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坐在辦公室認真的看着從政法委送來的材料。
政法委書記衛華來莞城的時日尚短,還沒進入工作狀態,本來他和公安局長賈俊勇在工作上面就頗有矛盾,內部穩不住,自然危機重重。
而今天碰頭會岳雲鬆一句話就直接剝奪了他對政法委的掌控權,剛纔他抱着一大疊材料過來情緒很低落。
陳京給他衝了一杯茶,道:“衛書記,政法工作我比較外行,還是要以你爲中心來開展工作,你在情緒上面不要受太多的影響,畢竟大家都是爲了工作。”
衛華雙眸從陳京臉上滑過。
他自己也在省城工作過,陳京的名字他常常聽人提起。
在年輕幹部中,陳京是佼佼者,在嶺南政壇崛起很快。
衛華可不太信任陳京會真正以他爲中心展開工作。
政治就是這樣,失敗者總不至於連面子也丟掉。合格的領導都懂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安慰。
顯然衛華把陳京的這番話當成了一種安慰。
但是現在的情況,對他來說有安慰比沒有安慰要好。
他默默的喝茶,終究忍不住道:“陳書記,莞城這攤子水很深啊……”。
陳京微微皺眉,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話都沒說。
衛華走後,陳京便第一時間調他的資料,他赫然發現在衛華的簡歷中有和姜少坤重疊的部分。
這個發現讓他大吃一驚,他連忙打電話給蔣恆雲。
蔣恆雲嘿嘿一笑,對陳京道:“陳主任,我跟你講衛華和姜少坤就是一丘之貉。他們以前在省城工作的時候關係就鐵得很。我上次還準備給你打電話提醒你,姜少坤到莞城以後肯定會支持衛華,兩人很快就會打成一片。
你今天問到了,我明確跟你透個底。
姜少坤這個人傲氣得很,在省城的時候就傳出作風問題,如果不是這樣,他早就提拔了。
當年胡書記壓了他,他對胡書記意見很大,連帶對我也敵意很深,上次莞城出事,就是他指使督查室搞了我得鬼,要不然……”
蔣恆雲的話帶有個人情緒,但是他這幾句話的客觀真實性不容懷疑。
掛斷蔣恆雲的電話,陳京嘿嘿一笑,覺得今天的碰頭會自己可能被上了一課。
弄了半天,原來衛華是靠攏姜少坤的。
姜少坤找公安局的岔子,苗頭可能指向的是賈俊勇。
而賈俊勇估計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有責任,衛華估計屁股也沒洗乾淨。
最後這事姜少坤沒玩轉,反而激起了岳雲鬆的警惕,今天岳雲鬆對衛華的態度可能也是嚴厲的敲打,自己也在這其中被當了一回擋箭牌。
一念及此,他冷冷的笑了笑,腦子裡又想起衛華的話。
莞城的水果然很深,估計爲了公安局長的位置,馬上就會有一番很激烈的博弈。
陳京想自己在這樣的博弈中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叮,叮!”桌上的電話響起。
陳京抓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陳大書記,在忙什麼呢?我打電話會不會打擾你工作?”
陳京愣了愣,道:“你電話都打來了,影響我工作還不是打了?上次的我履新的事兒沒來得及通知你,我走得匆匆,不好意思了!”
電話是唐玉打來的。
陳京因爲履新莞城太倉促,他甚至連經合辦爲他安排的歡送晚會都沒來得及參加。
所以粵州的很多人對他“意見”很大,隔三差五就有電話過來。
唐玉冷冷一笑,道:“升官發財了,就忘記咱們這種原地踏步的老朋友了!不過你倒是厲害啊,人到哪裡,哪裡就新聞不斷。現在莞城的媒體對你意見可不小哦!
竟然有人專門撰文批判你,這事瞞不過你的耳目吧!”
陳京淡淡的道:“唐玉啊,我說你也太不夠朋友了。這樣的文章要在你們報紙上刊印,你也不事先跟我說一聲。你是不是牽頭在抹黑我啊!”
“我就是牽頭在抹黑你!誰叫你這麼久連個消息也沒有。上次我找你打電話還打到經合辦去了!是你不義在先,不能怪我太無情!”唐玉在電話那頭嗔道。
陳京閉口不語,面對唐玉他沒有太多辦法。
好男不跟女鬥,和女人拌嘴有幾個男人能夠佔據上風的?
好在唐玉也沒太糾纏這事,兩人聊了幾句,陳京道:
“這樣吧,你待在省城也悶得慌,你過來莞城來,我們把這個事情澄清一下。說句實在話,這事我真不知情,我哪裡知道芝麻綠豆一點事,他們會處理得這麼極端?
你主動打電話來,我就知道你肯定有處理的辦法,媒體這一塊你熟悉嘛!”
“我剛纔真後悔給你打電話,一打電話準攤上事兒。行吧,我就勉爲其難的過來一趟,事情能不能成我不打包票。你也知道,在記者圈有些人是脾氣特古怪的,你好自爲之!”唐玉道。
……莞城歐朗酒店頂樓旋轉餐廳。
陳京在包房裡面喝着咖啡,他聽金璐說了很多次,說歐朗餐廳的西餐很正宗,尤其是咖啡,都是從南美原產地進口的咖啡豆。
陳京對咖啡沒有多少研究,什麼口味都一樣。
唯有他覺得這種一杯一百八的巴西咖啡,杯子很考究。
這種杯子都是景德鎮產的高檔瓷器,放在封建社會,這種檔次的瓷器都是官窯水準。
坐在陳京對面的是個小胖子。
他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鏡幾乎遮住了上半個臉,而藏在眼鏡鏡片後面的那雙眼鏡,卻分外靈動,左顧右盼,並沒有什麼緊張的感覺。
在媒體上混了那麼多年,小胖子並不像他的形象那般單純。
實際上,他是老江湖,深知人性,深諳官場,而另一方面,他骨子裡面又還有傳統文人的那種風骨。
看問題比較偏執,骨子裡面有一股子傲氣,先入爲主的觀念特別強。
因爲最近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兒,他對陳京敵意很深,根本就沒想過緩和關係,或者是妥協什麼。
莞城日報開除他,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他在媒體界也小有名氣,最近他甚至還去北京聯繫工作,陳京在莞城是一手遮天,跳出了莞城,他有讓陳京難堪的時候。
對於陳京的認識,小胖子別的不說,單單這一桌西餐就可以看出來。
莞城頂級西餐廳吃一頓飯,隨便都是幾千塊。
這一頓飯誰買單?還不是政府買單?
所以他吃飯的時候並沒有想聽陳京接下來說什麼,他腦子裡面想的就是好好利用這個機會,馬上整幾篇稿子出來,不把陳京這個大蛀蟲揭露出來,他不罷休。
陳京眯眼瞅着自己面前這個長得有些憨憨的小胖子。
這小胖子人長得特別可愛,卻有一個十分莊重的名字叫蘇衛華。
來之前陳京就知道今天這次見面不會很愉快。
因爲陳京自己就是舞文弄墨的人,他深諳這幫人的內心世界。
尤其記者這個行當,這個行當總能出幾個牛哄哄,桀驁不馴的人。
無疑,蘇衛華就是這樣的存在。
老實說陳京對這類人沒什麼看法,相反他還很欣賞這類人。
可是讓他常常頭疼的是,這類人很容易被人利用,被人不自知,別人利用卻依舊執着執拗,這是最難弄的。
一杯咖啡喝完,陳京暗暗自嘲。
從對方的表情陳京就能感覺到,這小子一肚子氣,估計自己三言兩語解決不了問題。
他想想覺得有些滑稽。
他通過餐廳的窗戶望這座城市,他有時候會想,自己離下面的人距離很遙遠。
雖然他來莞城的時間不長,談不上有多少根基,但是他真要在這座城市辦點事兒,憑他的身份和地位,根本不在話下。
但是這個世界終究還是有權力到不了的角落。
陳京似乎覺得自己應該感到欣慰。
陳京一直沉默,吃完飯喝完咖啡。
他淡淡的笑了笑,道:“小蘇,你比開除的事情我並不知情!這件事情我會去深入瞭解!”
他輕輕的用手敲了敲桌子,道:“行了,今天的這頓飯希望你能吃得好。本來有些話準備和你溝通溝通,現在還是什麼都別說了。事情總是發生了,我肯定也是有責任的,所以這頓飯算是致歉吧!”
陳京邊說邊站起身來。
蘇衛華愣了愣,盯着陳京看了半晌,嘴脣掀動了一下卻沒有發聲。
他想了很多種可能性,他甚至想過陳京不管用什麼辦法,他都有應對的策略。
陳京有權勢,在這座城市他是最有權勢,最可以爲所欲爲的那類人。
以陳京的身份要對付一個小記者,要讓一個記者就範,他辦法太多了。
但是今天陳京竟然什麼都沒做?
“叮,叮!”有人敲門。
陳京皺皺眉頭,蘇衛華站起身來道:“我去開門,估計是來找我的!”
蘇衛華站起身來開門,門打開。
從外面竄進一個三十上下,穿着一身淺色工作服的女人,她進來氣勢就很強悍,一手抓住蘇衛華的胳膊道:“小蘇怎麼樣了?你還好吧!這樣的事兒,你怎麼都不通知我,你到底夠不夠義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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