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自忠怔怔的盯着陳京。
他萬萬沒料到,陳京竟然會有這麼一番出乎他預料的言論。
本來這事,秋自忠覺得荊江船廠和臨武船廠之爭,陳京再怎麼也應該做個解釋。
可是被陳京這麼一說,荊江船廠沒什麼好解釋的,他不僅不解釋,還很高興。
因爲黃海船廠放棄收購荊江船廠,這是荊江的勝利。這麼一比較,就顯得臨武船廠和楚北方面有些太不以爲恥,反以爲榮了。
好好的一家臨武船廠,經營還可以,人家黃海船廠跑過來幾個億就拿下來了。楚北領導絲毫沒有賤賣國有資產,當敗家子的覺悟,反而喜滋滋的,覺得傍上了黃海船廠,對以後臨武船廠將是多大多大的好處。
領導們因此有了值得炫耀的政績,在以後的宣傳或者是大會上面,領導可以挺起胸脯說成功引進國家級重點企業黃海船廠,短短一句話,就可以滿足很多人的虛榮心,同時也讓這些說話的領導感覺有面子。
陳京直斥這些做法就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是執政者的無知,是執政者的名利之心作祟。
秋自忠饒是城府極深,也被陳京這一番話說得臉紅。
如果今天不是喝了酒,還不知場面多尷尬呢!
陳京這話說得句句在理,秋自忠想挑刺兒都挑不出來,事實本來就是這樣,黃海船廠聲名太大,誰不希望引進這麼大一家企業到地方?爲了達到這麼目標。全省上下各部門齊齊讓路,臨武船廠的估值也一再被壓縮。
經陳京這一番言論下來,秋自忠再仔細的回想,陳京不是一針見血嗎?
如果成功完成這一筆交易,楚北真撈到了什麼實際好處嗎?
仔細想還真沒有,只撈到一個名聲。
秋自忠是何許人也,他很快就搞明白,敢情陳京這是極盡嘲諷,對臨武船廠的嘲諷,對楚北“個別領導”的嘲諷。
今天自己請他吃飯。如果開門見山就談黃海船廠的收購問題。自己也就成爲這“個別領導”了。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深深的瞅了瞅自己面前的年輕人。
陳京年輕,但是出奇的難以對付,在見陳京之前。秋自忠暗自盤算。自己全面優勢。在陳京面前有絕對的自信。
可現在經過陳京這一番巧妙的言論過後,秋自忠發現自己的所有的優勢竟然沒一條用得上。
反倒是陳京,反攻倒算。狠狠的把自己嘲諷了一把。
這一次碰頭,儼然是陳京佔據了絕對上風。
秋自忠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他也是要強的人,更是要面子的人。
今天他約陳京就是爲了爭個勝負,爭個面子。
不僅是爲他個人,更是爲楚北爭面子。
可現在……
秋自忠眉頭一挑,終於按捺不住,道:“陳京,按照你這個說法,這一次中原軍區的領導在軍委會議上質疑黃海船廠收購臨武船廠的事情,你並不知情?
既然如此,你對這件事怎麼看?”
陳京哂笑,道:“秋省長,你覺得我可能知情嗎?大軍區的首長在軍委會議上說什麼,發了什麼言,我一個小小的地級市委書記能知道?當然,現在我是知道這事了。
軍區有軍區的考量,有他們的利益。
我是地方幹部,我也有我的訴求。
黃海船廠收購荊江船廠我作爲地方的直接負責人,對此表示歡迎。
但是我的態度還是依舊明確,那就是我們荊江船廠不是蘿蔔白菜,誰想買一句話就能買,我們必須是等價交換。
以前我是那個態度,現在依舊是這個態度。”
陳京頓了頓,道:“不瞞您說秋省長,對荊江船廠的發展問題,我們現在已經有了全新的開始。我們已經和香港船務有限公司談判,達成了初步的合作協議。屆時我們的重點將發展中小型貨輪、客輪以及遊輪的業務。
我們的基礎工業是紮實的,薄弱的是現代化的電子技術,以及導航等等的技術。
如果我們能夠與時俱進,和實力比較強的船廠強強合作,我們有信心建立一家市場有競爭力的新的造船龍頭企業。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被收購不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我不懂經營企業,但是我知道,如果一味的把被收購作爲企業的出路,這樣的企業沒有希望,而且也必將不受別人尊重!”
秋自忠嘿嘿一笑,道:“陳京書記,我還真沒料到今天你有這麼一番言論。楚江的高級幹部中,有你這一號人,這是楚江的大幸!今天不管你是不是說的真心話。
你的思想意識給我的觸動很大,穩紮穩打,實幹興邦,這不是一句空話。可是真正要做到這八個字,卻是如此的不容易。
我希望你能言行一致,至少在黃海船廠收購這件事情上言行一致。”
陳京哈哈一笑,道:“秋省長,你覺得我是在跟你虛與委蛇開玩笑嗎?我還真不是這種人,而今天撂句話在這裡,我是否言行一致,你很快就能知道。黃海船廠想收購荊江船廠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機會了。
現在他們如果想浪子回頭,他們願意,我們還不願意呢!
當然,如果條件合適,我們也不會一棍子打死。這在於他們有多少誠意了!”
秋自忠也是一聲大笑,道:“我自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爲誰雄。好!陳京,你有一股子狂傲之氣。這股子氣勢甚合我的脾胃,來,咱們乾一杯!”
“乾杯,乾杯!”
陳京也有了幾分醉意,現在他心情大好,也頗有喝酒的慾望。
兩人舉杯相碰,一飲而盡。
秋自忠道:“那好,今天你我都夠量了,我們今天聊得不錯,通過跟你聊天,我對楚江瞭解深刻了很多。總之,楚江還是挺有希望的,我看好這個地方。當然,楚江和楚北比還是頗有差距,你們也要正視這個差距。
不過,黃海船廠的事情,今天算是告一段落了。
你說得很對,我們算是同病相憐,和黃海船廠這樣的國家重點企業相比,無論是楚江的企業還是楚北的企業,我們都是弱勢的!”
他大手一揮道:“這年頭,搞經濟發展也好,還是經營企業也好。如果不能自強自立,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永遠都會處於弱勢。你今天的言論,給了我們當頭棒喝。
面對黃海船廠這樣的企業,我們爲什麼要逆來順受,爲什麼不能主動一些?不能高姿態一些?
還是我們幹部太迷信所謂的國家重點企業,我們的政績觀,我們的工作認識還存在問題啊,要解決這些問題,我們還需要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和陳京在停車場告別。
秋自忠緊握着陳京的手道:“陳京,你的事情辦妥了,離回去的時間不遠了吧!”
陳京道:“明天就走!我的家安在京城,奈何工作原因,我也身不由己,想多在京城待幾天陪陪家人,都是奢望啊!”
秋自忠也頗爲感嘆的道:“我也一樣,不過從去年開始,我讓老婆孩子去了楚北。你的孩子還小吧,我家的小子,馬上要上初中了!”
陳京淡淡一笑,道:“我的丫頭還在上幼兒班,你剛纔說的這一點我是得考慮,相比您來說,我的工作更換太頻繁了。現在看來,這一次我在楚江估計沒那麼容易離開。
楚江不復興,我就不離開,這話我跟咱們伍書記說過,我爭取說到做到。”
秋自忠勉勵的點點頭道:“不錯,這話聽着提氣,有股子幹勁!”
兩人寒暄了一陣,秋自忠目送陳京的車漸漸的遠去。
良久,他緩緩的搖了搖頭。
心想若寒讓自己完成的事情,現在看來,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陳京比自己想象的要厲害很多,這年輕還真和唐贄、郝名這些青年才俊不一樣,陳京骨子裡面是個務實的人。
對現實利益的看重,讓他擁有極其冷靜的頭腦和非常專注於目標的執着。
這樣的幹部一看就是從基層實打實往上打拼上來的,對基層很瞭解,而且雖然是高級幹部了,但是思考問題的方式依舊是由下往上來思考的。
而這就是陳京真正厲害的地方。
從基層上來的幹部,瞭解基層是一方面,當他們位置走得高了,高層的風景也會逐一的見識,大局觀等等各方面素質也會有增強的機會。
而像唐贄以及郝名這類幹部就不一樣了,高層思維懂,但是他們永遠都不會真正深刻的瞭解基層,這就是他們短板。
此時的秋自忠心中已然非常清楚,自己的大侄女秋若寒絕對不會是陳京的對手。
即使秋若寒現在傍着了黃海船廠這樣的大樹,她想和陳京鬥法,想和陳京扳腕子都還嫩了一些。
這一次黃海船廠收購事件,秋若寒沉沙折戟,弄得灰頭灰臉就是最好的佐證。
秋自忠想起父親經常說,年輕人多磨礪一些,多受一些挫折是好的,什麼挫折都不沒經歷的人,即使當領導幹部,也絕對不能幹一把手,絕對不能幹關鍵崗位!
秋自忠現在體會這些話,深覺得這是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