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有大人的世界,孩子有孩子的世界。在孩子的世界裡,他們自己纔是世界的中心。
有了慕容君初君初的作伴,小愛如不覺得苦悶了,話也多了。她開始期盼能快快下牀,能跟慕容君初一起玩耍,至於玩什麼,她不關心,只要能玩。
躺在牀上是難受的,很多時候,家裡只有小愛如自己,她一個人在家實在無聊,會盯着牀斜對面的縫紉機傻傻地看上半天。
無聊倒是其次,關鍵她一個人在家會害怕,可她的害怕沒人分擔。
現在有了莫容君初,她覺得每天傍晚這個時分纔是最快樂的。
“我要回家了,你明天 和我一起去上學嗎?”慕容君初揚起小臉,滿臉期待。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好。”她面色如土,聲音沒有什麼生機。
“嗯,你會好的,明天早上我來喊你。”說完慕容君初親了下她額角的桃花印,立馬急匆匆轉身朝門口走去。走得急,碰上門口那架老舊的縫紉機。
那是田愛如外婆掙外快,貼補家用的工具。
田愛如見過外婆在那臺老舊的縫紉機上用右手拉粉線懸空而過,然後貼於布面,再用右肘根壓住粉線另一端,右手拇指食指逢中拈起粉線,輕輕一彈,一條白線不偏不倚完成。
那一刻她覺得平常兇她的外婆像個藝術家,外婆畫完絎線,也親手絎棉,她的動作之敏捷迅速,一點都不像個老婦人,直叫她佩服。
外婆不在的時候,她偷偷摸過那臺老架的縫紉機,有幾次還在空中模仿外婆捋棉褲面,捏絎針的樣子。
“你別碰壞縫紉機——”小愛如緊張地叫了起來。
弄壞縫紉機,她會捱打的。
慕容君初顧不得摸自己被撞疼的額頭,用小手摸了摸縫紉機,“沒壞。”
他衝她咧嘴一笑。
她匆忙翻身下牀,看了又看,沒看到有破損,這才放下心來。
第二天一大早,慕容君初果然來喊小愛如去上學,只是同來的還有班上的另一個男生。
不過,小愛如因爲眼睛和臉上的腫還沒有完全消退,她外婆沒讓她去上學。 愛如躺在牀上很難受,她希望去上學,但是又怕她外婆生氣,所以,就在牀上躺着,無聊地盯着縫紉機,回憶着外婆在那裡做衣服的情景。
白天的某個時間段,家裡就只有她一個人,她害怕極了。
她好盼望慕容君初早點放學,來看自己。
隔着窗戶,愛如看着掛在天空的太陽,她知道等太陽跑到樹梢後頭,變成橙色時候,慕容君初就會來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夕陽落山。
終於,慕容君初來了,同來的還有早上和他一起來的小胖阿強。
“外婆說我再過兩天就能上學了,我好了。”愛如一見慕容君初和阿強就開心地說道。
“那你怎麼還躺着?”阿強問道。慕容君初皺皺眉,打量着小愛如,忽然說道:”嗯,你的眼睛不腫了,額頭還有點腫,你下來走走。”
“好”,愛如高興地掀開被子,蹦下牀來。 “你能走路啊。”阿強驚訝地問道。 這時,愛如的外婆和外公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外婆一見愛如,就吼道:“死丫頭,病還沒好呢,就下牀了。”
愛如聞言,呆呆站在原地,一臉驚恐。她常常不知道,她的外婆爲什麼忽然罵她,她瘦小的身體顫抖起來,活像遭了暴打似的。
感受到小愛如的驚恐,慕容君初迅即轉頭看了眼小愛如,又即刻轉臉看向她的外婆,只見老太婆臉上的怒意還在,那怒意中隱隱地還夾雜一股戾氣。
“婆婆,你不要生氣,愛如能走路了,她能上學了--”
慕容君初的話還沒說完,小愛如的外公就走到小愛如身邊,彎下腰來,伸手摸一下她的小腦袋說道:“嗯,愛如好了。明兒就跟同學去學校。”
“我們明天來喊她。”阿強高興地說道。
“走吧,我們先回家,明天來叫田愛如。”阿強轉向慕容君初。
“好的,那我們走了,明天我們來喊你上學。”慕容君初看了又看,盯着她額角的小桃花印,對着小愛如說道。
“嗯。”小愛如高興地點點頭。
“回去吃飯吧,明天來帶上愛如。”小愛如的外婆說道,她臉上的怒氣已經消失。
第二天早上,來叫田愛如上學的不止是慕容君初,阿強也來了。阿強大名叫餘強,家就住在慕容君初奶奶家後頭。阿強家中還有個小他兩歲的弟弟,跟着他爸媽在城裡上學。
從此,小道上行走的不再是兩個小人影,而是三個,他們一起唱着歌兒上學,蹦跳着回家。有了慕容君初和餘強作伴,小愛如覺得日子很是快樂。
但,這樣快樂的日子沒過幾個月,阿強就離開他們去了城裡。
小愛如不知道阿強爸媽爲什麼要接走阿強,只聽大人們隱約談說,阿強弟弟在城裡讀幼兒園中班,一天放學時候被校車碾死了。
阿強爸媽哭得死去活來,可,令他們傷心的是學校並沒人出來承擔責任,市裡還來了管事的,怕阿強父母鬧事,把阿強弟弟當場強行拖走送去火化了。
阿強媽媽幾乎快瘋了,他奶奶怕媳婦哭出毛病來,把阿強送到城裡父母身邊了。
小愛如的夥伴又只剩下慕容君初。
夏天的傍晚,慕容君初捧着飯碗來到小愛如家,他的碗裡除了米飯還有茄子,豆角和瘦肉,慕容君初把豆角和瘦肉夾到小愛如的碗裡,他知道她愛吃瘦肉,更愛吃豆角,尤其愛吃扁豆。小愛如也還給他一些菜。
春去冬來,寒來暑往,轉眼兩人都已經上小學三年級,學校分了班,田愛如在一班,慕容君初在二班。
放學的時候,慕容君初若是早了,就在教室門口等愛如,要是晚了,田愛如就等他。 可漸漸地,田愛如聽到同學們一些閒話,說慕容君初喜歡自己。她便刻意和他保持距離。
有幾次,他來喊她上學,她故意讓他先走。他等她放學,她找個藉口,和其他女生一起走了,留他一人跟在後頭。
有一天,他當面問她,是不是不想跟自己玩。她搖頭否認。“那你就讓我陪你上學,等你放學,好不好?”
“好。”她答應,可實際上,田愛如發現,除了慕容君初,還有別的同學也可以交往。
譬如男生陳易,女生周小麗,夢阿君,還有林小艾。其中陳易和周小麗還是親戚關係,他們是表兄妹,都是獨生子。陳易是周小麗舅舅家的孩子,比小麗大一歲。
慢慢地,田愛如從小麗口中得知,陳易經常被他的爸爸吊起來抽打。她覺得奇怪,陳易成績好,又聰明,怎麼會被他爸爸打呢?
小麗說陳易家境好,可他老偷拿家裡的零錢去買零食吃,又總到鄰居家地裡偷吃西紅柿,他爸爸知道了,每次都罵他小偷,把他往死裡揍。
聽多了其他小朋友的故事,小愛如的注意力已經不在慕容君初一人身上。
不知爲什麼,田愛如覺得陳易挺可憐的。因爲在她眼裡,陳易上課總能回答出問題,是個聰明的男生。這樣的男生不該被冠以小偷的名字。
而且,小愛如也常和慕容君初偷摘人家地裡的西紅柿吃呢,有時甚至偷吃村裡人家院牆上掛着的葡萄。她覺得那不算偷,於孩子們來說,只是嘴饞。
陳易變得越來越寡言,有好幾次還不來上學。終於有一天小麗告訴她,陳易再也不來上學了,他爸把他帶到城裡了。
不知爲什麼,從那天起,田愛如開始覺得偷吃地裡的東西不好。
她不再跟着慕容君初去地裡採摘西紅柿或紅薯吃了。 新交的朋友裡又少了一個,等到四年級的時候,周小麗也轉城裡讀書去了。四年級下半學期時候,夢阿君也不上學了。
夢阿君不上是有原因的,她家兄弟姐妹四個人,全靠種地的父親養着,母親癱瘓,家裡唯一的弟弟也癱瘓,而且不能動彈。
上學的時候,田愛如去過夢阿君家,她家比田愛如外婆家還要窮,堂屋除了一個破櫃子啥都沒有,她母親在屋裡躺着,她弟弟坐在木頭敲打出的像是囚籠的椅子裡,被置放在烈日下。
田愛如聽別的同學說,阿君的弟弟整天捱餓,他爸爸要把他餓死。
田愛如不懂這些,只是她後來聽說夢阿君輟學沒多久,她弟弟就死了。
這些身邊的活生生的故事,像催化劑又像有毒的化學藥劑一樣,過早地將田愛如的心智催熟,慢慢地她像個小姑娘樣,開始知道害羞,知道了生活中有很多不美好的事情。