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菲接到北京作家協會打來的電話,說是北京作協應臺灣十家民間社團的邀請,將組團赴臺進行文化交流活動。臺灣方面特別開列了一個邀請的名單,其中就有以寫平民生活着稱的女作家路菲,他們打電話詢問路菲是否有意前往。
這是一個難得的出訪機會,路菲當然不願錯過。但她若要前往,就必須馬上回北京,而她來寧康還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她不忍離開自己的丈夫。
路菲在來寧康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裡,親眼目睹了丈夫沒日沒夜的忙碌,即便在晚上也不得安寧。他好像有接待不完的客人,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忙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路菲直觀地感覺到在江雲天的周圍似乎潛藏着讓女作家說不清道不明的危機,儘管她沒有聽到江雲天有過什麼抱怨,但她還是無端地替自己的丈夫擔心。
這天深夜,等江雲天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他們才得以上牀安歇。路菲撫摸着這丈夫有些消瘦的面龐深情地問道:“雲天,很艱難嗎?”
“只是有時感到力不從心,本來不應該這樣的……”江雲天說。
“那是爲什麼呢?”
“因爲有人不想讓我在這裡待下去。”
“你是指董市長?”
“我們還是不談這些吧!”
“談一談有什麼關係呢?我馬上就走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再來,不會妨礙你的工作的。”路菲懇切地說。
江雲天嘆息一聲說道:“唉!他所謀求的是我現在的這把椅子。”
“雲天,說實話,這把椅子對你很重要嗎?”
“本來我並不看重這把椅子,你知道,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擁有這把椅子,但我現在畢竟坐上了這把椅子,那當然就不會輕易丟掉它!”
“那是爲什麼呢?”
“過去我並不十分了解椅子的神秘,只有坐上了它才能體會到它強大的魔力。這把椅子就是權柄的象徵,而權柄又與兩個字有着密切的關係,一個是‘力’,一個是‘利’。只有坐上了這把椅子你才能憑藉‘權力’去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而由於你坐上了這把椅子,‘權利’也就隨之而來,你可以很輕易地得到你想要的東西。這就要看坐在椅子上的那個人謀求的是什麼了。”
“我真替你擔心!”
“擔心什麼呢?”
“我擔心你的政治主張和抱負還來不及實現,就被人家從那把椅子上掀下去!”
“沒那麼容易吧!我江雲天又不是泥捏的。退一步說,即便有一天我不得不離開這把椅子,那也只能是這把椅子對不起我,而我絕不會對不起這把椅子!”
“有誰會理解你呢?”
“上有蒼天,下有黎庶!”
停了一會兒,路菲說:“也包括我!”
“那我還怕什麼呢?”
江雲天聽了路菲的話,就一下子把自己親愛的妻子緊緊地摟在懷裡……
第二天一早,路菲就離開了寧康,江雲天親自把妻子送到車站。臨分手的時候,江雲天告訴路菲,請她到了臺灣以後要設法替他看望一下林子南先生,並請轉告他寧康市很快就會把仙子大廈還給他。路菲上了車以後又走下來,她囑咐江雲天一定要儘快把那筆暖房錢處理掉,她說留下那些錢就留下了一輩子的歉疚和禍患。江雲天說一有機會他馬上就處理,請她不必擔心。說這些話的時候,江雲天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路菲的手,若不是站臺上人來人往,江雲天真想緊緊地擁抱一下自己的妻子。真的,沒有比妻子更理解他的了……
就在這天晚上,市長董偉清的家裡卻不怎麼安寧。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董偉清市長彷彿捱了一記悶棍,一時還難於醒過神來。吳副省長寧康之行所坐過的那把椅子上的溫度還沒有散去,江雲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採取了一系列的行動,這顯然是江雲天對他這個市長公開的宣戰,當然也是江雲天對吳副省長以及省四套班子領導公然的蔑視。他董偉清當然不會善罷甘休!但他一時還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要好好地想一想。
那天下午,董偉清是懷着滿腔的憤怒從江雲天的辦公室出來回到自己家裡的。他回到家裡的時候恰好王雅坤也剛進家門。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就都愣愣地坐在客廳裡想自己的心事。想着想着,王雅坤突然就一拍大腿站起來嚷道:“我就不讓他們查,看他們能把我怎麼樣!”
王雅坤的突然舉動把沉思中的董偉清嚇了一跳。“你嚷什麼?還怕別人不知道?”董偉清教訓他的夫人,“沉住氣嘛,不就是查查賬嗎?你讓他們查好了!”
王雅坤說:“你說得倒輕巧,賬是可以隨便查的嗎?”
董偉清問:“你實話對我說,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抓在了人家手裡?”
王雅坤坐下說:“我有什麼把柄?什麼把柄也沒有……”
董偉清說:“你既然沒有問題他們能把你怎麼樣?如果你有問題,我也救不了你。”
“什麼?你救不了我?你倒充起好人來了。你以爲他們是對我王雅坤嗎……”王雅坤說着就嚶嚶地哭起來。
“你哭什麼?真是頭髮長見識短!”董偉清從茶几上的煙桶裡抽出一支菸,點燃,深深地吸一口。他反對別人抽菸,自己也很少抽,只是在極度煩悶的時候才偶爾抽上一支。
說實話,江雲天這一突然行動嚇不住董偉清,他之所以一時顯得有些慌亂,那是因爲他沒有料到江雲天真敢置吳副省長的指示於不顧而一意孤行,他這不是自找倒黴嗎?如果他在早些時候有這樣的舉動,對董偉清來說事情或許就難辦得多。而他恰恰選擇了吳副省長剛剛視察以後,那麼,他的矛頭所指就不僅僅是他董偉清了。這對董偉清來說當然不是什麼壞事,他可以有許多精彩的文章可做。
現在,歷史彷彿又給董偉清提供了一個機會。
董偉清把沒有抽完的半截香菸掐滅在菸灰缸裡,然後看一眼坐在那裡哭哭啼啼的王雅坤,心頭就不禁又泛起那種難以擺脫的厭煩。他不愛王雅坤,王雅坤的粗俗勢利和小聰明讓他頭疼。他時常把王雅坤與沈筱寧相比較,他有時竟然幻想這座住宅裡的女主人應當是沈筱寧而不應當是王雅坤,那麼,他董偉清或許就是另一種活法。但這隻能是幻想,王雅坤畢竟是他多年的夫妻,他當然不會看着王雅坤出什麼問題。因爲王雅坤的任何閃失都與他息息相關,都將會使他這個市長的位置發生動搖。
“好了,別哭了,睡吧,天塌不下來!”董偉清說。
王雅坤哪有心思睡覺?她仍然唏噓地哭着說:“你就看着別人欺負自己的老婆……”
董偉清不願再和王雅坤多說。“你急什麼!”他扔下這句話就獨自離開客廳上樓走進他的書房……
城建委主任趙仁山的確有些害怕了。
自從市紀檢委通知他停職檢查,他就真實地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他知道事情總有一天會落到自己的頭上,這一天到底還是來了。兩年前,當他拿起筆在那份建名爲“旅遊開發區管理局辦公樓暨宿舍樓”的建築審批表上籤下自己名字的時候,他就曾經猶豫過。按道理,旅遊開發區管理局不應該是建委的下屬單位,因此不需要他這個城建委主任簽字,而應當由所謂“旅遊開發區管理局”的負責人簽字。但是,這個管理局至少現在還屬子虛烏有,哪裡來的負責人?而建委副主任兼旅遊開發辦主任王雅坤非讓他籤不可,這使精明的趙仁山很是爲難,他還記得當時的情景。
“我簽字算什麼呢?名不正言不順嘛!”趙仁山對王雅坤說。
“你籤就是了,不會讓你白籤!”王雅坤說。
“這個字我不能籤,還是王主任你籤吧!早晚管理局還不是你的?”趙仁山說。
王雅坤一聽就火了,她好像被別人揭了瘡疤似的沉下臉說:“趙主任真是罵人不帶髒字啊!照你的意思我是爲了當那個局長對不對?你錯了!我是爲了旅遊開發區!”
趙仁山一看王雅坤變了臉,就趕緊賠笑臉說道:“開個玩笑,王主任何必當真呢?”
“我不願開這種低級的玩笑!”王雅坤沒好氣地說。
“那我就不能不問問資金來源了。”趙仁山說。
“上面不是寫得清清楚楚嗎?資金自籌,不要你建委一分錢。”
“自籌也得有個方式嘛!資金來路不明我怎麼敢負這個責任?”
“你怎麼這麼囉唆?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王雅坤懊惱地瞪大了眼睛說道,“我王雅坤自己掏腰包,可以嗎?”
趙仁山一看市長夫人動了氣,就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好違心地在那份審批表的單位負責人一欄裡簽上自己的名字。好在副市長王良臣有話在先,董偉清也沒有表示異議,趙仁山就不必過分擔心。其實趙仁山巴不得旅遊開發區管理局能夠馬上成立,這樣他就能把開發辦還有這位祖奶奶從城建委請出去,這對他來說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真是牽着不走還打着倒退……”王雅坤說着就收起那張審批表,然後把一個大信封甩在趙仁山的面前便揚長而去。趙仁山打開信封,裡面裝着三千元的酬勞,看來“趙仁山”三個字真正是一字千金……
就在吳副省長離開寧康的那天晚上,在董偉清家裡,趙仁山之所以極力主張旅遊開發辦搬到西校場街的新址,就是想盡快割除掉寄生在建委身上那塊時時令他不安的癰疽。但是,讓他想不到的是這個癰疽動不得,只此一動,他便招禍於身。現在他已經被紀檢委通知停職檢查,趙仁山真的害怕了。他真不知道該怎樣給紀檢委寫那份關乎他政治生命的檢查。和盤托出嗎?那就必將得罪王雅坤亦即得罪董偉清;不和盤托出嗎?那他趙仁山的政治生命說不定就會從此完結。
趙仁山究竟該怎麼辦呢?
凍結仙子大廈的全部資金,這對於仙子大廈的承包商王增沛來說不啻當頭一聲轟雷。這不僅僅是資金無法週轉有使工程被迫停下來的危險,更重要的是屬於他自己的那部分錢也一起被凍結,這就不能不讓王增沛惶恐異常。當王增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還有些不大相信,就趕緊跑到銀行去打探。當他來到銀行終於證實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以後,王增沛一下子就從頭涼到了腳。他猛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市委書記帶着律師突然造訪仙子大廈的情景,是不是因爲他拖延了工程工期,市裡要追究他的責任?但這不能全怪他呀!開發辦不能按照合同保證資金按時足額到位,你讓王增沛怎麼能保證工期呢?王增沛想着便心急火燎地坐進他的“大發”牌小麪包車趕往西校場街旅遊開發辦的新址,他要向開發辦主任王雅坤討個主意。車在那座漂亮的辦公樓前的停車場停下,王增沛匆匆從車裡鑽出來。他望了一眼這座高大雄偉的建築,心頭不禁就涌起一陣苦澀。他對這座建築並不陌生,這座建築連同後面的宿舍樓也是他的工程。但直到現在,這兩項工程的一半資金還沒有收回。對此王增沛雖然心中不快,但他在開發辦主任王雅坤面前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因爲錢在她手裡握着,他惹不起這位姑奶奶。
王增沛胡亂想着便登上樓梯來到王雅坤主任的辦公室門前,正要舉手敲門就聽見裡面有高聲說話的聲音。
“王主任,你這樣不配合事情恐怕就不好辦了!”
“鄭玉亭,你不經我的同意就封存了我的財務賬目,好像我王雅坤犯了什麼事似的,我勸你趕快給我撤,否則我就到法院告你們!”
“王主任,你多慮了,財務審計是例行工作,並不是說非要有問題才進行審計,它是規範財務制度的一項必要措施。旅遊開發辦成立已經三四年的時間,早就應該進行一次全面的財務審計……”
“好了好了!你不要給我上課,說不行就不行!”
“王主任,我不得不告訴你,審計局是執法機關……”
房間裡傳出“砰”的一聲響,大概是拍桌子的聲音。
“鄭玉亭,你嚇唬誰呀?有膽量把我抓起來好了!”
“王主任,我還是希望你再考慮考慮……”
“沒什麼可考慮的!”
……
王增沛站在門外腿竟然有些發抖,他知道再也不能在這裡久留了,看來事情的確很嚴重,現在即便見到王雅坤也不會討得什麼好主意,恐怕連她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王增沛來不及多想,便匆匆離開開發辦,驅車回到他的家中,他想靜靜地想一想再做打算。
說是家,其實是王增沛在寧康養着的一個外室,或者說是他包租的一個歌廳小姐。那小姐也姓王,名字叫王媛。王增沛是在大世界娛樂城認識這位小姐的。
一年前仙子大廈封頂的那天晚上,他請市裡有關部門的頭頭們吃了封頂慶賀酒送了封頂慶賀禮之後,旅遊開發辦的幾個人非要讓王增沛請他們到大世界娛樂城玩一玩不可,這幾個人裡就有旅遊開發辦副主任黃承先。這個矮胖的黃承先是王雅坤的表弟,雖說他在開發辦掛着一個副主任的名銜,但他很少到開發辦上班。而是以開發辦的名義經營着一家建材公司,仙子大廈的建築材料都是由這個公司供應。王增沛惹不起這幾位爺爺,只好答應。
位於華雲商廈一側的大世界娛樂城是一座巨大的拱頂形建築,外觀真是富麗堂皇,紅紅綠綠的霓虹招牌閃閃爍爍通宵達旦,明亮的線條燈勾勒出娛樂城別緻的輪廓。
兩排歌廳中間是寬闊的走廊,走廊上空是拱形的藍寶石玻璃罩頂,中間走廊上鋪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沒有聲響。擡頭望去,鑲嵌在玻璃拱頂上的各色燈光忽明忽暗,與天空的星星融爲一體,迷離的燈光更加襯托出這裡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