一起到縣委要人。古嵐屁股大個地方,消息一下子就傳開了,許多人跑到縣委去打探消息,我也去了。嚴寒躲着不露面,只看見老縣長站在臺階上揮着手說話。人多,聽不見老縣長說什麼。沒想到突然間就來了許多警察,他們不由分說掄起皮帶就朝人們頭上打。當時,我躲在縣委的車庫我的夥計那邊看得真真切切。有幾個工人和他們招架了幾下就被當場銬起來。老縣長讓他們把人放掉,正在這時候嚴寒出來了,他不讓放還下令把人帶走。老縣長沒辦法跺着腳走了。這他媽是什麼世道?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胖保安說:“江師傅,嚴寒可不是一般人,聽說市裡他有大後臺呢!”
江雲天問他:“那天你去了沒有?”
胖保安說:“咋沒去?我頭上還捱了一皮帶扣呢!不信你看,疙瘩到今天還沒有下去。”說着,他把頭遞過來。江雲天摸了摸,果然在後腦勺上有個疙瘩。
“簡直是無法無天!”江雲天憤憤地說,“被抓的人放了沒有?”
胖保安說:“沒有聽說放人。”
他們提供的情況對江雲天來說非常重要,這至少說明不是工人鬧事。事情發生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麼,他還需要進行深入地調查瞭解。如果誠如兩位保安所說,那麼,縣委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所採取的做法顯然是極端錯誤的,這不能不使江雲天感到憤怒。
“謝謝你們提供的情況。”江雲天站起身來和兩位保安告辭。
江雲天回到客房和衣躺在牀上只迷迷糊糊睡了大約兩三個小時,就聽見耳邊有人叫他,他知道這是司機小周,因爲他吩咐過讓他五點半以前叫醒他。
江雲天從牀上爬起來,簡單地洗漱一番,就和小周走出旅館,他對古嵐還不熟悉,因此他要在這座寧康轄區內最大的縣城裡走一走。
年輕的司機小周對古嵐很熟,他邊走邊給江雲天指點路徑。他們來到早市,這裡早早地就忙碌起來。人們正忙着支起買賣攤子,早點小吃,蔬菜瓜果,百貨鞋帽一應俱全。
江雲天對小周說:“小周啊,我們就在這裡吃點飯吧。”
小周說:“這怎麼行啊?這裡不衛生。”
江雲天笑笑說:“大家能吃,我們爲什麼不能吃?我們就吃老豆腐油條?”
小周說:“行!我是害怕江書記不習慣。”
他們兩人坐在一張矮桌旁,江雲天說:“掌櫃的,來兩碗老豆腐,一斤油條。”
天還早,吃早點的人還不多。年輕掌櫃很快把兩碗老豆腐和油條送到他們面前。
“生意好嗎?”江雲天問那年輕掌櫃。
“你看,賣的比買的人還多,生意能好到哪裡去呀?”掌櫃說。
“老早就幹這行嗎?”江雲天又問。
“哪裡呀,剛乾。廠裡效益不好,發不了工資。上有老下有小,不幹不行呀!”掌櫃說。
“在哪兒上班啊?”
“齒輪廠。”
“縣裡不是要搞企業改制嗎?”
“哼!那是掛羊頭賣狗肉,騙人的!他們哪裡肯撒手啊!賣了企業頭頭往哪裡去?他們吃誰喝誰?你別看齒輪廠不景氣,頭頭們出出進進哪一個屁股後面不冒煙兒呢?這叫窮廟富方丈,倒黴的是和尚。”
“你真會說笑話,再來兩碗,我聽說縣裡決心大着呢!”
年輕掌櫃給他們盛好老豆腐,乾脆坐在他們的對面。
“你別聽他們狗戴嚼子胡勒,企業改制是那種做法嗎?突然襲擊,搞得人暈頭轉向糊里糊塗,連個條條框框都沒有。俺婆姨娘家是石塔的,前幾天我跟她回了一趟孃家,你看人家是咋搞的?政策細得像頭髮絲兒,一條一款都是爲老百姓着想。人們能不積極嗎?我小舅子是化肥廠的廠長,他們廠沒有列入企業改制的範圍,他的意見可大了。古嵐行嗎?我看他們壓根兒就不想那樣幹!噢!來了!好,你們兩位慢慢吃……”
來了生意,年輕掌櫃忙去招呼。
江雲天和司機小周吃罷了早點,街上的人也逐漸多起來。江雲天問小周:“你知道水泵廠在什麼地方?”
小周說:“這我還真不知道,咱們問問。”
水泵廠的廠門修的很有氣勢,是那種仿古式的門樓。還不到上班時間,大門緊閉着。江雲天和小周從側門進去來到傳達室。傳達室裡有三四個人聚在一起不知談論什麼,一見來了生人就停下來。其中一個粗壯的漢子問:“你們找誰?”
江雲天說:“找誰都行,我們想打聽點事。”
那人說:“你們打聽什麼事啊?該不是煽動工人罷工的吧?”
大家發出一陣笑聲。
江雲天說:“這位師傅真會開玩笑,好好的工廠罷哪門子工啊?我們是來搞市場調查的。”
那人說:“工人連飯都快吃不上了,你們還有閒工夫搞什麼市場調查,要調查就調查調查公安局爲什麼平白無故抓人吧!”
江雲天說:“公安局怎麼會隨便抓人?你不要瞎說!”
“瞎說?看你也不是本地人,問問古嵐的老百姓誰不知道?公安局就是縣衙門的狗腿子,動不動就給人戴銬子。這不,昨天又抓了兩個,說是煽動工人罷工。到底誰煽動啊?我看純粹是當頭的煽動……”
一位上了些年紀的老漢過來把那漢子拉到一邊說:“行了行了,大虎子,我看早晚你也得栽進去,少說兩句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
那個叫大虎子的漢子說:“我就是他媽的看不慣!”
那老漢返回來對江雲天說:“同志啊,你們走吧,要搞調查到別的地方去吧,這幾天廠裡沒有人。”
老漢的話音還沒落地,廠門外就傳來警笛聲,緊接着就是警車剎車的聲響。江雲天和小周走出傳達室,正遇上剛纔他們問路的那位黑大個,他的後面還跟着幾個穿警服的人。
黑大個攔住江雲天。“站住!我們又見面了!”他把手叉在腰上問江雲天,“你們到水泵廠幹什麼來了?”
司機小周擋住江雲天對黑大個說:“狗咬耗子,你管得有點寬了!”
黑大個不由分說冷不防把小週一把撅了個趔趄,他說:“看你也是個跟班的,站一邊去!”
小周站定說:“大家看清了,日後做個見證,是他先動手!小子,再來一下試試!”
黑大個說:“呀呵!你倒硬起來了,不老實我把你銬上!”
小周毫不示弱:“你敢!”
黑大個揮揮手說:“來呀,把他銬上!”
後面一個穿警服的從腰上摘下一個明晃晃的手銬。
“慢!”江雲天把小周拉到身邊,“請問他犯了那條法律?動輒銬人,誰給你的權力?”
黑大個嚷道:“他擾亂社會治安,就該銬起來!”
江雲天冷笑道:“你有什麼證據說他擾亂社會治安?他聚衆鬧事了呢還是打架鬥毆了?我倒是看見剛纔你先動手差點把他推倒,知道這是侵犯人權嗎?”
黑大個顯然有些理屈,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這時候,看熱鬧的人已經圍了一圈。那個叫大虎子的漢子擠過來對黑大個說:“有理說呀!你們就敢欺負我們這些無依無靠的工人!”
黑大個老羞成怒,他衝江雲天吼道:“說!你們來水泵廠幹什麼?”
江雲天說:“我到水泵廠幹什麼,需要事先向你彙報嗎?”
黑大個說:“我看你是想挑動工人鬧事!跟我們走一趟!”
小周搶到江雲天前面揮着手說:“狗膽包天!你們知道他是誰?”
江雲天攔住小周說:“好哇!我倒要見識見識!”
江雲天走向大門外的警車,人們趕緊爲他讓路。他聽見身後有人說:“劉隊,這人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別抓錯人呀!”
黑大個說:“在哪兒見過?我剛纔在街上見過!是神是鬼帶回去再說!”
江雲天和他的司機小周被推上警車,警車頓時警笛嘶鳴,飛也似的向古嵐縣公安局駛去……
寧康市委副書記程普和張克勤乘一輛車火速趕往古嵐。
他們在凌晨五點多的時候接到了市委辦副主任洛霞的電話,匆匆吃一口飯,隨即趕到市委碰頭。雖然江雲天沒有說讓他們火速趕往古嵐的原因,但他們都認定古嵐一定發生了非同尋常的事情,否則江雲天也不會十萬火急通知他們立即前往。
他們的車開進古嵐縣委大院的時間是八點四十幾分,沒有經人通報程普和張克勤就直奔縣委書記嚴寒的辦公室。嚴寒辦公室的門緊閉着,張克勤沒有敲門就徑直闖了進去。辦公室裡,嚴寒正與兩個人談話,聽到開門聲嚴寒很生氣。他正要發作,擡頭一看,進來的是竟是市委兩個頂頭上司,這使他不禁大吃一驚。
“啊呀!是程書記和張書記,”嚴寒驚愣了片刻之後馬上站起來迎接,“不知道兩位領導要來,快請坐!”他走過來熱情地與兩位副書記握手讓座。
他們倆沒有坐。
程普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那兩個人,其中一個戴着一副茶色的眼鏡,另一個很瘦弱好像有病的樣子,他沒有太在意。
“江書記呢?”程普問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