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偉清手裡拿着被舊報紙捲起來的那幅畫軸來到吳副省長的住宅前。漆成乳白色的木柵欄門裡,吳副省長穿着一身白色的練功服,正在專心致志地打太極拳,這是他每天清晨必修的課業。吳副省長的太極拳打得非常精到,他微閉雙目,一招一式,自然流暢,似乎到了忘我的地步。董偉清懷疑吳副省長是在有意表演給他看。他耐心地等到吳副省長完成了最後一式,才熱烈地拍響了巴掌。
“太好了!”董偉清大聲讚歎道。
吳副省長朝門外望望說:“哦,是你呀,我還當是誰呢。”說着,走近前來替董偉清打開門。
其實柵欄門是半開着的。
“吳省長的太極拳真是出神入化。”董偉清由衷地讚歎道。
“讓你見笑了,屋裡坐吧。”吳副省長並不在意董偉清的奉承。
董偉清跟在吳副省長的後面走進樓門,一股暖流迎面撲來,使董偉清在柵欄門外凍僵了的臉才逐漸恢復了活力。
他們在會客廳當央的一圈真皮沙發上坐定,年輕的保姆很快給董偉清獻上一杯茶,又給吳副省長端來了一杯牛奶和兩片面包。
“開發區進展得怎麼樣啊?”吳副省長用湯匙攪動着杯裡的牛奶問道。
董偉清回答說:“按照您的指示,開發區的規劃正在一步步落實。仙子大廈的主體工程已近尾聲,下一步將進入內裝修階段,其他項目的招商工作也在抓緊進行。”
吳副省長喝完杯子裡的牛奶,用餐巾輕輕擦了擦嘴脣說:“好!有空我要到那裡去看看。哦!你這麼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董偉清說:“沒有什麼大事,最近我弄到一幅畫,特意請吳副省長辨辨真僞。”說着,他把畫匣外面的舊報紙揭去,從考究的楠木畫匣裡取出那幅畫。
“唔!”吳副省長立刻來了興致,“一大早你就來考我。”
“我哪裡敢呢?您是專家,我是特意來求教的。”董偉清站起來,把下軸遞給吳副省長,自己把着上軸,慢慢將畫展開。
這是一幅墨寫的蒼竹,氣勢雄健,旁枝斜逸,縱橫灑脫,清高之韻隨風而至,豪壯之氣撲面而來。整個畫面枝幹交錯,疏密有致,匠心獨運,不拘一格。
“真是奪人心魄之作!”吳副省長不由得讚歎道。他喚來保姆,讓她從書房裡取來放大鏡,又仔細地辨識左下方的落款和印鑑。落款爲一行挺秀的行草,道是“無錫九龍山人寫”,沒有寫上年代。印章爲大小兩枚,大章爲大篆“王孟瑞之印”,小章爲金文“友石”。
“王孟瑞?這個名字好眼熟啊!”吳副省長專注地自語。
董偉清一直撐着那幅畫軸。
“噢--想起來了,”好長時間,吳副省長才從畫卷上擡起頭來,然後擺擺手示意董偉清放下畫軸坐下,他卻站着繼續說道,“這個王孟瑞我好像在鄙縣的縣誌上見過……對!明洪武年間的官,江蘇無錫人,不知道在朝中犯了什麼事,而被貶到鄙縣。縣誌上說他擅書畫且長於山水,不想他的墨竹竟如此傳神。”
董偉清對吳副省長的博學廣識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吳省長不愧是大學問家!”他極其誠懇地說道。
吳副省長擺擺手坐下說:“談不上什麼家,只是平時愛讀點書。讀書不虧人啊!”
這時候,吳副省長正在用放大鏡仔細察看那幅畫已經變黃的紙質。歷經數百年世間滄桑,這幅畫竟然沒有一點蟲蛀過的痕跡。
“品相如此之好,真是難得。”吳副省長說。
“不會是贗品嗎?”董偉清問。
“不會,我敢斷定是一幅真跡。”吳副省長肯定地說。
董偉清長舒一口氣說:“這幅畫總算找到知音了!如果吳省長不嫌棄就留下吧。快過年了,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吳副省長連連搖手推辭:“君子不奪人之愛,我怎麼能收你這麼貴重的禮物呢?不可不可!”
董偉清把畫卷起來,放進那個楠木畫匣,然後向吳副省長面前推了推說:“一幅畫算得了什麼?比起你給予我的只能說是九牛一毛。”董偉清停了停,看了一眼吳副省長,吳副省長也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彷彿在等待他繼續說下去。董偉清猶豫了片刻接着說道:“寧康市委班子的事還請吳省長過問一下。市委書記一職長期空缺,容易造成人心浮動。我雖然名義上全面主持工作,但我畢竟是二把手,名不正則言不順。大家都在觀望,許多工作難以順利推開,實在作難得很……”
董偉清說到這裡停下來,他下意識地搓搓手,等待吳副省長說話。
吳副省長沉默了一陣,然後說道:“本來有些話我不該跟你說,不過我還是想給你提個醒。寧康的事很複雜,許多人盯準了市委書記這個缺。省委之所以遲遲不作安排,恐怕是因爲難以平衡各方面的利益關係。是啊,你來找我,也就不排除有人會走其他領導的關係,圍繞這個職位的競爭恐怕是會很激烈的,你應該有個思想準備。”他略停一停繼續說,“不過,寧康的事我心裡還是有數的,只是需要等一個時機,時機有時具有決定的意義!”吳副省長說到這裡停住。
董偉清望着吳副省長說:“那我該怎麼辦呢?”
吳副省長說:“旅遊開發就是你一個絕好的機會。老天爺沒有給其他地市創造紫雲山那麼一塊地方,你有得天獨厚的優勢。目前,各地一哄而上的經濟開發區大多不盡如人意,那麼,旅遊開發就會給你創造一個大顯身手的機會,你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如果你能在這方面步伐再快一點,在短時間裡做幾件有分量的事,我說話也就有了分量,比如招商引資……”
這真是肺腑之言。
董偉清還沒有受到過任何一位領導如此推心置腹的指點。
“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努力去做!”董偉清心悅誠服地表示決心。
當董偉清從吳副省長家裡返回寧康的時候,他的心情是極其暢快的。他的暢快心情不僅僅來自吳副省長那些金玉良言,而且還來自在他聽完吳副省長的教誨之後站起身來告辭的時候,吳副省長沒有再提及放在他紅木雕花大茶几上那幅價值百萬的明代古畫。
看來寧康市委書記這把交椅已經沒有了懸念。
春節過後不久,董偉清所期盼的消息終於伴着春天的腳步來了。消息說省委已經內定了寧康市委書記的人選,並說很快就會正式任命。究竟是誰,說法不一,莫衷一是。人們比較看好老資格的市委副書記程普,因爲程普在副書記的位置上已經近十年了,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該動一動了。但只有董偉清心中有數,他斷定自己由政府大樓喬遷到市委大樓的日子不會太遠了。董偉清心想,這一次任命也和上一次任命一樣,也將會使兩座大樓裡的幹部們目瞪口呆。
即將成爲市委書記的董偉清想在他離開政府大院之前辦成兩件事。一件是給他一手開闢的旅遊開發區的管理機構升格,把城建委下設的臨時代管的辦公室升格爲與城建委平級的處級機構,組建寧康市旅遊開發管理局。另一件事就是考慮市長的繼任人選問題。究竟讓誰來當市長,這是關係到寧康今後班子能否安定團結的大事,他不能不認真考慮。兩個市委副書記都比他資格老,他不願讓他們去坐市長那把交椅,因爲他自知自己難以駕馭這兩個半老的傢伙。從現任副市長中提拔他倒是有自己心儀的人,但市長的任免權不在自己手裡。而名義上是在人大,其實是在省委。他可以通過吳副省長予以關照,絕不能讓市長的位置落在他不喜歡的人手中。
現在可以馬上着手實施的是組建寧康市旅遊局的事。在董偉清看來,這件事沒有什麼難辦。於是,他指示城建委主任趙仁山起草了一份報告,他又與市委組織部長羅昆敲定了幹部任用名單。一切準備就緒,董偉清就把這個動議拿到了常委會上。但事情竟然不像他想象的那麼順利,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常委會上,在討論了一些其他事項以後,即開始討論組建旅遊開發管理局的事,這是今天常委會要解決的主要問題。董偉清把旅遊開發區目前的進展情況和今後的發展前景繪聲繪色地向常委們進行了一番通報,然後他着重闡述了旅遊開發的高速度和管理的滯後問題,最後他說:“建委在旅遊開發區初創階段所起的作用是有目共睹的。但隨着開發區工作的逐步深入和擴展,他們確實遇到了自身難以解決的困難。他們不可能再投入更多的精力負起管理職責,因此他們提出了一個組建專門機構進行管理的建議,我認爲這個建議值得我們認真考慮。”董偉清說到這裡,讓列席常委會的建委主任趙仁山宣讀和闡述了那份報告,然後他請大家討論表態。
“組建旅遊開發管理局是個重大問題,請大家暢所欲言,發表高見。”董偉清想盡量把話說得輕鬆些。
但是,回答他的是會場上長時間的沉默。
董偉清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權威正在經受煎熬。但他能夠沉得住氣,尤其當他想到說不定下一次常委會他就要以市委書記的身份坐在這裡的時候,他就更加信心百倍。他微笑着環顧一下四周,最後把目光落在老資格的市委副書記程普的身上。
程普五十出頭,但頭髮過早地白了許多,這就使他顯得有些老成持重。他在市委副書記的位子上坐了將近十年的時間,他沒有一般當官的那種昂首挺胸世間萬物都不屑一顧的官味兒,和善的面孔上經常掛着平易的笑容。不管見到誰都會親親熱熱地舉舉手或打一聲招呼,因此,在市委大院裡他的官聲相當不錯。
這時候,董偉清微笑着望着他,彷彿是在說:“帶個頭吧。”
於是程普就不能不帶這個頭,因爲他是市委副書記。
“好吧,我來說幾句。”程普開口說道,“我市的旅遊開發工作這兩年的確發展很快,事情也越來越多,如果再讓建委管下去,恐怕牽扯的精力太大。因此,組建旅遊開發管理局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